入赘

　　谢家如今做主的是大房，太后召见谢家姑娘，谢家当家的大房倒是吃了一惊，可是好歹当家的大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在起初的惊慌之后，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如今谢家正是风雨的时候，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谢家对这件事也是很重视的，太后会说什么？太后为何要点名带上谢家的几个姑娘？谢家总共六房都聚在了一起。

　　死的是三房的子孙，对这事的反应最大。事情如今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谢家一族只能奋力为自家的不公不平争一争。
　　一家子七嘴八舌，但事情总归要有个决断。好在谢家从来不是个短视的。所以谢家主母进宫的时候心里早已经坦然，无论太后和文泰长公主说什么，她要做的就只是诉自家侄儿死的冤枉即可。

　　但是她是如何也没想到，太后说出的话竟然是那般。
　　让谢家退后一步，这个她已经猜到，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条件。若非当时文昌郡主在场，她恐怕都要失态了。

　　“你们家的都是好孩子，哀家让你们受委屈了。”太后说，“炫儿这孩子虽然顽劣，但是却是个知道疼人的。”
　　她说的炫儿，是说的是六皇子。齐贵妃的第二个儿子。
　　齐贵妃在一边也跟着点头，“今后你多带几个姑娘进宫来，我这没有姑娘，看到她们就喜欢。”
　　进宫的是长房六姑娘，二房七姑娘，还有五房的九姑娘。

　　“说的是，新城和燕云两个也没几个姐妹，让她几个好好玩。”皇后在一边笑。
　　新城公主才回京一个月，谢家几个姑娘进宫里来，她和燕云公主都被太后叫了一起来。听了太后和皇后的话，看了看那还一直端庄坐着的谢家几个姑娘，心里叹了一口气。
　　谢家几个姑娘，年纪上来看，恐怕最适合的就是六姑娘了。

　　谢家的事轰轰烈烈的传了两月。最后倒是有了结论，李响一双腿被打瘸了，横躺着被抬了回去。而六皇子的婚事这时候也定下了，太后做主，六皇子娶了谢家女。
　　而四皇子也纳了一个谢家女为侧妃。谢家一夜间出了个正妃，一个侧妃，谢郎君之死也就被揭了去。

　　“谢家倒是好运道。”一个庶出的孙子换了这么个位置，倒也不亏。
　　谢家六姑娘是长房嫡出，四皇子的侧妃是庶出五房。三房没有姑娘，无论三房心里有无怨恨，但是只要有长房在，谢家这事就再也翻不出浪。
　　去文致书院的路上，听着有人议论，楚随倒是看了前面的秦锋一眼。
　　“你有话要说？”秦锋问他。
　　他对身边人一贯如此的。

　　楚随低声，“那付大人在京里恐怕也过不下去了。”
　　因他上了折子，四皇子一系哪里能放过他，四皇子一系看似才伤了一个李驸马的儿子，可是被换掉的京兆府府尹才是让人嫉恨的事。而六皇子娶的却是个没有真正权势的妻子，虽然颇有名声，但也只是名声罢了。
　　况且李驸马和文泰长公主又且是好相与的。

　　秦锋道：“四皇子不喜欢，但是三皇子必定是欢喜的。付大人以后前途不会差。”
　　至于六皇子娶了谢家女欢不欢喜那倒是另外一回事了，三皇子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四皇子想必对三皇子……”楚随低声说了一句。“这事怎么看都是三皇子一系捡了大便宜。”

　　秦锋一笑，“倒也未必。”
　　四皇子手里还有王大人，有长安侯，只要不再出昏招，三皇子要想搬倒四皇子，也没那么容易。再说李驸马在河州还过得很不错。

　　六月的风，京城已经开始变得炎热，幸而惠山上的清风足以扫除这一切闷热。
　　文致书院的竹林馆，是掌院钱塘先生日常起居的地方，因着先生喜静，竹林馆中倒是颇为安静，唯有琴声在竹林间悠然回荡。
　　钱塘先生靠在榻上，正闭目养神，待那弹琴的一双手停了，他才缓缓睁开双目，“致远，你这口琴倒是好琴。”

　　坐在琴前的是个年轻的男子，清俊异常，一双手修长且骨节分明。听了钱先生的话，陆致远一笑，“这口琴经三年才得，先生喜欢，就是制琴之幸了。”
　　“琴是好琴，可是琴音却不稳。你这三年，看来是生疏了。”钱塘先生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这是好事，你在宁州三年，却也做了不少事。”

