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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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万红走出市委办公楼时，已是晚上的八点，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他虽已年过五十，两鬓也略有有斑白，但身形仍显得十分矫健有形。的确，年轻的时候任万红长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算是正儿八经的美男子。只是他父母早亡，家里又太穷，不过好在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他们兄妹三人也不至于活不下去，而且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贫穷真不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真因为他们家祖上世代贫农出生，他才得以能保送上工农兵大学。也是在上大学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任万红，寓意祖国万里河山一片红。他原来的真名叫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只知道从记事起村里人都称他叫二子，因为他在他们三姐妹中排行老二，又是个儿子。
　　大学毕业后任万红留在了市革委会，主要工作是负责工宣队的管理。当时工宣队有一个叫高爱武的女孩子，长得浓眉大眼，扎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唱《红灯记》里李铁梅是形象神像，赢得满堂喝彩。她自己虽然在思想上是积极要求进步，父亲也只是个小学□□，但关键是她爷爷解放前是个大地主，她的成分也就不是那么光彩，至少没有像工人、农民那么响亮、保险。所以，当任万红一来工宣队，高爱武就对他一见倾心，不仅因为他外形帅气，更重要的是他们家世代贫农，是真正的根正苗红。所以，从一开始高爱武就采取了反客为主姿态，她也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少不更事，看到爱慕对象只会一味的羞涩，她神情镇定地向任万红摊牌，说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他了。
　　事实证明了高爱武的眼光独到。革委会解散后，任万红继续留在政府部门，靠着自己实力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一直做到了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高爱武对他事业的苦心经营。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对任万红来说，高爱武是他真正的贤内助。
　　结婚后他们有了两个儿子，分别叫任子轩和任子帆。大儿子子轩长得像父亲，白净、俊秀，像个风流小生，人又十分成才，在当时炙手可热的信托投资公司人事处工作，前段时间又被组织部作为市里的青年重点培养人才派去基层挂职。小儿子子帆长得像母亲，浓眉大眼，棱角分明，外形高大魁梧，看上去是十分伟岸英武。只是子帆自幼不爱读书，中学毕业后便死活不愿再读下去，生活中倒有公子哥的做派，任万红想磨练磨练他，便让他就近参了军，虽然军区离家很近，但他还是坚持让儿子住集体宿舍。
　　任万红一家住在市委大院的独幢别墅里，这是一幢由暗红色砖瓦搭建而成的复式小楼，掩映在绿树花丛中，不仅环境清幽，看上去也十分养眼。这里离他的办公楼只有数百米远，所以平时他都步行上下班，只有外出时才叫司机开车。
　　回到家时，任万红看到高爱武坐在餐桌还没有开席，便抱歉道：“明天去省委党校培训，收拾了一下。”
　　高爱武一边开饭一边说：“刚才小马跟我说了。”小马是任万红的秘书。她抬头示意了一下餐桌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道：“那是我为白部长准备的，你顺道带过去吧。”
　　任万红走过去，看了一眼，说：“不是刚去拜访过吗？也不必这么殷勤了吧。”
　　高爱武笑道：“他是组织部部长，省里的红人，你还怕离他更近？有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任万红不再说什么，的确，高爱武说得有理，这种关系不怕深，越深越好。很多时候，任万红不得不承认，高爱武在这种关系的把握上的确很有外交天分。
　　第二天下午，任万红走后，高爱武叫老保姆周妈多做几个菜，又打电话叫子轩、子帆回家吃晚饭。在给子轩打电话时，她先说，你爸去省委党校学习去了。然后才说，我叫司机来接你，周妈烧了你最喜欢吃的葱油黄鱼。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一轮闲话之后，高爱武对子轩说道，“明天你也别回去了，还要见一个人。”子轩警觉道：“什么人啊？”高爱武道，“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白部长的女儿丽娜，明天我约了她到家里来玩。”子轩一听就烦了，不悦道“妈，爸这次叫我去基层挂职，也是想尽快打开我的上升空间，我还想着力争上游呢，你是忙不迭地给我找对象，你这叫什么事啊，我又不是困难户。”
　　以高爱武的精明，她当然明白，以儿子的家世和条件根本不需要过早地为他的个人问题着急，送上门的要多少有多少，但白丽娜的父亲白部长在省里任要职，权倾一方，她本人见过子轩一面，印象也是非常得好，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如果她能跟子轩结合，就相当于稳住了万红的根基，他还是有可能往上升的。万红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天到晚忙进忙出，像老黄牛一样苦干，可这一切又顶什么用，上头谁会看到，又有谁会知道？像市里的刘副市长，要能力没能力，要水平没水平，为什么能破格提到省里去，还不是因为他女儿在组织部攀上了高枝。什么叫朝堂有人？这种关系没人会点破，却又实实在在起了作用。高爱武心想，像我们这种家庭那有不搞政治婚姻的。
　　“你们见见再说嘛，我也没说一定成。”高爱武想说服儿子，“别以为人家没人要，手上有儿子的都打他主意呢。”
　　子轩懊丧道：“干嘛老是我，子帆也可以的…….”
