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Know

　　等菲利普洗完澡回房间，佩尔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和清醒时如同患了多动症不一样，佩尔睡觉很安静，别说打呼噜，甚至呼吸都像被刻意放轻了，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菲利普盯着熟睡的侧脸，佩尔脸上的胡茬难得都剃干净了，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他又想起刚认识时的佩尔，但和那时的佩尔又有区别，说不上是怎样的不同，像是多了点风霜，但又不全是，总归是时间的印记。现在这张脸看上去沉稳很多。
　　菲利普捡起被佩尔挤到地上的短裤，佩尔居然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就睡着了，连短裤都没来得及穿上，被子一个角随意搭在腰部，两条线条匀称的长腿大喇喇露在外面，也是真累着了，毕竟在外面跑了大半月。菲利普拿着佩尔的及膝短裤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能当七分裤穿了。也不管佩尔能不能看见，菲利普横佩尔一眼把裤子扔回床上，坐在自己那张床的床沿擦头发。
　　农忙季节农场多余的空房间顿时变得紧俏，在高山草地牧场剧组只借到三个房间。平日人员分散在外面，三个房间绰绰有余偶尔还有空房间，但所有成员回归和新成员到来一下房间就不够住了，原本住在农场的几人都主动提出去住帐篷，把房间让给当了十几天不等的“野人”队友。菲利普近来的主要活动场所也在农场附近，本想把房间的床让给托马斯，他和梅苏特住帐篷。但托马斯听说梅苏特住帐篷二话不说抱着睡袋吼着“梅苏特！”跑出去了，菲利普也懒得跟他争，抱着睡袋回了房间。佩尔看到菲利普进来愣了一下，“托马斯呢？”
　　“他非要去住帐篷，”菲利普抹脸，“怎么，不欢迎我当室友吗？”佩尔这才笑开了，“欢迎，怎么不欢迎呢。”
　　菲利普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让他和佩尔单独相处太长时间不是什么好事，但看到托马斯抱着睡袋跑着风骚的“S”路线去找梅苏特后，他还是决定增加这些独处时间，而后忽略了他可以让米洛住房间他去睡帐篷等解决方法。
　　他想起了佩尔的决定，“以后我能见你的机会就更少了”，他记不清佩尔说这句的语气，但记得内容就够了，能见的机会就更少了。他绞尽脑汁想了想除了在DFB剧组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有时候他会想让佩尔别离开，他也不离开，可他也知道他们都是理智的人，绝不会因为一句话或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就改变决定。况且见面干嘛呢？如果他们见面能改变什么或者发生什么说不定两人就都不理智一次了。可他们都不需要改变或者发生什么，这些事太多余了。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更准确的说，是他有自己的生活。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佩尔，都不会允许他的生活被这些多余的事破坏。菲利普抬手按着太阳穴仰到床头去，闭眼冷静一会儿，扭头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人，想想还是下床给佩尔盖好被子，即使夏天这里的夜晚气温也不会太高。顺手关掉过于明亮的房灯，菲利普靠回床头在夜色里用视线勾勒佩尔的轮廓。揉着头发看向窗外，月光如水，但菲利普知道他的心情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同样是夜，有人已经睡得死沉，有人还清醒得像驻扎在仓库的雕枭。转着大眼，是转着大脸四处张望。托尼的视线停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帐篷上。帐篷里的人还没睡，马灯悬在帐顶，里面一个身影来回起落着，米洛在做仰卧起坐。起先托尼还饶有兴致数着米洛到底做了多少个，数着数着就走神了。