　　陆致远微微笑道，“先生耳朵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钱塘先生八十多了，可是依然精力充沛，“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后生了。”
　　“先生定会长命百岁。”陆致远道。
　　钱塘先生挥了挥手，道，“人生来就是要死，长命百岁我可是不想的。该经过的都经过了，也不算白活了。倒是你这孩子，都过了二十，却还不曾娶妻生子，比之你那些师兄弟们，可是差了。”

　　陆致远听他突然转到这话题，也不惊讶，反认真道，“家母正在相看。”
　　“可有合适人选？”钱塘先生问他。
　　陆致远答道，“不曾。”
　　钱塘先生微微笑道，“楚家的小闺女看来是嫁不到天家的。”
　　陆致远目光微微一垂：“楚侯爷也未必想。”

　　六皇子弃了楚家女，反而娶了谢家女一事，在京城倒是掀起了些波澜。

　　“本就是后宫中下的一步棋。但这不是好棋。”钱塘先生淡淡开口，“你看这结局想必不是四皇子希望看到的。”
　　陆致远听到先生的评价，道，“先生说得正是。如今魏国外有强敌，我们自己却如此相争，终是不好事。“
　　钱塘先生看他一眼，“你是我这么多弟子中最喜欢的，可别走了这些小道。”
　　陆致远笑道，“先生放心。”

　　两人不过说了半会，就听小童来报，外院来了客人。
　　钱塘先生漫步经心的，“是秦锋来了吧？给他说，不见。”
　　那小童听了话，赶紧出去了。

　　“先生这是何必？”陆致远笑，“秦大人难得来一次。”
　　钱塘先生道：“秦锋待你如何？”
　　陆致远想了想，他和秦锋也不过是认识而已，并谈不上是很好的关系。
　　“你不喜欢秦锋，又何必替他说话。”钱塘先生缓声，“致远，若是要做一个面面俱到的人，你就太难了一些。”

　　陆致远笑道，“先生教我，待人做事，只凭本心尽力而行。我也不过是如此做了而已。秦锋做的事，我是知晓的，东北大破羌人，斩杀羌人王庭几百人；大破宁王越州之围。我敬佩他的才华。”
　　“但你也不喜他的做事方式。”钱塘先生笑道，“越州坚壁清野，东北边关残杀降兵。这些种种都非常人能做。”

　　更不提他这些年为了楚家的利益所做的种种，手段狠辣。
　　“正因不是常人，所以即便我不喜欢，但我依然钦佩。”陆致远看向自家先生，“魏国需要这样的人。”
　　钱塘先生大笑，“你这孩子。”
　　“先生，秦公子没走。”去传话的小童又折了回来。
　　钱塘先生懒懒伸了个腰，“他没走就让他坐着。”
　　但是他也不准备去见他。

　　“先生对他为何？”陆致远开口问道，这也是他这些年很奇怪的一件事，钱唐先生虽然常人也难得见一两面，可是对楚家来说，钱塘先生并陌生。
　　楚澜和楚池都曾跟着钱塘先生读书，虽然两人都并不是读书的料子，可是楚家和钱唐先生的关系并不差，否则钱塘先生不会破例收了楚池这么一个女学生。
　　秦锋一直和楚澜在一起，因而也曾跟在楚澜的后面得钱塘先生教导过。但自从楚澜去世后，钱塘先生对秦锋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甚至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

　　秦锋被人叫楚家恶狗，第一个敢这么当着楚家人说话的，就是钱塘先生一个。
　　钱塘先生听了陆致远的话，面上也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淡淡开口，“一只狗，还不配我去见。”
　　陆致远叹气，“我听说先生已经拒了他三次。”
　　“你今天为他说话，他可不会领这情。”钱唐先生漠然。
　　陆致远还要说话，却听外面又一个小童过来道，“先生，楚家大姑娘来了。”

　　钱塘先生放在棋子上的手，随即放了下来。他抬眼，“这闺女，来作甚？”
　　“楚家姑娘说，侯爷让她来的，说是来给先生送礼。”
　　钱塘先生终于抬了抬手，“请进来吧。这孩子，常常出人意料。不知道又给我来了什么。”
　　一旁的陆致远微笑。
　　楚池不喜读书，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和其他权贵之家的姑娘相比，堪称一般。可是对钱塘先生的喜好却抓得明明白白，是以钱唐先生很喜欢她。

