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卉·绿柳红墙

作者:曦夕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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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怨


      夜色正浓,雪尽云幕方散,还有三日就到十五,冰轮清辉为夜增添了一份旖旎。
      在这样的夜里,景仁宫有清然柔泠的古琴声,将李商隐的那首《锦瑟》变成琴曲,用来诉说此生的遭遇,每一调都藏着深沉的悲慨,和无法化解的愤懑。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花开,奈何凋落;月圆,亦有盈缺,人生如梦又似酒醉一场,总该有过浓情蜜意,可在这紫禁城中,生死相依全是虚妄。
      毓媞又是一夜难眠,从她被立为熹妃后,就没有几日是能安稳入睡的。
      她也有过青春年少之时,也曾拥有过懵懂之心,可孤冷的岁月终将这些渐渐抹去。
      还记得刚进雍亲王府的那一年,阳光明媚的五月天,柔风轻轻的吹着,她在那落香若雨的樱花树下跳舞,突然有优雅婉转旋律传来,曲调正好完美的合着她的舞步。寻音望去,那弹琴之人坐在不远处的亭中看着她,脸上有浅浅的笑,眼神更是让人迷醉。曾有过一瞬间,她傻傻的以为,也能如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些女人般,拥有一段旷世绝美的爱情。
      幼时看过的史书:商纣王暴力凶残,却能为苏妲己倾尽一世柔情;汉宣帝坐拥天下,仍能对许平君不离不弃;唐玄宗拥有佳丽三千,竟为了杨玉环神魂颠倒以至荒废朝政;明孝宗更摒弃后宫,只与皇后张氏共朝夕。
      这些女人不论是红颜祸水,还是贤妻良母,不管结局是凄惨悲凉,还是圆满幸福,作为女人她们至少拥有过最真挚的感情。
      若换做她,就是红颜薄命,也无怨无悔。
      可惜啊,雍正帝对她情意就如樱花一般,绽放时醉人,却经不得风吹雨打,脆弱的转瞬即逝,红香入泥再无人怜。
      泪滴落,有的人哭是因为苦,有的人哭是因为痛,有的人哭是因为伤,而她的泪却是因为心死,也是和过去的自己做彻底的告别。
      王宝钏寒窑独守十八年,终于等回了薛平贵。而她,在这景仁宫中年华青春付东流,依然换不来夫君的半点真心。不过想来也对,人家王宝钏好歹是妻,可她却连妾都不如,不过是男人手上的一个玩意儿。
      奢华绝美的宫院,一呼百应的高权,都无法治愈此生的伤痕累累,如果能得一心人,她愿意粗衣麻布,清粥野菜,平平淡淡一世。
      “铮”的一声弦断曲终,毓媞才叹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娘娘,我让人拿去换弦。”银杏早在外间候了许久,每每听到这样伤感的琴音她都不敢进来,跟在毓媞身边多年,除了心惊其手段阴狠,更多的还是同情。可一个奴才同情主子是大不敬,且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慰,只怕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的去完成那些伤人害命的吩咐。
      “不必,从今以后这琴本宫用不上了。”望着那根断弦,毓媞的眼角眉梢都染着淡淡的忧愁。
      伯牙断琴,是因为子期亡,尘世再无知音,桐木碎裂之声,就成了焦尾琴的千古绝唱;而今日弦绝,是因为往事已去,她再不存半分妄想。
      “娘娘,那边的人传了话过来。”银杏不敢多问,只能把毓媞的思绪从悲伤中牵出来。
      毓媞敛去眼底那一丝深深的忧郁,起身进去暖阁,让银杏伺候更换了寝衣,斜靠到木炕上后,方问:“都说了些什么?”
      “说昨日娘娘前脚离开南书房,皇上就莫名其妙的动了大气,不仅砸了茶盅,还将桌案上的东西全拂落在地。”银杏取来一床蚕丝锦被给毓媞盖上,又说道:“今日皇上又寻了个没由头的错处,把养心殿当差的焦禄和南书房当差的阮新,贬去宫外的庄屯上做杂役了。”
      “那日皇上已经极力压制怒火,只是我借口周全,他也没法子把这等丑事对我发作。”毓媞听了,冷声一笑,一切都在意料当中。“至于焦禄和阮新,两个烟幕而已,失了也无妨。”
      银杏接着又说道:“之前因四福晋摔伤了,所以四阿哥放下了清音阁的工程交给五阿哥跟进,不想竟避开了一场祸端。听说,昨儿五阿哥带了绘好的图纸,和工程预算去见皇上,却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一顿,说是预算的账目不清楚。娘娘想想看,那账原本可是四阿哥筹算的,照理说是不会出错,想来皇上是把五阿哥当出气筒呢。”
      “我这个儿媳妇事事都看得通透,也太聪明了点。”这也就是毓媞不大喜欢甯馨的缘故,不过听到弘昼挨骂,她又忍不住笑道:“那裕妃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当年是为了抗衡皇后,本宫才提拔了她。哪知她刚被封妃就露出了山中狼的本性,仗着自己有个成年的儿子,就打起储君的主意,真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老五是个什么德行,比起怡贤亲王年轻的时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八大胡同里,老五可认了不少红颜知己,弄得每个月闹亏空,幸而有裕妃偷偷的帮他填坑。”
      听这话,银杏也忍不住的笑了。
      裕妃有野心却是没脑子,竟看不出弘昼也并非真的荒唐,不过是韬光养晦,知道自己的母妃不够毓媞斗,所以宁愿做个富贵王爷。
      “还有……”说到第三件事,银杏有些犹豫。
      毓媞不屑的挑起黛眉,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这宫里还能有比太妃和皇上苟且更稀奇的事情吗。”
      “皇上已经派了人去圆明园,预备接刘贵人回来。”银杏的言语还是有些迟疑。
      “她病好了?”毓媞冷声一哼,不以为然地说:“快过年了,接她回来也属正常。”
