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他

　　凉爽的夜风从远处吹来，晴空中闪着点点星光，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忙。我俩并排走着一路无话，偶尔从他那里传出不经意的轻叹。我望过去，夜色遮盖了他的神情。

　　文辉有心事，从见到他起我就已经察觉，并且断定与那过去的43天有关。但此时，我依恋文辉在我身边的每一刻，这是梦境和臆想无法比的，他拉长的影子乖乖的跟在我身后，熟悉又清凉的气息给我安慰。路要是再长一点，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请原谅我自私的感受吧，因为它更容易得到抚慰。

　　在这条肃静的街道上，坐落着一间红顶子的餐厅，格外显眼。这里很受学生欢迎。老板是位亲切的意大利男人，大约四十岁，宽大的额头，粗眉大眼，精神十足，大家称呼他‘乔’。

　　有段时间，我每天都往这跑，千层面和奶油煎饼卷百吃不厌。

　　“你这段时间都躲在哪？我的小朋友。”乔的中文不太流利。

　　我笑：“乔，你不会每天吃意粉和奶油，对不对 ”

　　“不会，有时也吃烤披萨或者鸡肉卷。”他诚恳得问我，“这里不再合你的口味吗？”

　　这可爱的人。

　　我揽着他的胳膊，说：“恰恰相反，我正要点一大份肉酱意粉解馋，上面要铺着厚厚的芝士。可以么。”

　　乔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转头问：“你呢？忧郁的男孩。来尝尝海鲜烩饭吧，食物可以治疗一切。”

　　文辉点点头，乔对我做了个鬼脸就离开了。

　　文辉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坚毅的嘴巴紧抿着，仿佛一张口，语言就会像源源不断的洪水一股脑地泄出来。

　　我坐在他对面，没有立刻提出疑问，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手又拿起一本供给客人解闷的杂志，漫不经心的看着。大量精美的图片占去内容的一大半，建筑、美食、珠宝等等...文字只穿插其中，做简要介绍。我想，这应该是本介绍“某个国家”文化的杂志。

　　然而，我不能马上说出这些文化到底出自哪个国家，甚至它是不是一本介绍文化的杂志，我都不能准确的告诉你。

　　因为，这完全是个幌子。

　　我的眼睛落在一张图上，心里却默数着时间，五秒换一个地方，二十秒就往后翻一页。这可笑的机械式的伪装全因我那不安分的好奇心，它驱使着我要求文辉对那43天做出详细描述，但理智依旧提醒我，他不说，我便不问。这是朋友间基本的尊重。

　　我在等文辉开口。

　　“佳乐，你能听我几分钟吗？”他的语气里有几分犹豫不定。

　　“当然。”我微笑着合上书，“听你说上几小时都行。”

　　“我的情绪被闷在里面，”他指着心脏，“我得找人说一说，而你从不会在意我一时的矫情。我信任你，佳乐。”

　　文辉在对我说这番话时，虔诚得像是在牧师面前祈祷。

　　这并不值得炫耀，当一个女人完全取得一个男人信任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呢？等一等，再告诉你。

　　现在我们来听文辉讲：“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紫红色的傍晚。我背着画板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写生，那里很美，蜿蜒的田间小路通向炊烟升起的村庄，风吹过麦田，唤起一阵阵金色的麦浪。

　　我想尽我所能将它复制下来，但我的目光被另一处风景吸引，准确的说，淡雅的香气伴着温柔的晚风吹过，我才注意到的。一个身穿白纱裙的姑娘站在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显得瘦小单薄，正同我眺望着一处风景。她将吹乱的头发拨到另一侧，露出清秀的面容。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快去认识她。’我听从了它的指示，起身跑过去，她已不在那里。那岩石后面就是一个小驿站。我没能找到她。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海边偶然发现一颗闪光的珍珠，还没来得及拾起，便被突如其来的潮水卷走了。”

　　文辉这时问我：“佳乐，你能明白吗？”

　　我淡淡的说：“是的，我明白。”比谁都明白，特别是你不在的日子里。

　　文辉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摇头，示意他继续：“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在附近遇到过她。我准备到当天举行的篝火晚会碰运气，让我来告诉你，那地方太阳一落山的样子，周围陷入寂静中，黑暗会迅速包围你，寒冷也趁夜从四面八方袭来，只有熊熊的篝火会赶走它们，人们的脸上泛着红光，内心那孤独寂寞又看不见摸不到的灵魂被炙烤着...这些不是重点，我不再说没用的，佳乐，你得耐心听下去。”

