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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少年
醒来时,雪已经停了,芦花飘荡。啪嗒--树梢上的一团雪落在了船舱的棚子上。天已经晴了,岸上还留着昨夜未化去的残雪,在阳光中白得有些刺眼。芦花如雾。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她看到,船头还睡着一个人。那似乎就是昨夜的船夫了吧。他整个身体都缩在稻草编织的蓑衣里,用斗笠扣住了头。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拿起了那人头上的斗笠。
那是一个少年。
他还在熟睡,初一看着他,他有着清俊的五官,黑发如墨,双眉如剑。
她看了他很久,没有留意到脚下的纤绳,一转身的时候,她被绳子绊倒在地上,弄出很大的声响。初一刚察觉到疼,发现眼前一只手向他伸了过去。
是那个少年的手,他已经醒了。
她扶了一下他,借着力,趔趄得站起来,理了理头发。
“多谢你,昨晚救了我。”女孩说。“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少年抬眼看着他,并未言语。
“我叫初容一。你呢?”
他还是不说话,用手在船舷薄薄的一层积雪上,写了一个“止”字。
应该是个哑巴吧。初一想。
“我且叫你阿止吧。”
少年没有回应。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光,站起身子,伸展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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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在山顶的一个寺院里落脚。这里,聚集着许多流亡的人,都带着愁容,叹着气,大家三言二语会谈论起战事来。日薄西山,山风更凉了。人们在寺院门前燃起了火。对着扑扑的火苗,苟且偷生的人们依偎在一起,叹息,哭泣,或者沉默。
人们说“北凉已经在帝京杀了所有的皇亲国戚,之所以要在蒙州屠城,是因为南韶皇帝逃到了这里。”
人们说,“太惨了,所有的王子皇孙都没有留活口,他们连住在宫外外戚家的皇子公主,都要追杀殆尽。”
有人指着远方,日暮下的蒙州城楼上,高高竖起一个杆子,还挂着什么。“听说这就是南韶的皇帝的头颅。昨日在蒙州城,皇上被北凉大将军斩杀了。”
人们说,“韶国亡了。头顶的天都塌了。”
初一和阿止旁边,坐着一对老夫妇。阿婆看见他们两个,有些疼惜地问着:“看这两个孩子,这么年轻,又不像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为什么没有早点逃走呢?”
阿止听了,在地上写了四个字:“受人之托。”
初一看到,说:“阿婆,巧了。我和他一样,也是受人之托。”
女孩拿出一把折扇,说:“我就是因为回家取这把扇子,才耽搁了。”
“一把扇子?” 旁边的老夫妇很奇怪。“这扇子,值得你不顾性命吗?”
初一歪了歪头,“前几日,有一个老者突然造访我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它带给我的哥哥。我不顾危险折回城中,也就是为了取这把扇子。”
“你的家里人呢?” 阿婆继续问。
“我有个哥哥,北上充军了。还有个妹妹,她很小就失踪了,我的父亲曾是蒙州太守,后来犯了事,被关押在帝京,这战乱年岁,不知道,我们一家人还能不能团圆.....”
初一看着扑扑燃烧着的木柴,轻轻地说着话,好像在跟阿婆说,又好像在跟自己说着。无数的瞬间闪过心底,这几日积攒的未及言说的恐惧和孤独,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女孩双手捂着脸,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少年始终看着他。炉火的光映在他黑色的瞳仁里。他在一旁一直沉默了很久。
女孩感觉有人把手指放到她的肩膀上,在肩膀上轻轻写字。
三个字,“别担心”。
她抬头看他,他眼底有温柔的光泽,像是春日正消融的河。
那一夜人们都低语着,哭泣着,沉默着。每个人心里都有回不去的家,见不到的人。
夜渐渐深了,火苗光芒颤抖着,天边繁星无数。
初一是被山中聒噪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发现,自己正枕在阿止的肩上。
她连忙站起身,脸一下就红了。
阿止伸展着胳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神色疲惫,一脸的无奈。
一定是昨晚睡得太沉,推都推不醒吧。
初一她心底有点愧疚,却也涌起了一些温暖。
在山顶过夜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阿止把包袱收好,搭在肩上,也没回头,就往外面走去。
“去哪里?不等我吗?喂!” 女孩急急地追上前。钻进一片蒙蒙的山雾中去。
山顶雪还未融尽,雾气里的山路湿滑,空气沁凉。
突然,听到了远方一阵乱糟糟的声响,有人在呼喊,声音由远及近。
“阿止,你听到什么了么?”初一说。
少年停顿片刻,突然,猛地抓起她的手,拼命向外跑去。
她终于听清,那是山上来了追兵。
那一队北凉兵士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一直在身后紧追。两人跑到了一处悬崖边,发现已经无路可走。阿止转身,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配剑。往前一步,把女孩推到了自己身后。
他举起剑,刹那间,便是一串兵器相撞的清脆声音。他的身姿行云流水,剑气如虹。
初一躲在他的身后,除了他的背影,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剑滑过空际,兵器撞响。
她不懂用剑,能感觉到,阿止真的很厉害。
后来漫长的岁月中,那一幕依然鲜活得印在初一的脑海里。在胆小的她吓得发抖的时候,那个挡在她前面的少年。他有夜色一样的头发,挺拔坚定的身影,凛然的剑气,令人安心的肩膀。
那时候的她,并不太清楚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她只是心中莫名欢喜。就算这个人不说话,看着他,就真的很开心。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春暖花开,又像在心里是唱起歌来。她喜欢看他,和他说话,她相信他。他摇桨,她坐在船头望着他,她想,一辈子跟他去他要去的地方,那会有多好。
然而就突然,他把她扔在了西关城。撑船走了。只留下一把匕首,一些银两,和一封简短的信....
“初一,初一!” 邻座的琴师小声换她名字。
终于,戴着面纱的小琴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宴会厅里一片静寂,那个坐在宾客最上位,被称为“二皇子”的人,她此生第一个喜欢过的人。
可能他早就忘了她吧。她是屠城之夜,那江上被他救下,又被他丢下船的女孩。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寻常人家的少年,她以为他是哑巴,她并不知晓,他是北凉国的二皇子,他也分明会说话的。
她想:为什么要装做哑巴呢?你只是不肯与我说话吧》
阿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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