　　一个物体砸中托尼的后脑勺，捂着脑袋回头，热罗姆支着下巴冲他示意。托尼一看身侧，一颗巧克力，“吃了早点睡。实在想去我不介意你过去。但我也不介意看你被赶回来。”托尼捡起巧克力在眼前细细端详，“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热罗姆没有搭理他的自言自语，拿着车钥匙出了帐篷，回来时手上拿了一本硬皮书，“来之前米洛让我帮他带书。”托尼死盯着热罗姆手上的书，转回视线又死盯着热罗姆。“米洛不会高兴我这样做的。”热罗姆摊手，托尼不答话，还是看着他，“好吧，给你，就这一次。”托尼接过书，指腹摩挲着封皮，对热罗姆扯出一个笑，“谢了。”热罗姆按住从气垫上起身的托尼，“告诉米洛我在跟女儿打电话。”
　　“我就那么不受待见？”
　　“你总得让我有理由不自己把书带去给他。”
　　“那你最好还是给女儿打个电话，女儿会想爸爸的。”
　　“不用你来告诉我。”热罗姆想拍托尼的肩，但拍空了，托尼已经跑出去了。热罗姆看着托尼的身影一时有点懵，心情也有些复杂，现在他不知道让托尼送书到底是对是错。
　　托尼在米洛帐篷三米外停下，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书的封面，艾略特的《荒原》，翻开粗略扫了几眼，是诗集，他不懂的领域。深呼吸几次，托尼感觉自己是平静的，然后他走近那顶帐篷。篷布拉链没拉，软哒哒耷着。
　　“米洛。”
　　“托尼？”米洛没想到托尼这时候会来找他，“什么事？”一只手捞开篷布，米洛露出半个身子，上身□□着。造访者来得太突然，刚运动完他还没穿上衣。
　　“你的书。”托尼不去看米洛，把书递过去。
　　“谢谢。”米洛接过书随意翻看着，“艾略特啊……”
　　“热罗姆在给女儿打电话。”米洛不问热罗姆为什么不来，反倒让托尼有些不安。
　　“他女儿还好吗？”听到热罗姆的女儿，米洛的心情似乎不错，问话都带了笑意。
　　“听上去不错。”
　　“那就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米洛又开始翻他的艾略特，托尼仍站在外面不知道该说什么。米洛抬头看见定在原地的托尼，知道他不打算那么轻易离开。放下手上的书往边上挪了一点，“空间比较小，你要是不想继续站在外面就进来。”说完直接退回帐里，也不管托尼是否会听他的。事实上这个问题不需要费脑力，短暂沉默后托尼撩开帘子钻进去。
　　多了一个人帐里更拥挤了，帐顶的马灯因为托尼的动作左摇右晃，待他坐好，米洛忽略了托尼过于拘谨的坐姿，抬手稳住马灯，举起手上的书，“热罗姆有带别的书来吗？”
　　“我不知道，他只拿了一本书给我。”看到米洛额头上的褶子又多了几层，托尼小心翼翼问，“你不喜欢？”
　　“不，挺喜欢，适合当睡前读物。”米洛已经接受热罗姆拿了一本他并不满意的书的事实。
　　“你喜欢诗？”托尼绞尽脑汁继续着话题。
　　“你看看。”米洛不回答他的问题，把书递给他。托尼硬着头皮接过书，脑中努力保持警惕，没看几页还是开始神游眼皮子下耷。
　　“怎么样？”米洛笑问，“真实感受。”托尼扯扯嘴角还是说出真实想法，“看着犯困。”
　　“这不就达到目的了？”米洛从托尼手上抽回书。抽书的动作让他上身线条都舒展了。托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马灯因为米洛的动作又开始左右晃动，原本温和的灯光也让托尼有些燥热，他局促换了坐姿，“达到目的？”
　　“不是困了吗？睡前读物。”米洛冲他眨眨眼，一直紧绷神经的年轻人像终于得到解放，被米洛不怎么幽默的幽默感逗笑了。
　　“在这儿坐会儿吧，给热罗姆留点空间打电话。但抱歉可能不知道应该跟你聊什么，”说着又举起手上的书，“只能看看让人犯困的书。”说罢端着书继续看他让人犯困的诗集。托尼表示不在意，端坐在角落盯着马灯看，马灯的光不算明亮，他总觉得一直这么看下去米洛会近视。事实上如果他能看到米洛的眼睛，就会发现米洛的视线其实没有聚焦在书上，他在走神，手指捏着当书签用的细丝带，似乎随时都能翻过去。
　　但托尼心中并非全无计较。他翻过书，如果那本书是米洛本人的，绝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本普通的睡前读物。书签丝带停留的位置有明显被多次翻阅的痕迹，其中几句还用铅笔画了线。他没顾上看那几句话都写了什么，只记下了诗的名字。他有些后悔，应该把那首诗读完，看米洛到底在什么地方划了线，虽然这和偷窥隐私没什么区别。