　　我确实有些坐不住，他的美好回忆对我来说，简直是灾难。我想要逃开，可是文辉抓着我不放，他正央求的看着我。

　　我对他说：“在你讲之前，让我穿上外套，因为我现在很冷。”这是真的，我的手不知从何时一直紧握着，可手心冒的汗确是冷的。

　　“你穿上吧，几句话我就可以表达。我的运气不错，真在那里遇见了她。她那时像是从火中跳出的精灵，热情活跃。你想一想跳动的烛火，能想出吗？”

　　我摇头。

　　“也难怪，连我亲眼见到的人，也不能把当时的情景摆到你眼前，让你感同身受。”他悻悻然。

　　“后来呢？”

　　“后来啊，我们就算认识了，她也是个学生。”他答得很含糊。

　　我想要再问，他拦下我说：“不要追根究底，我不会用我的幼稚愚蠢的交友方式给你嘲笑我的机会。”

　　“好，我不问。你该高兴了。”

　　“是应该高兴，认识了一位这样可爱的人。她是如此热情积极，有她在永远不会无聊。”文辉的声音越压越低。

　　“可是...”我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可是她的眼睛不会一直停在我身上。”文辉很失落。

　　“喝口咖啡吧，它会让你好受些。”我这样说。

　　即使他现在失落至此，我也讲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他的声音还在我耳边，一声一声清晰到刺痛着我的神经。我需要时间适应文辉的改变，也得调整自己的心情。

　　我的感情比他的要复杂许多。

　　我们的晚餐给了十足十的分量，乔的好意如果放在平时，我准是欣然接受，现在...不，我并没有放下叉子，我仍然像往常一样，把叉子插进面里，转上两圈，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酸甜没有唤起我的味蕾，吃下去的每一口反倒出番茄特有的铁锈味。

　　我还是要吃下去——还有，我必须承认，我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打击，脑子现在一片空白，停在不曾蒙面的女孩那里不走。正因为思维的停滞，反倒使身体的要求扩大化，我饿了，而且很饿。

　　更晚些，皎洁的月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缓缓撒进室内，与灯光自然地编织在一起，像一层金色的薄纱，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唱片里放着不知名的歌：

　　“你不会明白，每次我想你、想你；
　　来看看我幽怨的双眼；
　　听听我充满感伤的叹息吧。

　　　你怎能如此不了解我的心情，
　　我很想转身离去，
　　却无法忘记你，
　　只能哭泣。”

　　我环视周围，前台乔在算账，旁边一个十八九岁红着脸的女服务生帮他翻着账本；稍远的一对情侣正低语，轻快的语调和偶尔的笑声，表示他们的谈话是愉快的。我看向文辉，和我专心致志的吃不同，他心不在焉的用勺子舀着饭，眼睛却盯着桌上的手机，指示灯一亮，他立刻回复，然后才眉眼带笑的吃一口凉掉的饭。

　　没人在意到那首忧伤的歌已经结束，只留下短暂的空静。

　　我继续与意粉苦战，势必将它全数吞下肚。

　　“这幅吃相吓跑过几个人？”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以前没有发现你还有这一面。”

　　“她的窘相还有很多，这是冰山一角。”文辉搭腔。

　　“快说来听听。”

　　文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将身体倾向乔，可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听筒里传来女人轻快的声音。从文辉的神色不难猜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果然，挂断电话后，他笑着对乔说：“下次再和你仔细盘点。”

　　“我得先走了。”他站起身对我说。

　　我点头想和他道别，但是甜腻的芝士糊住了喉咙，呛得我突然咳嗽起来，文辉似要上前，我对他摆摆手。

　　乔递了杯水给我，说：“有我呢。”。

　　文辉走后，我得咳嗽好了很多，只是不知怎的，却轻轻抽泣起来。乔站在我身侧，像一堵墙一般将我与其他客人隔开，什么也不说。

　　像是得到了默许，我现在可以让眼泪爱淌多久淌多久，于是我放任自己，直到眼睛酸涩，再也挤不出半滴眼泪。

　　“你不想逃跑吗？”我自觉丑态尽出，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乔。

　　“你的哭相比吃相要美观。”他评价道。

　　我抬头瞪他。

　　一颗含在眼角的泪珠被他温柔地抹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认真的望着我，“继续哭？”

　　被他这样问，我像是被宠坏的小孩一样，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但我忍住了，乖乖的摇摇头。

　　“那么我得坐下了，”他坐到我对面，捶着腿说：“我站立的时间不短了。”

　　“你的腿可以行动自如时，就要逃跑了？”

　　“我没有这个打算，”乔说，“你那苍白的小脸神色活泼，看起来很有趣。”

　　“随你，”我说，“但现在，我要点两份冰激凌。”

　　“两份？”乔问。

　　“是的，一份请你吃。”

　　“在我的店里请我吃？”乔很诧异。

　　“是这样。”我如常答。

　　乔笑得弯了腰，“那谢谢你，我有趣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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