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你终于成为了你最厌恶的人。
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与现实无关。
内容标签: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终究成为了你最厌恶的人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618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0 文章积分:242,94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近代现代-传奇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小说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680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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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作者:沈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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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夜归人


      我记得第一次去雨崩的时候,那地方还没怎么被开发过,上下两个村子都鲜有汉人涉足,实实在在算得上梅里雪山里的一片神域。
      那时我年纪尚轻,胆子肥的厉害,硬是挑着十二月份去了云南,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从拂晓一直落到黄昏,如果不是路上走得还算顺利,就凭我这野外生存能力,八成得和同行的几个兄弟一起为肥土事业做上次不小的贡献。
      当晚收留了我们的老藏民叫强巴,干干瘦瘦的一个老人家,实在让我没法把他和那一脸富态相的佛爷联系到一块儿去。
      “《星际宝贝》。”
      林子一提这个,我差点没把刚倒进嘴里的青稞酒全喷到地上去,心里盘算着看来以后是没必要和这小王八蛋雪藏看《蜡笔小新》的事了。
      一般按照小说里的尿性,这时候收留我们的雨崩老者该拿出什么武林秘籍,来选中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了,可惜这位藏族版的邪恶天才并不健谈,席间屁都没放几个,让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他了。
      不过这一天我们过得实在不算轻松,所以也并没有谁像个娘们儿似的琢磨老人家的心思,除了我,那四个没心没肺的兔崽子刚吃饱肚子就爬去睡了个暗无天日。
      窗外雪还在下着,我眯起眼看了半天,还是没鼓起勇气去和强巴搭话,两个活人坐在一间屋子里,半句交流没有,这简直让空气都凝结成了“尴尬”两个大字。
      “外乡人。”
      九点半,我清楚的记着强巴和我说第一句话是在九点半。
      他给我端了碗新酒,又从炉膛里拨出来几个烤的焦黄的山芋,挑出只傻头傻脑的家伙来,颤颤巍巍在手上倒了好几来回,等烫气差不多散了,他才终于将那层黢黑的老皮掀掉,连同一只盛着盐巴的缺口子碗一起放到我面前。
      “外乡人,你要去西当?”
      我藏语说的不好,他猛地一问,我不禁有些紧张,好半天才咀嚼清楚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忙狠命摇了摇头。
      “那,你要去看冰湖?”
      “老大爷,我们去卡瓦博格。”
      “卡瓦博格。”
      强巴低声重复了一遍:“去卡瓦博格。”说完他看着窗外的雪,又生起火煮上酥油茶,自言自语着道了句:“很久没人去过卡瓦博格了。”
      接着强巴沉默了许久,像是在组织什么语言,最后,他说了个很长的故事,大概从九点半一直说到凌晨三点,酒喝了好几遭,连他煮的整整一锅酥油茶,也被我喝的底朝天。
      故事的最初,年逾古稀的强巴还是个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像所有雨崩的村民一样,他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最终也必将会死在这里。
      无聊吗?无聊。
      但有意思的事还是有的,比如每年的冬天,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期盼一个人的到来。
      那人总是挑着雪夜出现在他家门口,不敲门,也不进来坐,只是倚在门边的一个角落,借着门上缺口里冒出的热气来融化满身积雪。
      “远方来的贵客,不必见外,进来烤火吧。”
      这是强巴的父亲在他出现的第一个雪夜讲的话,对于任何饥寒交迫的流浪汉来说,这句邀请都绝对是难以拒绝的诱惑,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外乡人,却自始至终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复。
      他只在门口歇了一宿,第二天刚到拂晓便消失在了雪山的尽头。
      他似乎走得太急了,衣服被门上的裂缝咬掉了一块布料,上头满落着雪,像是一截兔子的短尾巴。
      “可怜的孩子。”
      强巴的父亲说,那也许是殒身于茫茫雪山中的他乡客,魂魄绕不出这片土地,走投无路之下才决定停在雨崩歇脚。
      “愿卡瓦博格保佑所有迷路在雪季的可怜人,都能找到雨崩。”说着强巴的父亲捻了转手里的佛珠,面向着漫天鹅毛大雪喃喃念起段古老的经文。
      往后的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枯燥乏味,诵经,酿酒,煮酥油茶,除了柴米油盐的琐事,强巴的生活再没什么值得提及的东西。
      然而冥冥之中,他心底对那个流浪在雪山的外乡人有几分愧疚,仁者度人,当夜,他是不是该为他生一堆火,或者至少带出条被褥?