　　楚池进来的时候，并非一个人，除了跟着她的两个丫头四月和静枝以外，身后还跟着两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先生安好？”楚池行礼，见到陆致远避让在一旁，她便也福了一礼，“陆师兄。”
　　在钱塘先生面前，她一般都称陆致远为师兄。
　　陆致远回了一礼，就退在了一边。

　　钱塘先生坐在榻上，“你这丫头，今日来为的是什么？”
　　楚池道，“我爹收到了一本李彬先生的地理志，我想着先生必定喜欢，就带了过来。”
　　李彬是读书人心中的大儒，一生写了很多本关于民生改良的书籍，地理志便是其中一本。
　　钱塘先生笑道，“地理志是李彬耗尽一生心血所著，但因着涉及云河改道之事，被太宗高宗显宗三朝视为禁书。若非二十四年前，云河决堤，翰林院一个官员提出地理志上有关于云河绝提之事的记载，这本书恐怕还是禁书。侯爷是如何得到的？”

　　楚池笑道，“不过是从李家后人手里买的罢了。”
　　“我听说李彬隐世后就改名，无人得其踪迹。你父亲竟然还能找到李彬的后人，这很不容易了。”钱唐先生笑道，从小童手上接过那本书。
　　书页上有部分已经看不出字迹。

　　“地理志一共分为上下两本。”一边的陆致远道，“上本是各地山川之说，下本才是关于云河之事。上本在显宗年间就有人曾悄悄保存下来，倒是下本不曾见过。楚师妹这本想必是下本了。”
　　楚池点头，“正是，这一本是李家留下的孤本。李彬先生逝世后，他的后人也如他一般，只做教书先生或是务农打猎，李家后人刚好居住于离青云城百里外的一个镇子，这镇子叫木城。我五堂兄有幸得李家后人教导过。是以这本书李家后人才卖给了我堂兄。”

　　钱塘先生微笑，“李彬的后人教人读书一事，我也曾听过，不曾料到是在青云城外了。今日和你来的这两位小郎君是……..”
　　站在楚池身后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正是楚池所说的楚源，听了钱塘先生的话，拱手行了礼，答道，“晚辈楚源见过钱先生。”

　　钱塘先生抬眼看他，楚源身材修长，和楚家人一样，生得一副好相貌。钱塘先生微微点点头，目光看向另外一个年纪同楚源不相上下的年轻人。
　　“晚辈沈嘉文有幸，终于得见先生一面。”那年轻的沈嘉文说话都微带激动。
　　钱塘先生笑，“你这年轻人，看来也是李彬后人的学生了。”
　　沈嘉文点头，“有幸曾得李先生教导过。先生曾和我说过，当代大儒，除钱先生再无别人，晚辈读书二十载，一生最大愿望便是想在有生之年能见先生一面。”

　　他话说得真诚而不作伪。
　　钱塘先生大笑，“见我这老头子能做什么，白胡子一把罢了。罢了罢了，你两个年轻人和这丫头一起来，想必不是见一面就罢了吧？”
　　楚源笑道，“一面足也。”
　　“是，是，我只要见一面就好了。”沈嘉文笑道。

　　钱塘先生笑笑，“这本孤本，我找了很多年也不曾找到。丫头，你家族人既然送了过来，若只是让这两个小子只见一面，我看这不是你父亲的注意吧？”
　　楚池笑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实话说了。我爹说，他们两位见一面很好。但先生若是能让五堂哥和这位沈公子进来书院和大家一起读书，得先生教导一两次最好不过了。”
　　“你父亲的脸皮一如既往的厚。”钱塘先生道，“不过就凭这一本书，让我收两个，这生意可有点赔本。”

　　楚池笑道，“其他的礼物已经送到先生的书房了。”
　　“哦？”钱塘先生指了指她。
　　“几瓶先生爱喝的米酒，从凉州送来的。”楚池笑道，凉州是钱唐先生的故乡，虽然他在凉州已无一个族人。
　　钱塘先生哈哈笑了起来。这就是他喜欢楚池的原因，楚池琴棋书画不行，可是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她求人的时候，别人需要什么。

　　因着楚源和沈嘉文是第一次来文致书院，钱唐先生就让人带他二人去参观了一番。倒是留了楚池陪钱塘先生下了一盘棋。
　　连同陆致远一起，三人还一起用了品了一壶楚池带来的桂花酿。
　　待楚池和陆致远几人告辞出来，在书院外的凉亭，秦锋依然还在。

　　“兄长怎还在？”楚源低声。
　　他今日和楚池一起上这文致书院时，秦锋就已经在外等着了，不曾想，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秦锋竟然还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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