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怨

　　费家老太爷死的那天，长子费明轩在后花园的废楼中似乎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那个女人叫白素，是费明轩已故的五姨太，长得很美、很妖娆。

　　费明轩第一次见到白素的时候是在戏园子里，那时白素刚登台不久，正好缺个靠山。费明轩跟他老子一样，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漂亮女人，故而他一眼就看上了白素。当然，他看上白素不单因为她长得好，嗓子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觉得白素身上有一种性感的味道，而这正是他喜欢的。

　　此后，他不遗余力的捧着白素，简直那她当作一个宝贝。但费明轩起初并没有想娶她的念头，因为他觉得白素尽管妖娆，却唯独少了一种勾人摄魄的魅力。白素初出茅庐，并不知道费明轩对她的想法，她只是从以前跟男人恋爱的经历中略微知晓，怎样侍候一个男人，但并不老练。

　　所以，每当白素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现在费明轩的面前时，费明轩总是说，他更喜欢女人纯洁的像个小白兔。白素以为费明轩这样说，是因为他对自己没兴趣，为了长久的吊住这个男人，她更加的尽心打扮。

　　终于，在一个雨夜，费明轩喝多了酒，白素成功的让他上了自己的床。酒醒后，费明轩并没有埋怨白素，他抚摸着白素白嫩的肌肤，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不可抗拒的感觉。看着费明轩迷离、炙热的双眼，白素暗暗得意，她知道自己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她要让费明轩将自己名正言顺的抬进费家大宅。

　　但费明轩并没有娶白素的意思，他给白素置办了一座宅子，将她住了进去。白素是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她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富家公子的外室，她要名正言顺，哪怕只是身份低贱的姨太太。

　　七月初十那天，白素在宅子里备下了薄酒，她对费明轩说是为了欢度七月七，但事实上七月七已经过去了三天。费明轩并不是不知白素的用意，但他只顾喝酒，并不搭白素提议去看老太爷的话茬。白素试探几次无果，最后干脆更他闹了起来。

　　你要是真喜欢我，就给我一个名分，要不然我就去死，白素红着眼框，斩钉截铁的说。费明轩以为白素此举，只不过是女人耍小性子，所以并不在意。他只是随便安抚了白素几句，给她留下了五十款钱，让她买喜欢的东西。

　　费明轩这种态度让白素心凉了半截，费明轩喜欢她，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也明白，那只是一种男女间的交易，自己可能随时就被抛弃。她跟了费明轩这么久，不能就此作罢。她咬了咬牙，喝下了半瓶的安眠药。

　　白素终于如愿以偿的进了费府。不过，她是被人从侧门抬进去，因为正门只能是费家娶正经女主人时才能打开的。但白素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觉得只要能住进费府就又朝自己的目标近了一步。

　　大概是是上次白素为了嫁给自己轻生过吧，费明轩在她做了五姨太后着实宠爱了白素几天。这也着实引起了费府各方姨太太的埋怨跟嫉妒。但她们都是心里恨白素这个狐狸精罢了，现在白素正得宠，她们并不敢对她做什么。

　　但白素还是时时能听到，府里女眷背地里骂她是个不要脸的戏子。白素对这些辱骂只是一笑置之，她是个胜利的女人，胜利的女人才不跟那些失了宠的怨妇们计较。为了气这些年老色衰的女人，她打扮的比以前更勤，也常常故意跟费明轩在人前亲热。

　　费明轩很喜欢白素这种变化，只有府里的女人都为了自己争宠，他似乎才觉得自己是重要的。可费明轩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很快他就厌烦了白素那种使小性子、耍手段的行为。他开始不回家了，即便回家也只是待在书房里，来白素房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下人们都说老爷怕是在外面又有了新宠了，所以这才开始冷落五姨太的。白素听在耳里，恨在在心里。自从费明轩冷落了她，她的性子就变得喜怒无常。平日里只要一点不顺心，她就教训下人出气。为此，府里的丫头们没有不对她怨恨的，纷纷到大太太那里去告她的状。

　　大太太是个旧式女人，性情不坏，但因为失了宠，性子里也渐渐生了阴狠。那日在饭桌上，她特意将一个受白素虐待的丫头叫到了费明轩面前，故意让丫鬟提高袖子、将手臂上的青痕露给费明轩瞧。

　　白素对大太太这种行为又怕又恨，她当时真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大太太那张老脸。费明轩对妻妾间的这种游戏很是厌烦，但他更厌恶白素这种狠毒的行为。他淡漠的盯着白素，好像再看一件过了时的家具，但并未说什么。白素沉不住气了，她拍桌而起嚷道，是自己干的，他们想这么着，冲自己来，犯不着背后使手段害人。

　　对白素这种野蛮的行为，众人都吃了一惊。费明轩狠狠甩了白素一耳刮子，负气而去。大太太饶有兴致的盯着白素粉嫩俏脸上的五个手指印，内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她在众人离开后，又添了两次饭。因为她觉得，牙齿咯波儿咯波儿的嚼着白饭，让她有一种狠狠的快感。

　　这晚白素一夜没睡，她呆呆的躺在床上，但没有哭。她只觉得心里刺骨的凉，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被人贩子卖到戏班子的那个雪夜。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因为家里穷，爹便把她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见她模样齐整，便以高价将她卖给了班主做妾。

