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卿莫愁

　　虽然两人的相遇有些莫名其妙，但叶辰渊与洪凌波确确实实是故人。或者说，在叶辰渊心里，洪凌波是一个绝不可能再出现的人，一个他曾以为永无相见之时的人，是他隔世经年的故人呐。

　　事实上，当叶辰渊醒来看到那一屋子粉色的时候，还有想到之前见到的洪凌波熟悉的手段，叶辰渊一时间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睡过去，心里百味杂陈，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还会有机会见到她。

　　叶辰渊刚刚醒来的时候，洪凌波坐在屋子里，把玩着手上的粉色茶杯。叶辰渊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如果不是看清洪凌波和那人完全不同的面容，还有她身上绝不可能在现代出现的服饰，叶辰渊几乎要以为他还在叶家里，什么下毒，什么穿越，统统都没发生过。一时间，叶辰渊几乎忍不住想要发笑，以为自己发了癔症，不过要是真有一天他疯了，他大概也是不会奇怪的。

　　“醒了？”洪凌波的脸上是笑着的，嘴边的笑意也很分明，但她的眼睛仍旧是沉静的，如同深深的湖水，叶辰渊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难过或者欣喜？通通都没有，只是心脏处有钝钝的疼，不强烈、不急促，和缓却又沉重。

　　叶辰渊觉得自己应该是说了话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那似乎是他的声音吧，他听见自己喊了一个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念出的名字：“叶莎。”

　　“嗯？好久不见啦！”洪凌波，哦，或许应该叫她叶莎，语气亲昵：“我亲爱的侄儿，呐，不过你要是叫我小姑姑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那声音让叶辰渊一下子从那种奇异的情绪里清醒过来：“许久不见，你还是喜欢这些玩弄人心的把戏。”“唔，长进不少嘛，这么快就清醒了，啧，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叶莎无所谓地笑笑。

　　“我说过了，坐家主这个位子，你首先要摒弃的，就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那对于处在你那个位子的人来说，不仅是奢侈品，更是催命符。”叶莎惋惜地看着手上的杯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那你过的日子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不过没关系，大概无论怎样，总还有一个眼睛瞎掉的穆安护着你。可惜——”叶辰渊的话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碎瓷片打断了，叶莎手里的杯子已经碎成一堆碎片，有的深深嵌进肉里，剩下的都被扔向了叶辰渊，叶辰渊躲得很快，却还是被细小的瓷片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有些微的鲜血流出。

　　“有意思么，叶莎？”叶辰渊看得分明，叶莎从头到尾都没有走出来过，哪怕是如今已经换了一个时空。人呐，最擅长的就是自我欺骗。不然还能如何呢？那些真相撕开之后，太痛了，无力面对，无法担负，日日深陷泥淖，不得解脱，不想解脱。

　　两个人沉默地对立着，光影在两人之间画出分明的界限，叶辰渊以为叶莎不会再说什么了。叶莎沉默地转身离开，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叶莎却顿了一下说：“什么叫有意思？什么又叫做没意思？左不过是，我还活着，那我答应过的事也必然说到做到，至于过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叶辰渊看得分明，叶莎的脸色惨白，明明脸上没有泪痕，可那样悲伤却一点点沁出来，压得叶辰渊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惜时有重来日，人无再少年，不是每个错误都有机会去修正的，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够有一个重新开始的轮回。有的事，错了就是错了，叶辰渊见过叶莎最狼狈的样子，从那时起，他就想，大概叶家是养不出来什么正常人的，叶莎如此，他亦如是。

　　“叶莎——”叶辰渊停顿了一下，“你一直是叶莎。”语气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叶莎的手一下子握紧了，还未清理的碎瓷片又深深嵌进肉里，凝固的伤口又被撕开，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叶莎转过身来注视着叶辰渊，良久，嗤笑：“喂，没大没小的家伙，都说了要叫我小姑姑啊！”

　　叶辰渊也笑：“嗯，小姑姑。”两人的语气都很轻松，先前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消去了。“白痴！”叶莎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可是送了你一份大礼，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体会啊！”

　　叶辰渊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你说什么？”叶莎疑惑地问。“我说，不胜感激。”叶辰渊笑得灿烂。叶莎挑眉，叶辰渊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但愿他不要重蹈她的覆辙：“我们缺个打杂小厮，不过没有月钱，你做不做？”

　　“做，怎么不做，不要月钱，我倒贴。”叶辰渊笑眯眯的。叶莎恍然，突然想起来她给叶辰渊挑的这个壳子还是个高富帅，莫名有种吃大户的诡异感。叶莎看着叶辰渊，但愿叶辰渊可不要枉费了她的这一番努力才好，不要再和从前一样在脸上带上层层无法辨别的面具，她没能得到的东西，但愿叶辰渊可以得到吧。

　　“好啊，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叶莎说完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叶莎出现得莫名奇妙，离开得也莫名奇妙。叶辰渊并不想去追问什么，叶家的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凉薄和固执，叶莎不想说，叶辰渊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半点有用的讯息，叶莎若是想说，不管叶辰渊无论问不问，她都会说的。

　　叶莎是叶辰渊他爷爷叶天辰的老来子。老爷子老来得子，把小丫头宠上了天，叶莎自幼就被家里众人偏宠着，就算是后来众人争夺家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也没人敢把这位姑奶奶扯进来。固然是有老爷子偏心的成分在，可叶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可不是小祖宗，她是真祖宗。叶家从上到下没人敢惹。

　　叶辰渊看着门外，突然想到昨天看见叶莎时，她的脸色就是异于常人的苍白，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他的话的缘故，自己来到这里十有八九是叶莎的关系，可她到底做了什么？叶莎做事向来随性且不讲道理，叶辰渊总是不明白她这个人。叶辰渊在心底叹息，到底明白叶莎这件事不是他能插手的，这世上谁又能替谁做什么决定呢？归根到底，叶莎如今的人生都是她自己选的，荆棘丛生或是刀刃加身，都不过是自己选的。这世上，唯有自作孽是不可救的。

　　不过自己绝不会跟她一样的，叶辰渊如是想，却不曾想过，人之一世，唯有情字，最不得人掌控。

　　自以为对未来信心满满，叶辰渊心情更好了几分，黑暗里独自前行的巨兽默默蛰伏着，准备捕获自己的驯兽人，而在那之前，他愿意暂时收起自己的利爪和尖牙，乖巧地等候，否则吓跑自己的猎物可就不好了。却没想过，猎物与猎人的角色从来都不是绝对的。

　　一点点展现的改变才更能够诱惑猎物深入陷阱。这世上不只是男人会爱上自己改造出来的女人，女人也同样会爱上自己所改造的男人，他为你而改变，落在眼里，恰恰就是爱的证明了。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迁就，会容忍，会改变，只因这换骨脱胎的疼痛比不上失去的痛苦。尤其是，他为你由佛堕魔，效果尤甚。不知想到了什么，叶辰渊嘴角的弧度悄悄放下了，看向窗外，起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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