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万里

　　马车到了旻文王府门口一停下，云起跳下马车，卢陶不放心赶紧抱着木沉下去，就见郑君早早在门口等着了。

　　“你说你，还回来这不是添乱吗？”郑君早就接到卢陶传来的消息在门口等他们，没想到硕云起对大哥情深至此，倒让郑君心里更加难过了，“我跟母亲说了，母亲在正堂等你，卢陶你把木沉报到偏房去睡。”

　　“谢侯爷。”云起说道，和侯爷一起进王府，卢陶担心的看着云起:“你保重，记住我说的话。”

　　云起点头，和郑君一起沿着大路去正堂。炽热的阳光挥洒在大地上，王府里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大理石路旁边名贵的花草上还闪着点点光芒，看来花匠们刚刚还有给花草洒水。

　　到了路的尽头，只见两边翠绿松茂的高大树木丛丛矗立，恢宏的楼阁立在树的后面，云起现在无心欣赏惊叹王府的美景和奢华建筑，门大开着云起进去跪下行礼:“草民硕云起给荆容长公主请安。”

　　郑君被门口的侍卫拦在了外面并有侍女来请他到旁边小亭子那边去，说是母亲的意思。看母亲端坐在上首面色平静，郑君心里着急也没用只希望硕公子能平安出来，否则大哥那边不好说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荆容长公主坐在上方，牡丹发髻两边上戴简简单单的玉簪，耳饰玲珑白玉坠，凤眼半阖看着茶杯悠闲吹一口茶盏中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说:“你还敢踏进王府，不怕死吗。”

　　荆容长公主半点没有疾言厉色，却是自有威严气势。

　　“草民死不足惜，求长公主放了王爷，王爷身份尊贵受不的这种侮辱。”云起直起身跪着，说话如平时一样温和，只有掩在袖子里紧握的手和不同于寻常的心跳声，他才知道自己紧张和不安。

　　荆容长公主放下茶盏，“你消息够灵通的，谁跟你说的？”

　　“草民认为谁说的不重要，求长公主放了王爷。”

　　荆容长公主嗤笑:“事情是由你引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我。只要他想通了，皇上自然会查明案子，到时候栩儿也就能回来了。”

　　云起手指狠狠插进手心，这一刻他却感觉不到半点痛感，只觉得愤怒和心寒，连他自己听到被赶出硕家都没这么心痛过，硕府待他不好不坏也就算了，可是王爷对王府里的人恨不得倾尽所有！

　　云起告诉自己忍耐忍耐，可是心里的疼痛让他却忍不住，蹭的一下站起来:“我和王爷是真心相爱的！是，现在满城风雨对王府不利我承认，可以由我一力承担。可是长公主您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侮辱看轻王爷，刑部的牢房是关押罪人的地方，王爷现在的每一分功勋都是他自己用性命挣来的！您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痕吗？五十七处，其中有两处就在左胸膛，只要当时敌方的箭矢射偏一点点！”云起激动的吼出来:“一点点啊！王爷当场就没命了，你们是他最亲的人，是他认为最值得用命去守护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对他，若是王爷知道了那该多寒心！你们对得起王爷的这份真心吗。”

　　这一刻云起顾不上身份尊卑，眼泪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滑落下来，云起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生气！恨不得自己的怒火把眼前这精美华丽的房屋都给烧了才好！让王爷的心血烧了也不给他们住！

　　荆容长公主被他说得动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想到栩儿压下眼底的泪意撇过头嗤笑:“你既然知道是因为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责怪本宫？王府十几年来盛宠不断荣耀满朝，如今就是因为你才会让别人看了笑话去！你来承担？你现在都被硕家赶出去了自身难保拿什么来承担？你的命吗？！”

　　荆容长公主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刺进云起的心里，云起只觉得全身一软险些要摔倒。

　　是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时尚容不得他们有违伦常的感情……是……是我改了王爷吗？？

　　云起怅然若失，定了定神重新跪下哽咽道:“请……长公主明示，我能做什么？”

　　荆容长公主闭上眼，轻抚着衣袖的牡丹团锦纹，一点一点摩擦着上面最好的苏绣，这布料是栩儿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出京打仗，十五岁胜仗归来时那年皇上赏的。三年啊，栩儿离开她庇护最长的一段时间，也是栩儿定性的时候。十五岁归来就算眉眼间还有许些稚嫩都被眼底的嗜血冷酷给掩盖住了，从此朝堂上再也没人敢直视栩儿，没人敢轻看王府。

