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时你在想什么

　　第一章

　　我此刻难以抑制的想要拥抱着自己已经忘却了有多久没见过的雪却无法实现，以致我不论将身在何处都时时期望着落雪。我紧紧裹着羽绒服，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大地。想起如今的时节，不免觉得今年的雪来得也太早了。
　　不记得这一说法显然是不负责任的。我绞尽脑汁，似乎上次看见雪是在一个梦里，详细的梦境我自然是说不上来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雪。不过在梦里，雪似乎不以名为雪而存在，人们称作它叫什么我不得而知。但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全部都不以为雪为稀罕，简直再平常不过之物，单这一点就使我已是一个异类。可不久后又觉得在自己虚度过的二十一个年月中，从没有见过雪，那我想可否是上世之事？但我丝毫想不起上世的自己是以何种形式存在，只觉得唯独对雪情有独钟。
　　列车售货员推着售货车走到我跟前时大喊一声，我猛然一惊，斩断思绪，注目凝视着窗外的白雪。远处的麦田已经彻底被白雪覆盖，天地之际难以分清。路过村庄，房屋上有几缕袅袅青烟扶摇直上，没有风，何其平静的雪天。铁路轨道两旁的树木或者电线杆拼命地向后接连跑去，一个在追寻着一个，不时还会出现立在公路旁或者专门为广告而设立的大型广告牌。可恶的是却未见一个人影。
　　我就像个被隔离起来的囚人，清楚地看着甚至能够感受嗅触到窗外的一切，但就是不能将自己至身其中。
　　一整天，我都在这种愤然不平中度过。
　　到了夜晚，我丝毫没有睡意。只管捧着上车前在车站买的杂志，逐字逐句地看完。人们大多已经进入睡眠，我依然全无困睡，趴在床上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火车车轮在行走时碰撞到铁轨接缝处发出的声响，以及人们沉睡时千变万化的呼吸声。虽是这如此不同寻常的声响，但我还是猛然觉得似乎世界只剩了我一人，何等可怕。

