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晓

　　大概是脑供血不足，庄生晓觉得昏昏沉沉的。
　　“大哥！”肖强突然蹿到庄生晓前面，着实把无精打采的她吓了一跳，人倒是精神了些。
　　庄生晓瞪了他一眼，属穿山甲的吗？
　　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就他们两个人，庄生晓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肖强喊了她一声“大哥”。一句经典台词脱口而出：“我不做大哥很多年。”
　　“大哥！”
　　“我是你大姐。”
　　“大哥！”
　　“你近视吗？”
　　“大哥！”
　　“……”庄生晓无力纠正。
　　“大哥！你收我做小弟吧！”天知道肖强看见庄生晓手抓刀刃那一幕时心里有多震撼，当下便决定要跟着她闯荡天下。
　　“再见。”庄生晓摇了摇手掌，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大哥！你的手……”
　　“停！”一声令下，阻止了意图跟上来的肖强。
　　庄生晓隐约知道，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门，门外大雾弥漫。
　　她还需要时间适应，与记忆雷同的片段，和……未知的选择。
　　站在一栋熟悉的房子前，庄生晓停住脚步，这是她和爸妈一起住了十五年的家，之后家便不再是家。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爸妈协议离婚，妈妈选择独自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读高中时，庄生晓住学校宿舍很少回家，少有的几次，家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后来她去了外地读大学，就再也没回来过。只有霉味儿的家，最终被淡忘成了一个地方。
　　打量着眼前的一栋两层小楼，庄生晓竟有种看老照片的感觉。
　　大门没关，电视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爸爸挽着袖子正在拖地，厨房里飘出阵阵饭香，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庄生晓眼眶发红。
　　“晓晓。”庄义豪见女儿站门口半天也不进来，走过去一看，发现女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脸通红。“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蔡钰芬听见动静儿，从厨房出来，隔了老远就看见女儿手上的血红，忙提醒孩子她爸去拿急救包，少不了几句埋怨，还是个医生呢，女儿受伤了看不出来啊！
　　从学校一路走回来，手掌上的血都凝成了块儿。蔡钰芬抬起女儿的右手，当即大惊失色。“你这手怎么了？怎么伤的？痛不痛啊……”
　　在妈妈一连串的追问下，庄生晓终于爆发了，抱着妈妈哭得声嘶力竭，这么多天的压抑和伤痛沉重得让她踹不过气儿。
　　“晓晓！你怎么了？醒醒……”
　　黑……
　　像是调皮的小孩用黑色画笔涂满了一整张白纸。
　　庄生晓在一片漆黑中深浅不一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还是无尽的黑，只是她感觉越来越冷，仿佛要被吞噬了那般，庄生晓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紧紧地环抱着双臂，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有……有人吗？”她小心试探，却没有任何回应，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落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脚步越来越轻，间隔越来越长。
　　庄生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彻骨的寒意让她不由得蜷缩着身子，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啊！”
　　“晓晓！怎么了怎么了？”蔡钰芬将女儿拥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等怀里人放松了些，蔡钰芬才开口问：“做噩梦了？”
　　庄生晓看了眼房内的装饰，书桌、梳妆台、衣柜都是记忆深处的样子，墙是绿白搭配的，下面一半儿是绿色，上面一半儿是白色。妈妈偏爱生意盎然的绿色，小时候庄生晓的房间都是以绿色调为主。
　　庄生晓倚在妈妈怀里点了点头，确实是梦。
　　蔡钰芬稍稍拉开与女儿的距离，扯着她的耳朵，嘴里不停念叨：“吓到不怕，吓到不怕……”
　　庄生晓眼眶一热，心里跟着念了句：吓到不怕。
　　擦去女儿眼角的泪，蔡钰芬调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如果不是你爸爸给你检查说没事，我都不相信。”瞟了眼女儿绑着纱布的手，蔡钰芬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对于女儿，蔡钰芬心里是有愧的，平时工作忙，根本顾不上她，有时候连饭都没时间做。医院本来就比别的地方忙，还隔三差五的出个紧急状况，偏偏家里两个人都在医院工作。
