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神传

　　宋丘知道她是妖，可是却也无法接受她和妖相同的漠视凡人的生命。

　　也许她不是故意的，她生活在妖的世界里，遵从的也是妖的生存法则。

　　戮姬似乎很见不得宋丘生气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宋丘身边轻声问：“你为什么生气？”

　　她也许察觉到宋丘是因为她才生气的，所以才不依不饶的想要知道原因吧。

　　宋丘决定好好和她谈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坐下。”

　　戮姬目光扫过椅子，显得有些迟疑。

　　宋丘心中叹息，毛病真是大了去了，无论怎么样还是给她在椅子上垫了客栈里提供的床单。

　　戮姬坐在椅子上，目光困惑，身体与桌子永远有一尺距离，无限嫌弃客栈的桌子。

　　不过好歹面对面坐下了，这已经是谈话的基本姿势了。

　　“听着，戮姬。”宋丘严肃且温和的说：“你不能因为普通凡人对你无意中的冒犯，就生气的使用《群妖册》，难道你想要用杀死那些妖怪一样的方法杀死那些凡人吗？”

　　“有何不可？”戮姬微垂眼睑，她侧过头显然不喜欢宋丘对她的指责，声如叹息：“他冒犯的是你啊，我讨厌所有对你有冒犯之意的人或者任何东西。”

　　原来他还是个引子，宋丘微抿唇：“无论原因是什么，普通人生命短暂脆弱，而且他们永远无法真的伤及你，你可是试着宽容一点。”

　　戮姬说：“这是你对与契定人的命令吗？”

　　定契人对契定人有着规管和束缚的权利，若宋丘的话是命令，那么戮姬就必定要言听计从。

　　虽然，有着言灵力量的定契人戒指戴在戮姬的手上，可是定契人与契定人之间的主次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宋丘低声道：“倘若你不能理解，那么这就是我对你的命令。”

　　这是宋丘第一次行驶他定契人的权利，他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用到那所谓的权利的。

　　戮姬漫不经心的说：“我的确不能理解，人死了之后，就会去轮回，他的下一生也许比现在要觉得快乐许多，可是你却说我是错的。”

　　简直强词夺理，宋丘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论调：“如你这般的陈词，你杀了人，被杀的人反而还要谢谢你吗？那么如果你被杀了，你也能保持这份初心，真心的去感谢杀死你的人吗？”

　　“我从不感谢任何人。”

　　戮姬的回答斩钉截铁：“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杀了我，那么我会，我会非常感谢他。”

　　宋丘微怒：“这是拥有长久生命的你的炫耀？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真的不会死？所以永远不会珍惜生命的珍贵。”

　　戮姬沉默不语，倔强的侧面说明了她的不认同，她到底是妖，无法体会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宋丘用一句话结束谈话：“我命令你，永远不许伤害普通人，若有违抗，神魔契约的惩罚你应该是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了，不外乎是锥心之痛，抑或者减损修为，最严重的情况会魂飞魄散。

　　戮姬垂眸轻语：“谁来规定他们不会来伤害我呢。”

　　宋丘不语，根本不会有普通人可能会伤害到百娇奴戮姬，普通人也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愉快的谈话造成的不愉快并不持久，毕竟谈话的两者都不属于同一物种。

　　戮姬白天说过要洗澡，宋丘提着房间里的木桶亲自刷了几次，她才不嫌弃了。

　　按照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木桶有味道，男人……女人……很复杂，但是很脏。”

　　那木桶是用来洗澡的，宋丘听着她那些话都觉得脏，也是拿她没办法了才去刷的，还惹来了客栈小二异样的目光，大概是觉得宋丘一个大男人还挺矫情的。

　　好不容易打了热水，她在简陋的屏风后面洗澡，水声哗哗啦啦。

　　她平时动都不动，根本没什么脏污可言，只是还在介意长舌妖怪的血溅在她身上罢了。

　　宋丘默读易经，自从与戮姬上路，他难得有练功打坐的时间了。多半的时间用来赶路，难得有些空隙的时间，也用来打理戮姬的衣食住行了。

　　第二日天刚刚亮，一人一妖便开始启程赶路了。

　　宋丘买了一头灰毛白耳的小毛驴，戮姬把它当做宠物逗弄，有了这头毛驴，她不像前几天那么没有精神，还可以做代步的坐骑。

　　虽不可日行千里，也比从前好多了。

　　又走了一天，村子和小镇渐渐变得稀少，夜晚时想要投宿成为不可能事件。

　　荒凉的风景，枯黄将死的树木，污秽泥泞的土地，所有似有的妖气，瘴气。

　　不毛之地。

　　戮姬从小毛驴上下来，站在一颗古树下看它的叶子。

　　宋丘把驴子栓好，确认戮姬不是会乱跑的人，他去附近找一些取火的木柴。

　　他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暗黑的瘴气中。

　　戮姬收回眼角余光，低声叹：“三千年的古树也抵挡不了的瘴气，有两下子。”