      “刘贵人已有孕三个月了,如今胎像稳固,才接她回来,照顾的太医也是从圆明园带回来,皇上按排她住在养心殿的燕喜堂。”这才是银杏之前欲言又止的原因。
      毓媞的脸色蓦然一变,惊道:“原来留在圆明园养病是假,是要她在那边安胎才是真的,如今回来还要安排在身边,看样子皇上真是用了心啊。”
      银杏忙劝慰道:“娘娘别动气,就算刘贵人生的是阿哥,也最多晋位封嫔,影响不到娘娘权势,更碍不到咱们四阿哥的前程。”
      毓媞沉吟了片刻,才叹道:“你没明白,皇上这是要准备对本宫下手了。”
      “那娘娘可有应对之策?”银杏轻蹙秀眉,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日前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结果了?”毓媞倒是早已预料到,也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得上。
      “有消息了,贾士芳确实还有个弟子,打小就跟着他,两人情如父子。”听了这一问,银杏恍然明白,为什么毓媞从南书房一出来,就立刻吩咐她找人去白云观打听。
      贾士芳曾客居京城的白云观,由怡贤亲王推荐给雍正帝。初时,他以祝由之术为雍正帝治病,算是颇见成效,所以深受重用。雍正帝生病期间毓媞一直侍奉在侧,总觉得他的道法有些古怪,遂向娄近垣请教,这才知道他试图以蛊毒魇魅操控雍正帝。
      “这次集祥阁打醮,想法子把他安排到里面。”毓媞已经打算走最险的一步,既然雍正帝无情,也就别怪她无义了。
      银杏应了,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实在没想到女人狠绝起来比男人都可怕。
      “你在怕我是吗?”毓媞看似突然一问,倒是她心中多年所想。
      “奴才不敢。”银杏不知这用意为何,便立刻否认了。
      “你跟着我就快十年了,真当我看不懂你吗?”毓媞倒也不恼,反而浅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素来就是个聪明的,却总刻意收敛光芒,对我吩咐的事尽心尽力,但从不多半句。”
      “奴才不敢在娘娘跟前弄鬼儿。”银杏仍是不明就里,只好跪着回话。“奴才愚笨,哪里敢和娘娘比心思,所以才不敢妄言,只怕没有帮上忙,反倒是给娘娘招来麻烦。”
      “快起来,本宫今天是想和你说几句真心话。”看着银杏的强烈反应,毓媞更觉孤单,这些年来她不敢以真心待人,也不会有人全心待她。“想来是当年我对碧桃的狠,让你心里有了阴影,所以才事事顾忌,对吗?”
      银杏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碧桃的事情她固然心惊,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当年谷儿的提醒,只是她心里挂着玹玗,所以不敢告之实话。
      “本宫知道你已年近二十五,是该放你出宫了,可是我身边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可信之人,这才一直没有要放你的意思。”毓媞说得有些伤感,眼中多少还是有几分真诚。“如果你想离宫返乡,本宫会立刻安排,你的意思呢?”
      “熹妃娘娘,奴才清楚您带我与众不同,心里是感激的。”银杏瞬间泪水决堤,一时间也不顾言词规矩,哽咽地说道:“奴才知道,娘娘如今正在困境,您又肯信我、用我,我岂能在此时离娘娘而去,定是要等娘娘一切安定了,那时离开也才能安心啊。”
      多么情真意切的话,毓媞自然是信以为真,而银杏也差点被自己骗了。
      银杏的确不能在此时离开,但绝非她口中的理由,真正放不下的是玹玗。当年谷儿待她如亲妹一般,也不会像其他姑姑动辄又打又罚,便是能安稳到今日,也要多谢谷儿的提点。所以她想给玹玗安排个好点的去处,少点争斗,能安稳度日的,怎么也不能让这孩子折在康嬷嬷手里。
      “你要知道,本宫要行一步险棋,如果失败了,整个景仁宫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毓媞直接将话挑明,毕竟这么大件事,她一个人办不成,总要有个可信之人帮衬。
      “奴才知道,既跟了娘娘,就誓死效忠。”银杏也是明白的表了态。
      毓媞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你尽快安排贾士芳的徒弟入宫打醮的事情。”
      雍正帝表面上说不信鬼神,其实骨子里却恰好相反。
      贾士芳被明正典刑处死后,雍正帝常常夜不能寐,还是由娄近垣暗中作法驱邪,安放了木符于养心殿和乾清宫,事情才渐渐过去。
      而且雍正帝和历史上许多帝王一样,因贪生,所以有修仙炼丹的癖好,多年来常服用一种叫“既济丹”的丹药,甚至还赏赐给一些宠臣。
      这些神乎其神的道家灵丹,历朝历代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君王,在唐朝炼丹术的全盛时期,死于丹药的就有六位皇帝,还不算那些只是中毒的。
      《淮南子》里提到过,炼丹的药物总不过是五金、八石、三黄为原料。
      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就明白写道:岂不知血肉之躯,水谷为赖,何能堪此金石重堕之物,久在胸胃乎?求生而丧生,可谓愚也矣!
      既然这么多历史教训都无法警醒雍正帝,那作为妾妃当然应该鼎力相助。
      明朝末年的“红丸案”,毓媞倒是想大胆的复制一次。
      好让雍正帝达成所愿,尽早修成正果,白日飞升,归返极乐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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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沉冰河底,魂化杨柳絮。待到春来时,飞过东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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