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护法

　　塞楠见萧云兆那模样，同情之心更甚。这纸鸢对于民间那些孩子来说实在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物，到了这孩子这里，却是见过一眼都当成宝一般炫耀。想着，他突然就不纠结于翻墙前后的区别对待了。毕竟都挺不容易。
　　萧云兆瞳仁儿发亮，一把将引线塞到塞楠手里，动作可以称之为是手舞足蹈：“我、我竟是见过这玩意儿的。这玩意儿我三哥也有一只，不过比你的好看，也不是这个模样……哎！好像又是这个模样……哎呀！我给忘了！”还跺了跺脚。
　　塞楠惊讶道：“你三哥？他拿着这玩意儿做甚？”倒是颇具童心了。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副皇子戏鸢图，塞楠笑得有些不厚道。
　　萧云兆想了想，皱眉道：“不知道。我只记得多年前我三哥出了一趟远门，回宫时手上便拿了只纸鸢，五彩的，”手比划了一下，“还挺大，我当时见了喜欢的紧，但他宝贝得很，怎样都不肯给我，碰一下都不让。”
　　“碰一下都不行？”塞楠语调拔高，过了一瞬，摸着下巴狭促道：“我估摸着是哪家姑娘给的定情信物罢。嘿！比起那些送帕子香囊的，这个倒是颇有些新意。”萧云兆肃着脸，看了一眼塞楠，点头：“很有这种可能。”塞楠继续道：“不过都过了这么久了，想那姑娘必定嫁人了罢，唉，你三哥当初怎不知道把人家迎回宫呢？以他这身份，那姑娘会拒绝么？赁不会做事了。想当时一双鸳鸯，天涯咫尺咫尺天涯的，也算是附和了那话本子一回。诶，你三哥那会儿是不是茶不思饭不想，成天抱着纸鸢睹物思人的？”一副八卦嘴脸，就差手里没拿着把瓜子儿了。
　　“我当时还记恨三哥说他小气如斯，却不知他那时心里竟是这样苦的。想来还真有些惭愧了。”萧云兆被塞楠说的心觉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想了想道：“唉。那时候三哥院里成天飘着那纸鸢，他不让别人碰，我也只能站得远远的看，其他就不甚清楚了。”
　　塞楠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看你三哥现在不也好得很么。”手上牵着引线，顺着风势，一拉一松，纸鸢飘得越发远了，远远望去只有巴掌大小。塞楠眯着眼睛瞧，心想下次得做个大点儿的，这个一飞远就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忒无趣。
　　萧云兆道：“你说得倒也不错。”白玉似的小脸上写满认真。
　　塞楠嘿嘿一笑，点点头。这屁孩子倒挺率真可爱，听什么是什么。这一点愣是比他三哥讨喜得多，塞楠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萧云兆的头。
　　彼时萧云兆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还要治了这人的罪，便退后一步，正巧躲过那只手，端起架子，手一指塞楠，大喝一声道：“呔！你可知你犯了什么事么？”
　　塞楠举着一只手愣在原地。另一只手原先正拉线放线，悠然自得得很。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变脸变得如此之快，突然被大喝一声，手一抖，那纸鸢在天际晃了两晃，便呈叶落之势，打着旋儿往下坠。
　　塞楠顷刻之间就变得极其手忙脚乱。一边想着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一边拉着纸鸢，东跑两步西跑两步，生怕它掉下来。
　　萧云兆见这人听了自己的话不仅没有丝毫悔改之意，还拉着纸鸢跑得颇欢快，气极道：“大胆！本皇子跟你说话呢！”
　　“嗨呀！屁孩子就是磨人。”塞楠忙着仰头望纸鸢，边跑边说：“我不是还没摸到么？心眼儿挺小嗓门儿倒大。你自个儿瞧瞧，我这纸鸢都要掉下来了！”
　　萧云兆抬头，见那只丑兔儿已经低到宫墙上空，心下便有些过意不去，硬着头皮道：“我小心眼？我哪里小心眼了？你那是对本皇子不敬！”
　　塞楠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敬了？”
　　小孩儿都容易较真。萧云兆立刻掰起指头开始数：“其一，上次在我三哥面前口无遮拦语出不敬。其二，今日、之前、在我三哥院里的时候，问你话都不带搭理。其三，你还老叫我屁孩子！这便是你对本皇子的态度么？！”
　　“哎哎哎！算我不对算我不对，行了吧？”眼看那兔儿落到宫墙之上，塞楠气得一撒手，皮笑肉不笑挖苦道：“七皇子果真皇气浩然，连这月宫里的兔儿都被你招得下凡来了。”
