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桃花染红脂

　　虞戚在月河镇的第十四条街上开了一家染料店，店名是他那现在已过世的娘很早之前深思熟虑很久后才起的，“小七啊，今天开店开得早啊。”挑着扁担买豆花儿的张二伯路过，笑呵呵地对着趴在柜台上的虞戚打招呼。
　　“二伯，给我来一碗甜豆花，”虞戚眯着眼把头偏向一侧点了点，“二伯啊，你说他什么时候出来啊？”张二伯不用看虞戚指的方向，就知道他问的是谁，“小七啊，你说你这天天老问我，我咋知道，反正你都把店打开了，慢慢等着吧，年轻人啊，戒骄戒躁——”
　　“二伯，我这不就是问问您嘛，您说您在这儿那多厉害一人是吧！”
　　“得，小七啊，别净拍马屁，你二伯我就是个买豆花儿的，天天被你说的跟百晓生似的，你二伯我可受不起，年轻人啊，你可得有点耐心——”
　　张二伯说完，把豆花放在柜台上，挑起扁担，摇摇晃晃地哼着小曲儿继续卖他的豆花儿去了。
　　虞戚托着腮帮子，望着斜对面的那家店，杵在柜台上，舀着豆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台面上磨得油亮亮的老算盘。
　　虞戚还记得那个人刚搬过来的时候，站在他的店门前看着店名笑的样子，他还记得自己傻乎乎地冲着那人喊了两句，喊完才发现自己忘了那人是听不到的，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扑在柜台上举起来给那人看，“你不要笑，再笑我是会生气的！”
　　然后听着那人未停的笑声，自己坐一边跟自己生气去了。
　　门外匾额上写着的鎏金大字儿，明晃晃的，顺着阳光闪着过路人的眼睛。
　　不就是叫胭脂坊么，怎么了，我娘说可好听了，不就是晃眼了点么，我店里可朴素可朴素了！
　　虞戚说的那人是这镇上新来的住户，和他一样住在着第十四条街上，开了一家叫桃花斋的药铺，在他家染料店的斜对面，为人很好，不过却听不到声音。
　　“…佘望……”虞戚还是趴在柜台上，拨弄着油亮亮的乌木老算盘，听着算盘珠在支轴上滑过的声响，他想，他第一次见到佘望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呢？
　　对了，是在十里外的桃花林里，他还记得那天的太阳很高，阳光很好看，洒在桃花瓣儿上的露珠里，泛着萤火般的微光。
　　而那个人穿着月白色的衣衫，透过叶片间隙的阳光照在那个人的身上，虞戚看着他的侧脸，微露的唇角泛着浅浅笑意。
　　他想，这比他娘挂在店外的那块儿鎏金大招牌还要明晃晃，晃得他心底发烫。
　　斜对面的店门终于在虞戚拨弄到第九十七颗算盘珠的时候打开了，虞戚看着佘望走出来，趴在柜台上的身子又往前探了几分，连手指尖儿都使上了力气，用力地向那人挥手，然后举起柜台上的纸张，微微泛黄的宣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晨安！
　　这种傻里傻气的行为，虞戚每天早上都要进行一次，然后看着那人笑着对他点点头，虞戚自己一个人便开始趴在柜台上傻笑着，灿烂的好像那十里之外陪衬着桃花林的霞光。
　　“佘望啊……”虞戚趴在柜台上想，今天要不要再去他那儿买药呢？还是算了，好像昨天刚去过……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挑着空木桶回来的张二伯，看着虞戚心不在焉地趴着，不管望天还是望地，余光就没错开过斜对面那家药铺子的状态，捋了捋自己续了两月半的胡子，摇了摇头，“年轻人啊……”
　　佘望认得虞戚这个人，不过和虞戚一样，他见他的第一面也不是在这个镇子里，那还是十年前，他五岁的时候，在同行去江南的船上，那个时候的他还可以听到声音。
　　看到船上有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在拽着自家娘的衣角撒娇，他看到那个孩子的爹把他抱起来，看着他娘从怀中拿出一枚木质的桃花发簪哄他，那发簪上没有一点棱角，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给他的玩具，那个孩子看到发簪就笑了起来，佘望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笑容，好看的像是初晨时云雾山顶那漫天的霞光。
　　也许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桃花吧，佘望低下头，看着手中被他打磨的有些圆滚滚的桃花发簪，还有那人来买药时带给他的礼物，一想到虞戚买药时的窘迫，佘望不由得笑出了声。
　　也许是那个笑容留给他的记忆太深，甚于他将那个人都记了去。
　　佘望在这个镇上看见那明晃晃的招牌下站着的人时，便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看着穿着棉布薄衫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耳朵红红的，手指捏紧了衣角，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怎么，小七这是害羞了——”佘望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两人这段日子已经相熟，尤其是在虞戚天天以各种方式光顾自己的药铺之后，佘望觉得这个和他一样大的人，虽然也是个小老板，但性格还是挺好玩的，没有自己那么死板，于是便爱时不时的调侃他。