　　班主是个老混蛋，心狠手辣，稍对她不满意便拳打脚踢。后来，班主死在了一个相好的床上，她便自由了。新任班主是个女人，见她生的好，嗓子亮，便开始教她唱戏。学戏的日子很苦，但她从不觉得，因为她知道这将会是自己唯一一条过好日子的道路。

　　几年后，她登台了，又遇到了费明轩捧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快要到头了，所以她对这个费家公子百依百顺，处处周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过上好日子。可等她到了费府才晓得，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奢望。她只是个妾，永远抬不了头。

　　白素第一次见到费明轩的女儿晚秋是在她进费家的七个月后。费晚秋是个女学生，一直在北平读书，这年暑假她毕业了，回到了费府。晚秋很漂亮，但并不妖，是那种明亮单纯的美。不知为什么，头一回见她，白素就喜欢她。

　　晚秋举止落落大方，对父亲的众位姨太太总是很客气。白素几次在花园里碰见她，很像和她攀谈几句，但她身边总有大太太伴着，所以白素一直找不到机会。

　　白素每天清晨都会在花园里吊嗓子，这天她唱完了一段戏，就听到背后有人鼓掌叫好。她转头一瞧，见来人正是大小姐晚秋。晚秋说，五太太戏唱的真好，怪不得父亲会喜欢，连她自己都被白素柔美的身段迷住了。白素笑着说，念过书的人到底会说话。晚秋问她，能不能再唱一段？白素便又唱了一段游园惊梦。唱到最后，白素听见了晚秋的哭泣声，她停了下来，觉得晚秋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那次以后，白素和晚秋的交往就多了起来。晚秋常来找白素听戏，白素闲着没事做，也喜欢给晚秋唱几段。两人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白素问她，你们读书人一定很看不起我们这种人吧。晚秋摇头说，她并不觉得唱戏有什么不好。她告诉晚秋，自己从小就喜欢戏曲，一心想学。但母亲觉得唱戏上不了台面，所以只好打消了念头。说到此处，晚秋眨眨眼笑着说，其实自己在北平还是学了一些的。两个人叽叽咯咯的笑了半天，突然觉得彼此好像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一天下午，白素坐在廊子里乘凉，晚秋突然来了。白素见她愁眉苦脸，忙问她出了什么事？晚秋说，父母已经给她说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官宦子弟，但自己并不想嫁人。白素问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晚秋说，对方是个男学生，自己已经同他讲好了，明天一起私奔。白素没说什么，她只是问，你究竟想好了没有？晚秋点头，她告诉白素，自己打算和恋人南下。晚秋走后，白素呆坐了许久，她空望着繁花簇簇的院子，感觉空落落的。她已经在费明轩心中彻底失了宠，好不容易交的一个晚秋也要走了，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呢？

　　夜静的可怕，白素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白素光着脚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条缝儿。在黑暗中，白素看见两个人被压着往正厅去了。接着，大太太哭喊者也奔了进去，之后就没了声响。

　　白素打了一个寒噤，她突然意识到，那两个人是晚秋和她的情人。他们说好今晚私奔的，可此刻却被人捉了回来。白素颤抖着拉下窗子，心中忐忑，他们会对晚秋两人怎么样呢？不知过了多久，火把再次亮了起来，白素看见一个男人头戴黑套子被押往后花园，身后还跟着满脸狰狞的费明轩。看费明轩脸上的神情，白素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霍的一下将整个窗子打开，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又是一阵女人的尖叫，白素看见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晚秋疯了似的奔向花园。之后，一切都没了声响，只有女人偶尔呜呜的哭声随着夜风渗进白素的心里。时间过的如此的慢，白素觉得身上倦倦的，她抽回身子，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突然，从花园方向传来一阵闷响，旋即便是一阵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白素抖着身子，觉得出奇的寒冷。她快步跑向被窝里，将自己整个拥了起来。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能听见自己牙齿磕巴磕巴的颤着。

　　晚秋疯了，因为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爱人被父亲投进了水井。她整日在院子里游荡，像幽魂一样。白素不再唱戏了，她整日整日的坐在院子里，看着水井发呆。费明轩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甚至连她是谁大概都记不清了。

　　白素最后一次见到费明轩是在园后那座废楼的二楼。那晚她画好油彩，穿上青色的戏装，站在廊子里唱戏。她唱的如此凄婉，以至于将整个费家的人都引了过来。

　　费明轩在楼下厌恶的看着她，说她疯了，大半夜的唱什么戏！白素没有理她，她自顾自的唱完了最后一句，然后纵身一跃，彻底结束了自己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在场的众人都被白素的举动吓坏了，大太太当场晕了过去，费明轩怔怔的盯着地上那一摊红血花，心中只是不停的抽冷气。忽然，他们听见廊子里有人在笑，笑的那么悲凄，渗人。那是晚秋，恐怕只有她觉得白素的死亡是自己见过最美的画面。

　　白素死了！费家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并没有过她这个人一般。只是每晚，家人们都会在后院中见到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有人说，那是白素的鬼魂，她死的不甘心，故而专门夜里出来吓人。还有人说，那是晚秋。

　　日子久了，人们也就对这个青衣见怪不怪了。因为费家又进了新人，一场新的大戏又开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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