　　还没等子轩说完，子帆立马打断道，“哥，这政治联姻可是你的事儿，反正按照妈的意思，你得讨个皇亲国戚回来。”
　　高爱武听不下去了，啪地放下筷子，斥道：“子帆，你怎么说话呢？”
　　子帆可不怕高爱武生气，他知道高爱武最宠他这个小儿子。他向她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道，“妈，哥的事情我是管不着，只是你千万别赖我头上来，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这事了。”说完便起身向房间走去，边走边吹口哨。
　　高爱武叹了口气，子帆的个人问题又是她另一块心病。
　　子帆身边向来不缺女孩子，而且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他也经常把这些漂亮的女孩子带到家里来玩，有时候还介绍给高爱武认识，但高爱武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男孩子嘛，尤其是像子帆这样条件的男孩子，总是容易招蜂引蝶一点，男女之间交交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不搞出事情来就行。但两个月前子帆带回家的一个女孩子，却让高爱武放心不起来了。女孩是歌舞团的一名舞蹈演员，叫箫冰冰，瘦高个，单薄得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到，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这就更显得她的眼睛大的出奇，进进出出也没什么笑容，一脸得冷若冰霜，这一点倒是人如其名。反正高爱武是上上下下没看出她一点好来，但子帆显然是被她迷住了，三天两头带她到家里来，两人在房间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有一次箫冰冰有一台个人演出，子帆就死磨硬拽地拉着高爱武去观看。只见整个舞台被白色的幕布所包绕，中央还挂满了丁零当啷水晶珠子，搞得跟《西游记》里的白骨精住的盘丝洞似得，这个箫冰冰就打扮的跟妖精似得在那里舞水袖。高爱武只看了一眼就没法再看下去，这那叫舞蹈啊？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可高爱武却发现子帆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一脸兴奋。
　　没看到演出结束，高爱武就被气回了家。这个箫冰冰，人长得跟豆芽菜似得不说，舞蹈思想还这么颓废、不健康，这种人怎么能做他们任家的媳妇呢？但要怪能只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怎么就看上这种女孩子了，市级机关花名册里多少漂亮能干的，那些才是可以选择的终身伴侣啊。
　　于是，高爱武连夜向子帆发了通牒。“赶紧断了跟这个箫冰冰的关系。”高爱武严肃道。子帆不依。这也是高爱武意料之中的，从演出时，高爱武就看出来子帆是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她气愤道：“这件事你爸爸还不知道，我准备告诉他，看他同意不同意。”这时，连在一旁的周妈也帮着高爱武埋怨子帆，“什么人不好，要找个跳舞的，她能跳一辈子舞吗？年纪大了怎么办？”子帆也不理他们囔囔，扭头就走。
　　任万红知道这件事，果然很生气。平时，子帆的公子哥纨绔习气就已经让他不高兴了，他不止一次地告诫爱武看着儿子一点，现在倒好，年纪轻轻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和学习上，开始搞对象，这就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退一万步说，就算子帆要找对象，也不能找个跳舞的呀，文不文，武不武的，怎么登大雅之堂呢？
　　任万红找子帆谈话，问有没有这回事，子帆不吭声，任万红用命令的口气道：“赶紧断了。”子帆还是不吭声，任万红啪的一拍桌子，火道：“我把丑话说前面了，你要再跟她搞下去，你就别进这个家了。”子帆见父亲发这么大火，心里也有点怕了，只好嗫嚅着说：“爸，我和那个冰冰，什么事都没什么，就一普通朋友，是你和我妈把我们的关系该想歪了。”子帆这么表态，任万红和高爱武也就没法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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