　　且不说托尼此时究竟有何感想，在这安稳的夜更多人正怀着一颗安稳或并不安稳的心进入或准备进入梦乡。菲利普翻身对已经睡着的佩尔用口型说了一句晚安，托马斯在睡梦中咂咂嘴，克里斯一脚把被子踹下了床，曼努埃尔提着脚架和提着相机包的梅苏特一起往草坡下走。热罗姆把女儿的照片放回钱包，看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往外一看果然看见托尼正往这边帐篷走，米洛要准时睡觉的习惯在哪里都一样。热罗姆想他终于也可以关灯睡觉了，他答应了女儿要早点休息。很快，农场亮着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深夜，夜间动物活动的高峰期，迷糊中巴斯蒂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他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卢卡斯因为巴斯蒂的动作，下意识勒勒被他圈在手臂里的人，头在人手臂上拱了拱，咕咕噜噜不知道叨念了什么。巴斯蒂还想动一下，但一动卢卡斯就会勒他，而后他发现他们是睡在床上，这个认知让尚未完全清醒的巴斯蒂感受到幸福。他和卢卡斯是在外面当“野人”时间最长的人，吃罐头食品和方便食品吃得快疯了，睡气垫和防潮垫睡得骨头疼。当做出回农场的决定卢卡斯甚至兴奋得蹦到他身上。回程路上卢卡斯都显得精力充沛，甚至在见到新成员后还活蹦乱跳带着他们去“熟悉环境”，但收拾完自己后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连晚饭都没吃。他也是早就累极了，看到卢卡斯倒下去，匆匆和其他人打了招呼也跟着睡下了。等他醒来是眼下的场景。他不在乎卢卡斯圈住他，他也愿意更紧的圈住这个人，虽然那会有点热。可现在的问题是他真的很想去厕所也真的想去厨房找点食物充实一下空虚的胃。
　　为什么他要答应卢卡斯把两张床拼在一起？如果分开睡他至少不会因为起身吵醒身边的家伙。盯着天花板沉思了三秒，巴斯蒂又动动，果不其然身上的手臂又紧了紧，虽然马上又放松下来。巴斯蒂挪了一只胳膊出来，尽量放轻动作想把搁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移开。卢卡斯无意识挣扎一下，不愿意移开。“Luky，听话，放松，我一会儿就回来。”巴斯蒂安习惯性安慰卢卡斯一句，不想卢卡斯真的不再挣扎，任由他移开自己胳臂。听话的卢卡斯让他不小心笑出声，轻轻在卢卡斯脸上亲了一口，巴斯蒂安套上外套蹑手蹑脚钻出门。
　　解决完最迫切的生理问题，巴斯蒂安浑身一松，走路都带着跳，还没走到厨房先听到厨房里一阵窸窣声。不确定厨房里到底有什么，出于谨慎巴斯蒂安关了手电。小心翼翼在厨房门口探头，下一秒他打开手电，直接照在厨房里偷偷摸摸的人身上，“噢噢哪个混蛋快放下电筒！”偷偷摸摸的人抬手护住眼又开始叫，居然还没忘了压低声音。巴斯蒂安放下手电冲里面恶劣地笑笑，“小心我告诉他们你偷吃。”
　　“我是正大光明。”偷偷摸摸，好吧以他的身高不管怎么偷摸都过于显眼的佩尔，当着巴斯蒂安面把手里的面包片塞进嘴里，“你不会告诉我你大老远从房间跑来就是为了看谁在厨房？”佩尔手电一扫，顺手打开身后的冰箱，拿出晚餐剩下的土豆，一脸贱相，“你要吃吗？”
　　“我不……”话没出口被一声不算响亮的“咕噜”打断，巴斯蒂安一愣，无奈道，“好吧我要。”佩尔回以恶劣的笑，“小心我告诉他们你偷吃。”
　　“长这么高的个子，器量不要那么小！”巴斯蒂安义正词严，似乎忘了这句话是谁先说的。佩尔翻了个白眼，找到微波炉把土豆塞进去。回身又找到水壶烧了一壶水，“本来打算明天再喝，便宜你了。”巴斯蒂安这才看见佩尔手上还拿着几个红茶茶包。
　　“托马斯说梦话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巴斯蒂安睡得太早，不知道后来的插曲。当巴斯蒂安知道和佩尔一个房间的人是菲利普后，呆愣的表情大概持续了五秒。
　　“有必要那么惊讶？以前不是没有待在一个房间。”佩尔把土豆端到巴斯蒂安面前，“红茶还要等等。”
　　“但那时候不一样。”巴斯蒂安难得手足无措，两手比划着，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一样的。”水烧开了，佩尔背过身捣鼓红茶，声音有点闷，“那时候和现在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以后也是。”
　　“佩尔，”巴斯蒂突然端坐一本正经道，“我们需要谈谈。”佩尔回过身，两手端着马克杯，一个是农场的杯子，一个上面印着“BFG”，佩尔·默特萨克专用。佩尔皱着眉头看巴斯蒂安，放下杯子，拉开巴斯蒂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也想我们应该谈谈。”