      看他惨白的脸色,应该是冷到了极致吧。
      这些想法像毒一样侵蚀着强巴的生活,他没办法再像过去那般泰然自若的平庸,如果可以,强巴真想再回到那个雪夜,把没做的一切全部做干净,补偿他,统统补偿给他。
      仿佛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在第二年的初雪夜里,佛竟再一次安排那个瘦削的男人出现在了雨崩,在强巴家破旧的木门脚底,他顶着满身的积雪,瑟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找不到洞穴的兔子。
      “贵客,外面冷啊,你需要喝碗酒,好好暖暖身子。”
      强巴的父亲这句话换来的依然是死一般的沉默,在摇曳的烛光下,依稀可以看到这个脸上像刷了层墙灰一样惨白的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上沾着些许融化的雪花,还能证明这副躯体有温度。
      当夜强巴家的老房子没有关门,寒气从一道缝隙里飘逸进来,好几次连桌上的灯都吹灭了。
      “贵客?”
      “贵客,你不冷吗?”
      大约是在凌晨时分,强巴偷偷抱着被褥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一股脑地披在男人身上,他深吸了口周遭奇异的香味,托起下巴坐下来道:“你从哪来,是不是迷路了?”
      面前的人像是睡着了,没有答话,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强巴吸了吸鼻涕,他觉着夜间的雨崩,除过他和眼前的雪,似乎就再没有一个活物。
      “你真是流浪在卡瓦博格的灵魂吗?”
      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是藏民,强巴搔着脑袋,搜刮尽了里头的东西,才终于把这句话又用蹩脚的汉语讲了一遍。
      “你听不到,也不会讲话,你太可怜了。”
      微弱的星子下,强巴的眼睛是两盏会发光的灯,他学着父亲的样子边叹息边摇头,捉过那男人冰块一样的双手,使劲哈了几口热气,“这样会变暖和的。”
      男人依旧没有答话,强巴也不恼,他像是有耗不完的活力,在这个雕塑一样的外乡客身边坐了一宿,最后甚至真的生了堆火,整夜看着,纵容着门口不愿进屋歇息的怪人。
      强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安安然然躺在床上,被褥盖得严严实实,门口却早已空无一人——如果不是雪地上还有几撮散着冷香灰黑色的碳痕,他恐怕真会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场梦。
      “阿爸拉,贵客还会来吗?”