　　幸好女儿乖巧懂事，在家里没少帮着做家务，学习更是名列前茅，这让蔡钰芬十分欣慰。
　　看着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庄生晓举起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解释说是学校大扫除时玻璃掉下来不小心划伤的。庄生晓说得义正言辞，还不忘表扬一下自己热爱劳动，跟真的一样。
　　蔡钰芬直戳女儿脑门儿，嘱咐她下次要多加小心，再热爱劳动也不能伤着自己。
　　庄生晓多少有点儿心虚。
　　过了会儿，庄义豪在门外小声问：“晓晓醒了没？”
　　蔡钰芬嘟囔着：“现在知道关心了……”嘴上这么说，脚却没有迟疑。
　　庄义豪是端着一碗红枣粥进来的，说要给女儿补补血，蔡钰芬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接过碗勺儿开始给女儿喂食。
　　到嘴的红烧鱼又游走了，好在爸爸煮的粥不错，甜甜糯糯的。
　　可能是吃多了，夜里庄生晓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黑暗中，渐渐扩大的痛感染红了洁白的纱布。庄生晓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苦笑，她多奢望改变啊！如今却退缩了。就像梦里无论走多久都走不出的黑暗，也许，她正深陷其中。
　　直到早晨的第一束光亮钻进窗帘缝隙，庄生晓才疲惫地合上眼皮。
　　周末，爸妈照常上班。救死扶伤的职业听起来就觉得伟大，也势必要比别人付出的多。庄生晓的房间在二楼，为了晚上加班回来不吵醒她，爸妈住一楼，可能也是为了早上出门方便，毕竟厨房厕所都在一楼。所以爸妈走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庄生晓。
　　庄生晓被饿醒的时候已经中午十点多了，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慢慢驱散了房间里的阴暗，庄生晓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朗。
　　透过窗看见楼下鬼鬼祟祟的人影时，庄生晓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肖强！他怎么来了？
　　短暂的疑惑后，庄生晓收回视线，她的好奇可是用来养猫的。
　　“大哥……”庄生晓正在吃妈妈给她留的早饭，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外面人又扯着嗓子喊了声：“庄生晓……”
　　“大哥……”一声更比一声高。
　　庄生晓吃完最后一口，顺手将碗勺儿放进池子里。右手负伤，庄生晓吃饭只能用勺儿。
　　开门，庄生晓走出去，肖强迎上来，就跟设定好了的一样。
　　肖强正乐着呢，庄生晓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嚎什么！”
　　他当下就委屈了，好歹等了一早上。“我是来看你的……”肖强垂着头，看向庄生晓绑了纱布的手掌。
　　似乎是踢重了点儿，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庄生晓晃了晃右手，挤出一句：“我没事儿。”
　　她不太会安慰别人，这句一半儿是为自己。
　　见状，肖强一把扯过庄生晓的胳膊，激动却内疚地说：“如果不是你，受伤的就是林然，那样他就更不会原谅我了……”
　　庄生晓一边“嗯嗯嗯”的应着，一边使劲儿掰开他的手，说没事儿也不能使这么大劲儿啊！
　　“大哥！谢谢你！”
　　“叫声老大也比叫大哥好听……”庄生晓终于把胳膊从肖强的魔抓里解救出来了。
　　肖强稍一愣神儿，随即特狗腿地叫了声：“老大！”
　　“别嚎了。”
　　“老大！”
　　庄生晓一脚过去。
　　肖强往灵活一跳，然后溜之大吉。看着肖强一蹦一跳的背影，庄生晓不着痕迹地笑了。
　　如果不是她，受伤的就是林然。
　　真是幸好。
　　如果……那天放学后没有留在教室写作业，没有因为害怕撞倒桌子，没有因为担心带他去爸爸那里包扎伤口……
　　如果，现在的她和当初的他重新来过……
　　结局庄生晓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受伤的不是林然，真是幸好！
　　是时候走出去了，为之后可能出现的，幸好。
　　想明白是一回事儿，落实到行动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晚上洗完澡，看着镜子里的人，庄生晓还是愣了愣神儿。
　　象征着冬天开始的摩羯座，是一个极具现实感的星座，他们往往害怕改变。比起瞬息万变的不确定，庄生晓更喜欢从一而终的平淡。即使这样，经年累月地，她还是学会了随遇而安。
　　庄生晓伸出五指，与镜子里的她十指相对。
　　“你好，庄生晓。”你好，小学六年级的庄生晓。
　　“你好，庄生晓。”你好，十二年后的庄生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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