　　如上面所说，我已经二十一岁，正处于王小波先生曾经为之疯狂的黄金时代，人们口中不可辜负的珍贵岁月。我本也以为，二十一岁好歹也会发生些什么，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哪怕让我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一口大井里也未尝不可。但是当我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二十一岁后才发现，除了自己的荷尔蒙分泌得多了些以外再无其他。我想我这一生可能就会如此普通空虚的度过，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我想那索性就普通空虚到底，反正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看家本领就是这个。把自己完全冰封起来，谁都看不见也碰不着，对谁也不会拿时间经营。只是为了生存的工作，不需要拒绝别人也没有不拒绝别人，也省掉许多与人的羁绊。如此一来，岂不痛快，我就是我，再货真价实不过的我。
　　老蒋听完我的话，惊得张目结舌，他一手端着罐装啤酒，一手拿着抽了有一半的烟，用惊奇的表情看着我。
　　“怕不是这么简单吧？”老蒋深深地抽了口烟。
　　“怕就是这么简单。”
　　“以前的朋友呢？”
　　我摇摇头说：“都失散了，不知为何，我离开学校之后，他们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甚至可以说他们从来就不存在，完全是我的臆想。”
　　“全部？”
　　“本来也没有几个。”
　　“好惨。”
　　“完全不惨，我就该这样存在……”
　　老蒋猛地端起啤酒喝了起来，缄口不语，像是在细细咂味我刚刚的话语，直到好久才开了话头。
　　老蒋端详着我说：“你这人倒不失为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我充满疑惑，“为什么呢？”
　　老蒋啜了口啤酒，说道：“虽然孤独不是你情愿的样子，但是你能忍受得了孤独，这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
　　对于老蒋的言辞我无不佩服。
　　整个晚上，俩人无一丝睡意，把买来的啤酒尽数喝完才罢休。互相说话的声音惹得邻居多次反感，跑来找我俩破口大骂，说我们这些寄生虫简直就是社会的败类。真教人可笑至极，我怎么有幸会成为社会的败类？
　　老蒋是我在上海打工时认识的唯一朋友，他就住在我租住房屋的隔壁。一个好端端的房屋被房东用木质板分隔出多个隔间，里面只能放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台电视，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小窗户，而老蒋的房间却是一个大阳台，惬意之极。大家共用两个洗手间一个厨房，并且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落。我想，上海这座城市能容纳这么多的人完全都是这些房东的功劳。
　　除了老蒋，被木质板隔离的其他人我无一认得。老蒋这人非常善于交际，可说是为其而生都不过。在任何场合任何人群中，他都能游刃有余的应付自如，而且众人都能被他的这种气质吸引，完全不觉得有做作或不适之感。他丝毫不用费劲，也不用对任何人推心置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对他掏心。直到如今，我对此事仍然不能参透。
　　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老蒋考虑着要离开上海。
　　我正坐在床上看杰克·凯鲁亚克的《孤独旅者》，老蒋忽然打开门，走进来，拿起我手中的书，翻了两页说道：“可以耽误你看书吧？”
　　“如果有啤酒的话？”
　　“上周你可是吼着叫着要戒酒啊！”
　　“往往越造势的事就越难以实现。”
　　老蒋把书放在床上，“谁说得？”
　　“广播。”
　　“额，过来我这边吧。”
　　老蒋随即转身离开，我跟在他的身后。俩人因为再次恐怕打扰到邻居，于是提着啤酒，跑到楼顶，在地上铺两张报纸，喝起啤酒来。
　　两罐啤酒下肚后，老蒋伴着丝丝温暖的海风眉飞色舞地谈起了他在高中时期的女友。他在第一次见到人家后就被深深地吸引，接而如何想方设法地与其结识，之后又穷尽招数的追求。可是，青春中的恋爱总是充满着不测，俩人好不容易一起走过高中，却在高考的时候因为女友家人的反对吵架，接而老蒋高考失利负气出走上海，之后俩人的联系时有时无。
　　那天中午，老蒋正式在网络上与人家复合，并思考着前往她所在的城市。老蒋询问着我是否可以同他一起前往。
　　我说：“好一个一触即发，不用收拾的爱情。”
　　老蒋双手插兜，看着上海的夜空。
　　我掏出烟点着，“她叫什么名字？”
　　“阿千。”
　　“好名字。”
　　“好名字？”
　　“绝无撒谎。”
　　老蒋大笑了起来，也点着烟，“你刚问我的时候，我猛然想到这样叫的。”
　　“那也好。”
　　老蒋深吸了一口烟，吐在空中，自言自语道：“阿千？”
　　我把已喝空的易拉罐扭缩成小块，全部装进塑料袋。端起啤酒，和老蒋碰杯，“喜欢她到哪种程度？”
　　老蒋不禁笑了一声，说道：“也不是到了什么程度，很普通的喜欢而已。因为我觉得我所认识的女孩当中，喜欢的并无其他，只有她还能作为女孩吸引到我，等于说是别无他选了。我说得，你可懂？”
　　“多多少少吧，不是很懂。”
　　老蒋放下酒瓶，“如果我想要去认识一个女孩，再跟她发展到那种地步，轻而易举吧。”
　　“完全认同。”
　　“可就是不想，她们纵使如何漂亮、风趣、妩媚，都提不起兴趣，就算认识了也不想恋爱。要是我谈起恋爱这个字眼，唯一想到的就是她，也就是说，自始至终，我的恋爱对象只有她。”
　　我把烟扔在脚边，用脚踩灭，“那你会跟她结婚吗？”
　　老蒋扬起头，思索着叹了口气，“可能很难。”
　　“啊？”
　　“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我不是她所需要的那种人。在我的人生中，我是不允许有羁绊甚至阻碍的。我始终认为，去了解一个人乃至爱上她是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且最后的结果只有痛苦，得不偿失，所以我才不会那样去做。她或许应该明白，这是我俩之间最好的一点，总有些心有灵犀的地方。”
　　我疑惑得问道：“那你为何现在和人家合好？还要去人家那里？”
　　“因为我想离开上海，而我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高考影响你失利呢？”
　　“只是不想再读书了而已。”
　　“绝对的自我主义者。”
　　“非常正确！”
　　“改变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所有的改变都是对自我的不认可。”老蒋忿忿地说道。
　　一个月后，老蒋辞了工作，收拾起东西，决定前往阿千所在之地。我本打算要送他，他毅然反对，离开时只留下“操你妈的上海！”这句话。
　　老蒋走后一个多月就坚持要我前去找他，正好当时房租已经到期，而且我对上海这种地方完全适应不了，于是就答应了他。走之前，我想还是好好看一下上海，就买了一袋子的啤酒跑到外滩，一个人喝起酒来。外滩还是外滩，街道上人声鼎沸，黄浦江上的游轮络绎不绝，对面的大厦灯光灿烂。人们似乎都在忙碌着，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寻醉。酒还没喝完我就回去了，因为上海的夜晚实在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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