      强巴的父亲没吭声,只是执着包了浆的佛珠,面向卡瓦博格又念起段古老的经文。
      第三年的雪夜,那外乡的客人依旧如期而至,和前两次一样,他只是一言不发的蜷在门口,不论强巴如何使劲浑身解数,仍然没有换来他张口讲出半个字来。
      “真可怜。”
      强巴抱着偷偷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两个山芋,送到嘴边猛吹了几下,掀起一层被烤焦的老皮,一股诱人的芬芳顷刻间便从裂缝里冲了出来,混着男人身上的香味,惹得强巴猛吞了几口口水,死闭着眼把那东西递到了男人面前:“吃吧,蘸着盐巴吃。”
      当然,最终还是强巴一个人吃掉了两个拳头大的山芋,也因此一连闹了小半个月的肚子,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次见到山芋,他还是会想起当年那个古怪的外乡人,不吃不睡不动不说的外乡人。
      大约从这以后吧,一个年头里的初雪总会把这个人带来,第二天的晨曦又都会把这个人带走,年年如此,岁岁无改。
      然而要说变化的东西,也不是没有。随着时光更替,强巴的脸膛一天天被山风削出了大人的轮廓,黝黑透红,写满了生活的记忆。但那个每年出现在雨崩的男人——时间在他身侧仿佛只是一河流水,十余年光阴大把从他脸上掠过,他却依然是曾经的模样,这让强巴看起来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贵客,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第十一个初雪夜,和往常一样,强巴陪着那个男人一起坐在满天飞雪里,随手将一只破酒壶举到面前,猛灌了自己两口:“你来雨崩很多次了,该知道我不会害你。”火苗哔哔剥剥的,跳动着映在他眼里,恍惚间似乎渐渐化成一座巍峨的城堡。
      “那里。”
      幻觉似的,寂静的苍穹下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嘶哑的像是被打散了一般。强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微微张开嘴转向身侧的男人,只见他仰着下巴,伸出惨白的手指向卡瓦博格雪山的方向,眸子里满盛着亘古不变的星辰:
      “我从那里来,要回那里去。”
      藏语,这个五官模糊得像是轻轻一擦就可以抹去的“外乡客”,居然是藏人。
      当晚强巴和他谈了很久,一直到东方初白,他离开雨崩的那一刻。
      “卡瓦博格曾经有过住民。”
      那是座被神山守护的村落,村里的住民世世代代从未走出过雪山半步,但每到冬季来临,第一场雪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他们便会出现在每条容易迷路的山道上,指引着被困住的外乡人离开这片白色沙漠。
      “后来呢?”
      “后来村子毁了,村民没了,只剩我一个人,年年回到这里,做祖上一直在做的事。”
      “毁了?”强巴蹙着眉头问道:“为什么,是谁干的?”
      男人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没有为什么。”
      后半夜男人同强巴聊了许多其他的事,从罗布泊到撒哈拉,从长白山到黑白沙漠,他像是个潇洒快活的纨绔子弟,恣情做着所有常人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
      此后的一年间强巴曾经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夜晚发生的事,以及男人说的每一句话,但越想他越觉得不对劲——
      罗布泊,撒哈拉,极地,沙漠,这个男人似乎不是在挥霍什么青春,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是在逃跑!
      虽然强巴读过的书不多,对于雨崩外面的世界更是一无所知,但他至少知道他所生活的这个国度,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竟没有一个容得下他的地方,这个男人,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佛啊,度他吧,不论如何,求你度他吧。
      故事讲到这里,强巴低下了头,灯光照在他脸上,给那张原本明亮的面庞打了曾漆黑的阴影。朦胧间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为了证明还在听他的故事,我用生硬的藏语问道:“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大不了认罪伏法,何必这样豁出性命呢?”
      强巴没吭声,那阴影在他脸上驻了一会儿,终于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消散开了,“想来我和他的关系,差不多是以十年为一个纪元。”
      第二个十年的时候,强巴已经娶妻生子,孩子天真烂漫,又继承了藏民一贯的热情好客,硬是拽着那外乡客惨白的衣襟想要拉他进门。
      “我……”
      “进来吧,饭菜虽不好,但也都热乎,进来坐吧。”
      男人看了强巴一眼,那眼里烟波浩渺的,似乎一池春冰裂了条头发丝粗细的口子,一点点向四禺扩散开来。
      “我进山路过雨崩,不得不在这里休息一夜,总这样劳烦你……”
      “山芋!”
