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相遇

　　第二章 梦里的中国结

　　淑妤像逃避魔鬼似的冲进房间，她用力关上门阻挡楼下乐音的入侵，便走到床边坐下来喘气，好不容易静下来，床头柜上幼时全家福相片里的笑语声却缓缓溢出，她凝视着相片里的父亲，便把头倚在走出相框的父亲肩上，母亲也来坐在她身边，关爱地抚摸着她的髪，淑妤倒头睡了。

　　八零年代末的上海，喜气洋洋冬季过节的味道，总是毫不留情地占领着她的梦境。其实她在梦里似乎也知道自己置身梦境，就是贪爱梦里遥不可及的繁华而不肯破梦而出。父亲一手牵着她，一手拎着年货，淑妤还来不及一一看清小吃摊上的东西，他们就进了家门。妈妈正在蒸红豆年糕，香啊！妈妈温柔地拍走她发馋的小手，她依然忍不住用手圈拿蒸笼里冒出的水汽。爸爸拿出一串串红红亮亮的饰品，淑妤又急着去抓饰品的尾巴，
　　“爸爸，这是什么？”
　　“是中国结，”
　　“做什么用呢？”
　　“象征吉祥如意，阖家团圆，你看这纵横交织的丝线结，不就像我们一样吗？”
　　淑妤开心地笑了，十二岁的她好像已经听懂了似的..., 到这里淑妤那人在梦里的感觉又浮现，只有到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阖家团圆的意思，别醒。

　　妈妈开始炸年糕啦，淑妤离炸锅好远，但那味道好近，她的的确确地感觉到胃液泛上喉头，终于，妈妈把一块稍稍凉了些的年糕递进淑妤的嘴里，这年糕吃起来，有点…空，不，是甜的，像蜜一样的甜，淑妤朝妈妈傻笑，
　　“我真喜欢这过年的味道！”
　　妈妈更正她说：“你是指气氛？”
　　“味道和气氛我都喜欢！” 爸妈都笑了。

　　爸爸在厨房的地上刻了好久的木头相框终于完成，淑妤凑近了看这相框，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正纳闷着，爸爸已经拿出他的相机和脚架，准备拍全家福，淑妤笑着跟爸爸解释，说这相片好多年前就拍过了，还告诉他在相片里自己穿的是那件红色的毛衣，而现在，她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一身的黑色，…对，她变了，她变得只穿黑色，恍然间她自己变成了旁观者，看着一家人忙着照相前的打扮，淑妤走近相机，凝视着观景窗里的家人，按下了快门，没错，就是那张她看了十几年的相片！

　　晨光悄悄地泛进房里来，把光打在相框上，唤醒了睡眼惺忪的淑妤，映入眼廉的相片提醒了她昨夜的梦，有点怅然，转过身冷不防地看到派翠克的脸，“这人是谁？”在问这问题的那一刻，淑妤已经感到后悔，她责备自己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眼前就是她的派翠克，淑妤轻轻地触摸着派翠克的八字胡，连熟睡时上唇的线条看起来都那么严肃，她甩了甩头打断自己的思绪，抿抿嘴回味起梦里的余香，“嗯，红豆年糕！” 她翻身下床。

　　走进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厨房，淑妤开始寻找可用的锅碗瓢盆，“怎么做呢？”她自问，“对，上网查。”她在网上搜寻了一下，看到食谱上的原料和配方，她开始皱眉，随即又像是在跟谁斗气似的认真起来，“我今天一定得做出来！” 她开始和糯米粉，还没开始蒸年糕，流里台上已是一片凌乱。

　　在厨房里挣扎了一阵子的淑妤，好不容易开始炸年糕了，她既兴奋又紧张，这是她离开北京后第一次动手做年糕，动手想捞回记忆，她极力想保持镇静，千万别把手放进滚烫的油锅里，别把滚油当成小时候玩的泡泡，记忆中的妈妈也在旁边叮咛，“妈，我不会的，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淑妤自顾自的微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年味，“对，这样才叫过年嘛！”

　　可惜这味道传到派翠克的房间里就成了令人作呕的油烟味，把他从完美的音乐梦境里吵醒，直觉告诉他，“家里是该找人来清扫了！” 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拨打电话，放下电话他非常庆幸这样临时的工作要求也有人可以来，这样他写乐曲时就不用成日忍受这难闻的味道。

　　淑妤在烟雾弥漫的厨房里享受她多年未偿的年味，她根本忘了要开抽油烟机，或者说她害怕这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年味会被吸薄？总之，她等不及要尝尝炸好的年糕，“应该先给派翠克尝尝？不，等不及了，先尝口吧！” 她急吼吼地把一块年糕放进嘴里，“嗯…”她嘴里的口水迅速地侵蚀了第一口年糕，她像是扑了个空似的，深怕这又是在梦里，赶紧吃了第二口，“嗯，甜滋滋的，是过年的味道！虽然没有妈妈您做得好！”她腼腆地对想象中的妈妈笑了一下。

　　有人来了，说着英文，妈妈也随即消失，顿时，淑妤全身绷紧，仿佛忘了英文似的，呆呆地看着眼前几个打扫的工人，淑妤甩甩头尽力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她的耳朵好像也出了问题，她开始冒冷汗，渐渐地，工人们打扫的声响传入她的耳朵，她才回过神来，
　　“夫人，放心把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吧，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工人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原来他们是来打扫的，“我什么时候叫他们来的？”淑妤自问，她知道这又是她那体贴的派翠克，这个让她熱血成冰的人，嘴里原本甜滋滋的年糕，这时却成了难咽的苦水，她流不出一滴泪，愣愣地对工人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谢谢。” 淑妤绝望地走向落地窗，凝视着窗外了无声息的冬季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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