　　萧云兆看看纸鸢，再看看塞楠那张拉长如老妇的脸，心下一时竟有些对他不住，可皇家面子又不能罔顾，便想了想，想到个折中的法子，道：“之前你举止无礼，对本皇子出言不逊，本是该罚，但方才之事却是我的不对，既然如此，咱们二者相抵谁也不欠谁，你看如何？”
　　塞楠默默不语。转身轻点足尖，腾到宫墙之上，拿了纸鸢，一个轻跃，稳当落地。见了纸鸢，塞楠只差没一把捏碎。只见纸鸢之上，丑兔儿的脸上，赫然一个大洞，风正从里边颇为轻快地穿来穿去。
　　塞楠将纸鸢放到萧云兆眼前，晃了晃，一副看你如何处置的模样。
　　萧云兆涨红了脸，眼神飘向别处，语气虚浮道：“我、我赔你还不成么？”
　　塞楠面无表情道：“能一模一样么？”
　　“我……”萧云兆跺跺脚，“哎！我让人给你买个更好看的不好么！”
　　塞楠面无表情道：“不好。”
　　“你这人怎的这么死心眼儿！”
　　塞楠道：“我就喜欢自个儿做的，不行么？既然你赔不了，那就先欠着罢。届时再还。”
　　萧云兆天真道：“行吧，就按你说的。我就不明白，那丑兔儿有甚么好的！随便一个都比它好看罢。”
　　塞楠道：“儿不嫌母丑，我不嫌它丑。自个儿做出来的，自是有份感情在。”说完，还伸手抚了抚那破洞处。好一个认兔作母。
　　萧云兆只好点头道：“好罢。”
　　眼下是没得玩了，萧云兆颇觉无聊，将脚下石子踢了一阵儿，道了声先走一步，便走了。

　　塞楠拿着纸鸢回到院里。川红见着那大洞，惊得叫了一声：“呀！怎的刚出去就坏了！”想不到补救的法子，塞楠只能瞧着丑兔儿叹气：“才做出来就破了相，只能说天不留你。本来还想着……唉。”便将纸鸢丢到一旁，兀自吃茶去了。
　　夜里，塞楠做了个梦。
　　梦见阳春三月，微风徐徐。
　　梦里有人对他说：“你看这纸鸢，可好看么？好看便送你罢。”
　　塞楠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又丑又小，难看死了！”
　　那人道：“那我下次给你画个大的，可好？”
　　塞楠道：“外边儿那么多好看的纸鸢，你买一个不就行了！”
　　那人却说：“买的怎能跟自个儿画的比，外边儿的纸鸢虽好看，却徒具一副空壳，当不得甚么，自己画的虽丑，那一针一线却都是有情意的，二者自然比不得。”
　　“切！娘们儿似的！一个纸鸢而已么！”
　　声音募地变嘈杂，画面一转，似是在一棵树下。
　　有人正背对着他，弯着腰，在桌上画着什么。瞧那背影，似是一少年，着白衣，身量瘦削修长。
　　塞楠只听着自己颇为不屑的声音道：“你画得倒不错了，就是小了点，走走走，待我给你画一个，届时放到天上，包你也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那少年便被推开了。塞楠瞧见桌上放着一只兔儿形的纸鸢，方画完了一大半，模样憨态可掬，颇具灵气。这倒比他今日画的好多了。
　　人影模糊了一瞬，这次竟到了郊外。
　　斜阳，溪流，骏马。一双人影被拉得老长。
　　塞楠远远便瞧见一只纸鸢正打着旋儿落到水里。
　　“哎呀！掉了！”只听见脚步声匆忙。一赤衣少年急急忙忙冲进溪水里，浑不在意衣裳被沾湿，追了两步才够到那纸鸢。举着对岸上一白衣少年爽朗笑道：“你瞧！我捡到了！”边说边跑到少年跟前，将纸鸢递给他，“你瞧这纸鸢大难不死，想是有些福气来的。你今日便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你且先拿着这个，没准真能让你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呢！待它日你我重聚，也可以此相认，岂不美哉。”
　　“好。那……”
　　还未来得及听清那少年最后说了些什么，塞楠便醒了。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晃得塞楠睁不开眼。想起梦里之事，只道自己对那丑兔儿的感情竟是如此之深，伤心至极，以至于在梦里都能见着它。至于那白衣少年……“大概是只兔儿精罢。”塞楠认真想了想，自言自语道。
　　唤来川红，打水洗漱。
　　一通梦下来，竟有些想那丑兔儿。
　　塞楠披了外袍，趿拉着短靴便出了房门。
　　那纸鸢还躺在树下破席之上，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丑兔儿身上，盖住了那破洞些许。
　　“唉。可惜了。”塞楠拾起丑兔儿，摇摇头。心道昨夜那白衣少年必是它给自个儿托的梦了，便道：“放心罢，我这就将你安置好。”拿着丑兔儿转身回房的时候，兀得瞥见石桌上有一白得扎眼的物事。
　　塞楠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复又看了手里一眼，惊道：“怎的还多了个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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