　　当年的布料她还留了三匹，等着三个孩子成家了给他们的爱人，如今看来……

　　大堂安静下来，云起听到自己心跳一下一下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云起觉得以往十多年都没这么漫长过，张开嘴准备哑着嗓子再问一次，荆容长公主开口了。

　　“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不想为难你的，可是如今满城风雨还有皇室贵族那边都等着要个交代，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荆容长公主叹一口气:“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出京城永远别回来了，官印和银票本宫都准备好了，保你以后的日子无忧无虑；二……”在外面的芸若姑姑端着白瓷酒壶和酒杯到荆容长公主面前，荆容长公主伸出双手，轻柔缓慢地亲手倒了杯酒，“二是你喝了这杯酒，栩儿马上就能出来。本宫亲自为你斟一杯，也算全了你对栩儿的一片情意了。”

　　芸若姑姑将酒放在云起面前的地板上，行礼退下了。

　　云起手颤抖着往前伸，蓦然抬头问:“这……这酒……”

　　云起声音都颤抖了，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多的是恐惧和害怕，害怕与王爷分离，害怕……死……

　　“你放心，本宫命人放了足足的量，你一喝下去马上就倒，没有一丝的痛苦。”荆容长公主轻声说，眼睛看着殿外可是什么也没看进去，仿佛透过去在看另外一件事似的，“生死面前，我想不管你选择什么，栩儿也不会怪你的。”

　　心里的猜测成真，站起身颤声问:“如……如果我现在走了，王爷会怎么样？”

　　“栩儿不会怎么样只是晚点从刑部出来罢了，只是王府该给天下人的交代还是要有一个的，总不能让堂堂旻文王一直护着的人不明不白的消失了，远的不说就说京城，哪一个不等着看王府的笑话呢。”说到最后荆容长公主讽刺一笑。

　　不用荆容长公主说要云起也知道后续……

　　到时候……旻文王府将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王爷……王爷也会被世人看不起，身为王爷爱上一个男人就算了，偏偏那个人为了功名利禄看不上你一个王爷！那么骄傲耀眼的王爷，也得一辈子生生承受下这个笑话，因为这是他最爱的人他的枕边人捅给他的一刀！

　　云起承认自己很怕死，当死亡来临时他想没有一个人会不怕，可他更怕……更怕王爷被人戳着脊梁骨任人辱骂时找不到还嘴反驳的理由，而这……

　　云起一瞬泪如泉涌，心痛得不能自已。

　　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

　　“酒我喝。”云起声音轻轻的，脆弱得仿佛风中的蒲公英一样，全身上下透着绝望的样子让人觉得一碰就碎，云起微弱的开口:“我……想最后给王爷留一封信，求长公主成全。”

　　荆容长公主说没问题吩咐下去，立马有人搬进来笔墨纸砚和矮桌蒲团，连酒都被移到矮桌上了。

　　云起坐在蒲团上提起笔，等手不再颤抖时候正准备写，一滴鲜红的血液滴下来在纸上漫开，云起伸开手一看，原来刚刚指甲把手心划破了，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糊乱扯几张宣纸把血擦干净，见不流了才重新开始写。

　　“王爷亲启

　　一别不过数小时而已对我而言却已经是天翻地覆，流言四起硕家我也回不去了，只觉得孤苦无依心里不安。幸而得以鄙陋之姿面见长公主，求长公主予我官位钱财出京避祸。长公主仁德答应了我，我感激不尽。雕刻虽是我兴趣我却始终觉得终究不是个出路，哪个男子不想建功立业权势一方，雌居于王爷身边心里……”

　　云起忍不住泪目，别过头擦擦眼泪忍住继续写。

　　“十分厌恶，王爷身份尊贵却不肯给我个一官半职实在小气。

　　我走了，别来找我了，我看到你就恶心。

　　硕云起留”

　　最后一笔写完云起再也忍不住摔开笔拿起酒杯仰头就喝下，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求……求公主过几年再跟王爷说我死了……摔下悬崖尸骨无存……”

　　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云起一阵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的倒下了。

　　对不起王爷，云起不能陪你走到白头，不能和你老了坐在树下看夕阳飞鸿，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云起泪眼朦胧，模糊不清中仿佛看到王爷迎着光向自己走过来，云起伸出手最后却只能无力的垂下，意识渐渐远去。

　　从王爷对他伸出手那一刻起，就一直是自己心里的光，只可惜……

　　是自己没那福气，不配拥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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