      膝边那孩子不知何时从炉膛里挑出个烤的焦黄的山芋来,剥去一层外皮,浓郁的芬芳顿时弥溢了整间旧屋,他踮着脚尖,将那东西高高举到男人面前,眉眼间认真的神态,依稀竟又是强巴小时候的模样。
      不自觉的,男人眼里那层浮冰裂的越来越快,终于“哗啦”一声崩裂殆尽,化作滴清澈的眼泪划破了他惨白的脸膛。
      “你对我的所有恩惠,我无以回报。”
      说完男人跪在强巴面前,深深叩了个头,灯光下他和强巴一明一暗,仿佛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佛度他吧,只愿佛度他。
      强巴祈祷着,年复一年,祈祷他衣食无忧,祈祷他在卡瓦博格雪山积够功德,来世再不用像如今这般颠沛流离。
      第三个十年,雨崩的村民几乎都知道了这个他乡客的存在,每逢初雪,强巴家门口总会堆放起不少藏袍,毡帽,甚至是糌粑炖鸡牦牛肉,没有人打扰这个休憩在雨崩的外乡客,但整个村子的恩情,却足以让他涕零一生。
      “贵客,事到如今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你留下吧,天大地大,你不能总这样漂泊。”
      强巴提出这事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灯着了整宿,此时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光,让他的脸部轮廓一点点模糊下来。
      男人沉默着,又一碗青稞酒入喉,他脸膛有些发红,意识也迷离起来,“我是个没有归宿的人,你不必留了。”
      “卡瓦博格的村子,还有你,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不告诉我,是信不过吗?”
      男人眯起眼看着强巴,灯已经完全熄灭了,晨曦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看不太真切。男人喉结动了动,那里像是卡着根鱼刺,连说出的话都沾了血味儿:“我不相信任何人。”
      语锋一转,他对上强巴的眸子,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相信任何人——除过你。”
      接着男人讲了个让强巴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故事,一场发生在神脚下,最残忍血腥的杀戮。
      传说世间有一种香,名叫返魂。关于这东西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方朔的《海内十洲记》,“去腐生肌,起死回生,”正是这寥寥八个字,让这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香料几乎在一夜之间价值连。
      “制香的原料来自神的怀抱——那是我,我所有亲人的骨骼。”男人垂着眼睑说:“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为象牙猎杀野象,为皮革猎杀走兽,人类以万物之主的名义践踏脚下的土地,这再正常不过。”
      于是在听闻有关香的一切以后,无数长着红眼睛的外乡人便带了枪支弹药闯进这片从未被玷污过得土地,在神的脚下,他们伤残无辜,掳掠妇女,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皑皑白雪上猩红一片。
      “最初我庆幸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但在离开雪山以后,我发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到处都是鬼,在我背后,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一个,将我刺死在血泊中,剥皮去肉,挫骨扬灰。”男人闭上眼,两道眉毛死死绞在一起,再中心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从来我也没奢求过能够天葬,入土吧,尘归尘土归土,能这样安然的离去,也好。”
      听完男人讲的这一切,强巴许久没有平息下来,他咬紧了牙,狠狠一拳砸到桌上道:“即使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到雪山,去指引你的仇人?”
      “总有无辜的人,比如你,你所在的雨崩。”
      熹微的晨光下,男人嘴角似乎扬起了个清浅的弧,看不出爱恨,倒是有几分悲哀。
      男人走后强巴想了很多,他身上的香,他颠沛流离的命运,还有他最后那个宽恕世界的笑。
      他是卡瓦博格的神,只有他配得上这片一尘不染的雪。
      强巴这样想着,长长叹了口气,但这次不是学曾经父亲那故作惆怅的模样,生活的贫苦和艰辛,足够让他深谙何为无可奈何。
      大概是知道了男人的身世,强巴开始对造访雨崩的外乡人越来越敏感,有时甚至神经质的怀疑他们都是为了香才涉足这个地图上都不会绘出的弹丸之地,因此不论这些人承诺送出什么好处,他仍旧固执的不肯接纳他们。
      “不用和他们讲那位贵客的事,他们是鬼,是恶棍!”