　　虞戚一听这话，从袖口里抽出他自己特制的小本子，驾轻就熟地拿起桌上的毛笔，扑在柜台上开始写，然后举起来给佘望看，“才不是！”
　　佘望看着那三个秀气的小字，抿嘴笑了笑，看着已经趴在自己柜台上的人，他确实不知道虞戚为什么这么喜欢趴在柜台上，不过也就由着他了。
　　“今天来干什么？”
　　“我想看你画桃花！”
　　“这么喜欢桃花？”
　　“嗯！”
　　“好，小七喜欢，那我就给小七画好多好多桃花——”
　　佘望看着柜台上眉开眼笑的虞戚，好笑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是一片温柔。
　　虞戚趴在柜台上看着佘望眼神低垂，一笔一笔勾勒着那淡色的桃花。
　　看着看着便着了迷，屋外的光透过窗沿洒进来，落在那人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额前的发丝轻轻地扫过微垂的眼眸，留下淡淡的阴影。他想，佘望可真好看。
　　虞戚还是趴在柜台上，时不时偷偷地向那人瞄上两眼，毛笔在他的小本子上轻飘飘的划过，留下的尽是喜欢这两个字的轮廓，竟是占了满满一整页纸，虞戚赶紧把那页纸翻过去，又向佘望那边看看，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赶紧把头低下去，埋在了自己的本子上，耳朵尖儿红红的。
　　他想，我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不会是生病了吧。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微暖的手指触到他的脸颊，虞戚紧张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一触即分。
　　佘望的手指在空中虚握了一下，似乎那空气中有什么是让他留恋的，眼神微垂无意间看到柜台上的本子上写着的字，内心突然就雀跃了那么一小下。
　　原来是虞戚因为紧张突然后撤时手臂把自己翻过去的那页纸又翻了回来，而等他自己低头一看，一下就被那页纸吓了一跳，偷偷地瞄了两眼，发现佘望好像没注意到，赶紧把那页纸又翻了过去，偷偷瞄着虞戚的那人，看到他的小动作，简直快要笑出了声。
　　“你看，这里你最喜欢哪一朵？”
　　“水红色的那朵，最好看。”
　　“是么…要不我们今天早些闭店，去桃花林看看那些桃花？”
　　“诶？！真的么，好啊好啊！”
　　佘望看着虞戚发亮的眼睛，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尽的红晕，像极了那林子里的桃花。
　　-真的很好看。
　　“这是我自己酿的酒，里面放了些腌渍的桃花瓣进去，有点甜，你尝尝看——”佘望手里拿着一个刻着青花纹路的小酒壶，“这酒，我提前温过了。”
　　虞戚捧着酒杯，抿了一小口，酒的醇厚浓郁又夹带了几分桃花的清甜，在口中弥散开来。
　　“喜欢么？”佘望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问他。
　　虞戚用力地点点头，举起小本子给佘望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喜欢！”
　　“小七，告诉我你喜欢谁。”他拿着桃花发簪轻轻地摩挲着虞戚的指尖。
　　带着体温的发簪在自己的指尖上轻轻地摩挲着，“好痒…”
　　他看着虞戚好看的眉眼之间染上水红色，“小七，你是醉了。”
　　“才没有！”虞戚摇头，手一松，手里的本子就掉在了地上，挟带着花香酒香的风扬起，“原来小七喜欢我呢。”佘望看着地上的本子笑得弯起了眼睛，“真好，我也喜欢小七呢。”
　　虞戚瞪大了那双还泛着水色的眸子，脸上绯红，不知是酒染的，还是羞的。
　　佘望把他揽在怀里，轻轻地抚上他染上绯色的唇瓣，看着他一瞬间睁大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缓缓地低下头，吻上怀中人的额头，眉心，鼻尖，直至他那还带着酒香的唇瓣。
　　酒的香气在桃花林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看着林子里席地而坐的两个人，正拥在一起，极尽缠绵。
　　日落前的最后一抹霞光在云雾山顶缭绕，桃花瓣透着熹微的光亮，悄然间飘落，还带着淡淡的水红色。
　　虞戚被佘望搂在怀里，抱着他的手臂紧了又紧，把脸埋在佘望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臂又紧了紧。
　　-我好欢喜。
　　佘望轻轻地咬着他的耳垂，“我抱你回去。”
　　热意在他的颈上流连，虞戚顺从地的搂着佘望的脖颈被他抱起来。
　　而两人的酒杯正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席地而坐，整个桃花林，酒香氤氲。
　　“哎——哎！张二伯最近怎么没见小七啊？”
　　“小七啊，年轻人嘛，总是要出去玩玩的。”
　　而此时的虞戚正和佘望坐在云雾山的山顶上，看着那漫天的霞光。
　　“二伯！来两碗甜豆花！”
　　“好嘞！”
　　庭前初云微熹，折桃柳，脂红遐迩，酒香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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