　　偶有风起，隐匿的半月中走出一人，他笑着行至戮姬身后，温柔的半拥着她，雌雄难辨的面庞和嗓音：“您的身体可比三千年古树要坚韧许多呢。”

　　戮姬回眸，低语：“是呢，吩咐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莲瑞莞尔：“自然都安排好了，但是……”

　　戮姬凝眉，将他未完的话语接了下去：“但是我的身体将至大限？”

　　“是啊。”莲瑞欢快的说：“从很久以前我就非常疑惑了，既然那位大人给了您至高无上的灵魂，为什么又一定要给您人类的身体呢？”

　　生时食五谷，冷暖自知，尝百倍疼痛，不死不灭――这是戮姬生时的一段笺言。

　　戮姬抿唇：“听上去就和诅咒没什么两样。”

　　莲瑞也这么觉得，不过直说出来就太残忍了。

　　他避过了这个话题，若无其事的说：“人类的生命只有几十年，在您的身体支撑不住之前，一定要得到那样东西呢。可是百寒玉的封印只有宋氏嫡系的血脉才能接近，这可真是为难人，明明是星宿转世那么好的身体。”

　　戮姬轻声说：“不需要你的提醒。”

　　这便是少有的警告了。

　　莲瑞觉得有趣：“自然，我不会忘记我和您的约定，我是您的奴仆，也是您手中的剑刃。”

　　戮姬沉默，片刻后才说：“相应的，我要付出的代价我也一直铭记于心。”

　　“那便好了，我真怕您忘了。”莲瑞笑容可掬，没心没肺道：“毕竟您的身体是人类所有的，若同时还拥有一颗人类的心，属下真是怀疑您还有没有完成约定的能力。”

　　“要看看吗？”戮姬睥睨道：“不如你就刨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脏是否属于人类。”

　　啊呀~生气了，莲瑞见好就收：“属下怎敢，只是担心您会心软罢了，人类死去终将轮回，可是你我若是死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应当珍惜活着的美好时光才对呀。”

　　盛气凌人的姿态，与绝美的容颜，即使是生气了也令人想要多看几眼。

　　说话间忽然妖风阵起，令人欲呕的瘴气弥漫开来。

　　莲瑞神色一冷，将戮姬护在身后，轻声呢喃：“不知死活的东西，在我面前还敢装神弄鬼。”

　　戮姬也敛了神色，抿着唇机警的观察着周围的妖气，她很弱，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要更加谨慎一点。

　　瘴气混肴了戮姬的视线，她指尖一动，《群妖册》已经被她拿在手间，此书乃是上古神族遗物，就算不能杀敌，也可以用它来挡些明刀暗剑。

　　莲瑞在其中视物尚且清明，神色放松，三界五行中，能够伤他的人，还真是不多，他最担心的便是戮姬的安全。

　　他的王，真是脆弱的如同稚儿一般啊，若是稍微错开眼珠，便会变得支离破碎了。

　　既然那位转世的星宿未能好好照顾他的王，那么……就让他亲自来示范一下什么叫做毫发无损吧。

　　神思微动，莲瑞眸光流转，瞳色变浅，肆意妄为的瘴气在他周围打了个漩涡，抵挡不住他的霸气四散开来。

　　莲瑞手上出现一杆长枪：“三天前从无雨山上抢来的武器，就在这里试一下趁不趁手好了。”

　　他一枪扫过，周围瘴气尽散，在戮姬与莲瑞面前作妖的妖怪也出现在两妖面前。

　　此处已经接近红灯盘踞的魔域，土壤和树木皆被瘴气污染，干木头难寻，宋丘走的稍微有些远了。

　　待发现瘴气猛然有些浓密时，宋丘快速把一摞干柴梱好，慌忙扔在背上，向戮姬的方向疾驰而去。

　　渐渐接近戮姬的位置，他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道，混杂着浓重的妖气。

　　速度太快，宋丘跑回原地时难免气喘，他大喊了一句：“戮姬！”

　　……不需要很久，一道淡漠的女声疑惑着回声：“我在这里。”

　　她似乎在疑惑宋丘的慌张，宋丘穿过干枯的树丛，

　　然后宋丘终于见到了戮姬，她安然无恙，莲瑞半跪在她身前，为她穿鞋子。

　　他们周围的土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她高高端坐狐裘之上，头上戴着流光溢彩的八宝冠，换上了华美镶宝的衣袍，宛如一位女王，睥睨的看向宋丘。

　　“你该这样保护我。”

　　像莲瑞一样，像女王一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