　　要谈谈的两人却一个都没开口，巴斯蒂安囫囵吞着土豆，佩尔想说“你不是几十年没吃饭我又不和你抢”可想想可能的后果还是果断放弃，无事可做只得端着他心爱的BFG马克杯反复提着茶包玩儿，马克杯喝红茶，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佩尔撇撇嘴。可在这地方你还想要多少情调，农场主不会给你提供全套茶具的。待土豆消去一半，巴斯蒂放下叉子，慢条斯理用纸擦擦嘴，好像刚才狼吞虎咽的人不是他一样。佩尔没空看巴斯蒂，盯着杯中，深色液体随着佩尔的动作泛起小小波纹。
　　“吃好了？”佩尔终于舍得把视线移开他的宝贝杯子。
　　“可以开始深夜座谈会了。”巴斯蒂安端起马克杯灌了一口。
　　“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开这个什么鬼座谈会。”佩尔鄙夷看他，“但有的事情卢卡斯不会告诉你。”
　　“说得好像他会告诉你。”巴斯蒂安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你说卢卡斯。佩尔却自顾自接着说，“他告诉你的事你知道，但他不告诉你的事你未必能知道，因为你看不到。但我能看到，即使他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看到。你离他太远了。”提起茶包，茶包带起的水顺着茶包又滴回马克杯。巴斯蒂安终于端正坐姿，视线游移一阵，说出不是由卢卡斯亲口告诉他的消息，“听说他要跳槽。”
　　“我不知道，他问过一些问题，但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有的人看上去什么都会告诉你，事实上他也几乎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可越是这样，他不想说什么也就真的不会说，哪怕是他最亲密的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巴斯蒂安不喜欢佩尔和他绕来绕去。
　　“我不知道，我是打算和你谈谈但没有打算在一个饿肚子的深夜因为偷吃和你独处而开始这场谈话。”佩尔一口气说完，呷了一口红茶，“是你提出要和我谈谈。”巴斯蒂安深吸一口气，没错是他先开始的，但他想谈的不是这个，刚要开口佩尔打断他，“他会承受很多压力，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有的压力在朋友立场上我们无法和他分担，所以只有你了。这话只能跟你说，我在把你当成最后救命的那根稻草，”佩尔眨眨眼，“是我把你当成那根稻草，但卢卡斯未必。”
　　“你怕他承受不住？”巴斯蒂安皱着眉。
　　“我相信他可以，但担心和相信与否无关。”佩尔想舒坦地仰在椅背上，但椅背对他的身高来说着实矮了一些，一个没注意差点仰翻，手忙脚乱护住他的宝贝杯子，抬眼就看见巴斯蒂安嘲笑的目光。
　　“你只管笑好了。只要你在他需要你的时候也一直这样笑就行了。”尽管这话听上去更像嘲讽，但佩尔认真的神色让巴斯蒂安没再多说什么，垂下眼扯茶包，他突然觉得佩尔泡了一杯红茶真是太好了，终于他低沉着，“到时候他会笑得比谁都多。”
　　“说得也是。”佩尔盯着他的“BFG”想笑，可嘴角扯出来的角度怎么看都有点苦。
　　巴斯蒂轻手轻脚摸回房间，侧身躺在卢卡斯边上，隔着些距离看他的睡脸。卢卡斯睡得不安稳，眉头轻皱着。没想到这场深夜座谈会是这样结尾，他想说的分明不是卢卡斯。巴斯蒂安不是没想过就此事和佩尔谈谈，但他觉得和卢卡斯当面谈会更好。可从见面起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因为卢卡斯总是笑。他怕一开口就看不到那个笑了，哪怕他知道那个笑得像傻子的人哪怕噙着泪也会笑。可就是这样反倒更让人难受，不想笑就不要笑，不要勉强自己笑，虽然更不想看到他哭。盯着卢卡斯怔怔出神，突然巴斯蒂笑起来，卢卡斯一直是内心强大的，无论选择对错他都会抗下所有压力，他们也都相信卢卡斯会抗过去。但就像佩尔说的，相信和担心无关。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想做的，我也可以担心你，但我会悄悄的。巴斯蒂轻手去揉平卢卡斯的眉头，不想被睡得迷糊的卢卡斯躲开，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巴斯蒂当场愣了一下，自己也翻了个身背对着卢卡斯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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