      带着威胁一般,强巴警告了留客的几户人家,但在数次无果之后,他终于还是将外乡客的秘密和盘托出了。
      虽说仍有疑虑,但善良的雨崩村民终归相信了强巴的话,对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绝口不提,当真骗走了一批为香而来的人。
      “可是强巴,那些外乡客承诺给我们五十万,一户五十万哪!我们可以到外面去,你也从没出过雨崩,不是么?”
      第一次有和强巴说句话时,他曾差点和那人大打出手,但后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整个村子。
      他无法反抗。
      每天他忙完外头的事情回到家,总会有很多东西扎着他的眼睛,比如老房子该重修了,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还要娶妻的,饭桌上很久都没出现过油星子,就连盛盐巴的碗,他都得叫一声爷爷。
      “强巴,毕竟我们对他有恩,他总得报上一次。”
      他什么都没有,他能怎样报呢。
      强巴吞了口唾沫,仰头看着晦暗的天际飘下的第一片雪花,这个黄昏没有半点光,让他的脸几乎完全陷在了无垠的黑暗当中。
      佛啊,度他吧,度他。
      当夜强巴备了壶酒,新出锅的牦牛肉,软糯的糌粑,飘着醇浓香气的酥油茶,平常哪怕是过年,他都从没有这样铺张过。
      夜色一点点深了,强巴合着眼不知在手里捻过多少转佛珠,那经文念得他脑壳子生疼,但佛在此刻似乎闭上了慈悲的双眼,一直待到拂晓降临,那三十余载从未迟到过的外乡客依旧没有出现。
      度他啊,佛度一切苦恶,度世人愚昧,度他啊。
      “贵客,我以为你今年不会来。”
      第二天夜幕低垂的时候,迟归的外乡人终于还是到了,和往常一样,一身惨白的衣裳,闪烁着星辰光耀的眸子,风尘仆仆。
      他是不是又瘦了呢。
      强巴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依旧是年轻人清秀的脸膛,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老了,步履间都透露着难以掩盖的踉跄,还有那副单薄的胸膛,仿佛只要一枪就可以——
      只要一枪。
      强巴红着脸扯了扯嘴角,竭力摆出以往坦然的模样,但他的手却一直贴在桌子下头,在努力摸索着什么东西。
      枪,对,强巴记得把这东西给他的客人管它叫枪。
      “往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男人端起碗抿了口青稞酒,眼里凝结着满是难以言喻的沧桑:“山里的路我已经走不动了。”
      是啊,卡瓦博格太高太险了,狂风,暴雪,信仰,全部都会死在它脚下。
      强巴眯起眼望着窗外,恍恍惚惚又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候他还觉得未来他必定能站在这座神山之上,俯瞰人间万物,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这峰峦下早已尸横遍野。
      “贵客,你得体谅我啊。”
      枪响的瞬间窗外的雪似乎跟着整间破房子颤抖了一下,刺鼻的血腥味混着冷香从男人的伤口四溢而出,溅他在几乎被撑裂的眼睑旁,凝成一颗丑陋的朱砂痣。
      “他终归还是恨了我。”
      故事强巴只讲到这里,眼泪从他发灰的眼珠子里涌出来,渍得皱纹亮晶晶一片,“他逃出了雨崩,逃进卡瓦博格……没有人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活着,毕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座山。”
      从此神抛弃了进入雪山的旅人,这片白色的沙漠终于成为了白色的坟墓。
      “佛啊,佛不会度我,我是死有余辜的罪人。”
      微弱的灯光下,寡言少语的强巴终于泣不成声,而我竟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能说什么呢,人本来无罪,罪恶的是利益,它能让兽吃人,能让人变兽。
      在善与恶的边缘,在良知与利益的边缘,挣扎和痛苦,折磨和绝望,最终投身恶,投身利益,成为曾经自己嘲笑鄙夷甚至厌恶的人,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命运,残忍,阴暗,却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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