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柴的小女孩

　　Doctor一如既往地憎恨着宇宙。
　　他不再戴傻兮兮领结，而是戴起老花镜。
　　他把自己连着塔迪斯挂到了低科技时代的欠发达地区上空。
　　他铲掉了塔迪斯过去彩色斑斓的装修，给她换上了冷色调的、僵硬的、光线不足的界面。
　　他不再拯救世界。
　　他再无笑容。
　　那么Doctor还做什么？答案是“什么都不做”，他只就在冰冷的蓝色笼子里冷眼旁观尘世的喜怒哀乐。
　　其实，起初他只是通过“罢工”逼迫宇宙作出改变，然而宇宙如同顽石一动不动，于是他接受了一个他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想接受的事实——
　　宇宙不关心任何人，哪怕是他，特别是他。
　　没有了这个热心世间之事的他，寄生世上的一切会照样生、照样死、照样快乐，没有人会哀悼发生在Pond家的一切，更没有人会哀悼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这样的世界有存在价值？
　　“铃铃铃……”内置电话响起刺耳的声音打断了Doctor日常怨念的时间，他用对于拿电话来说一点都不温柔的力度拿起了电话，那声“喂”还没说完，他就听到Vastra的声音。
　　“Doctor，平安夜我们要在酒馆开派对，你也过来吧。”
　　Doctor冷冷回了了一个“不”字，挂了电话，可是他还没转身，电话又响起了。
　　抄起电话的瞬间Doctor说道：“Vastra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我的电话？！我需要安静！”
　　电话那边有片刻沉默，Vastra说：“那你为什么要把电话号码留给我们？”
　　换作以前的Doctor肯定会说“以防你们需要帮助”，但他不是以前的Doctor，说他不会说这种话。
　　“Vastra，这个世界和我没有关系了。”
　　“Doctor，派对也跟世界没关系啊，我们有火鸡、酒和热巧克力，给你留了位置，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这几年和Doctor相处练就了Vastra的耐心，她能把电话那头描述得充满诱惑——食物、彩带、礼炮、温暖，还有永远为他留的空位。但是，如果不是他在等待的那两个人的家，那就不是他的家，没有去的价值。
　　“常年独处对你没有好处。”Vastra语重心长地说。
　　“那就去责怪这个让我常年独处的宇宙吧。”Doctor在心里咕哝，接着，他说：“别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去的。”说完，Doctor把电话挂了起来，他的整个世界都阿宁了。

　　伦敦城下着灰蒙蒙的雪对平安夜欲迎还拒，街道上行人稀少，唯有路两边的煤气灯和民宅窗口还透露出点点鸡蛋布丁色的亮光——整条街道都像被拉入北极海地下的深夜机场。
　　穿着一身暗色礼服，戴着高帽，压低了帽檐，Doctor在夜色深深的街道里行走。
　　你若这样问他：“去赴约吗，Doctor？”他不会看你一眼。
　　真要说的话，让Doctor从云层之上下来的原因不是Vastra的邀请，而是塔迪斯。老姑娘在他隐居后的每个圣诞都把他关在了外面，他不得不找个不会遇上任何麻烦事的地方消耗这个晚上，一个人。
　　他通常会仿效修道院下层的滑行者，选择在灰暗的伦敦街道上徘徊，但不进入任何一间屋子。这样他就不必和任何人产生联系，也没有人会把走来走去去的他当成疯子，因为在平安夜里，大部分人都有某个可以去的地方，除了Doctor。
　　Doctor低头行走，快速前进的双脚如同人类老奶奶手上织毛线的针，编织着他对宇宙密密麻麻的怨念。民宅出现在他眼前，又被他抛下，直到他经过一间漂亮的大屋听到屋内孩子欢闹的声音，他暴躁的脚步才被拖慢速度。
　　“Doctor怎么还没到啊？”
　　“Doctor要是在就好了！”
　　Doctor停下了脚步，他情不自禁地走到了那个传出声音的窗户前，不可控制地被其中镶嵌的场景吸引。
　　那是一个富人孩子的儿童房，墙上有暖暖的壁炉和色彩各异的图画，地上铺了东风特风情的毛毯，也摆了高大的圣诞树，圣诞树上怪满了金色银色的装饰品，圣诞树下摆着用各种画纸包裹起来的礼物盒，有三个孩子围着那堆礼物坐着，Doctor没看到他们的脸，他只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当他看到三个孩子的头发——棕色、金色、红色，Doctor冰冷的心里裂开了一道痕，雪花吹入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睑里结冰，他擦了擦眼睛。
　　这时有人喊了Doctor一声“先生”，Doctor以为是幻觉，然而那个“幻觉”又喊了一声“先生”。
　　Doctor低头一看，发现有只冻红了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袖。
　　小手属于一个红酒色旧布裙、梳着双麻花辫的女孩，她的高度还不过Doctor的腰（那很好地解释了Doctor为什么完全看不到她），她瘦小的身体彰显出她的脸和眼睛那惊人的圆，她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散装的糖果和叫不出牌子的火柴盒。
　　典型的伦敦穷人家的孩子，非常非常非常穷那种。
　　Doctor见过无数个圣诞节无数个卖火柴的小孩，所以马上想到这女孩可能会缠着他要让他买点东西，如果是这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对她说“不”——他在生全世界的气，不可能妥协，更何况在这几十年间他已经拒绝了无数孩子的求助，这个女孩不会也不应该得到特殊对待。
　　然而女孩并不是来让他买东西的，她侧头看着Doctor，开口问道：“先生你看起来不大好，你是否需要帮助？”
　　Doctor那双眼睛睁大了，尽管微不可见，但的确显示了他内心的惊讶，因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女孩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比他更需要帮助。
　　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发现女孩也在凝视他，她的眼神显示她没有把她自己当成低于他的存在，事实上她甚至没把他看成一个成人。
　　从前的Doctor会蹲下和颜悦色地跟小女孩说话，可从前是从前，现在的他已经走到女孩跟前，俯身，把奇怪的长脸皱起，冷酷地告诉女孩自己不需要帮助。
　　可是，女孩没有被吓到，她脚踏Doctor投下的阴影走到他的身边，笑着，叉着腰，竖起浓眉，说：“先生，你在努力表现出冷漠的样子，但你演技非常糟糕，你的确需要帮助。”
　　Doctor感觉自己应该气到手左右微微发抖，但这样太傻了，所以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他拉下帽檐，转身，大步迈开，准备女孩的视线。
　　可女孩不会让Doctor离开自己的视线，她一边追着Doctor，一边在他身后大喊：“先生！我想我们才刚认识！”
　　Doctor在心里已翻了白眼，他带着那双冷若冰霜的长脸，那双童话书里才存在的长腿加快了步速，心想女孩那双火柴一般短小的腿儿不会追得上他的。
　　可女孩没有放弃，她飞奔的身姿就想像英国的皇家护卫犬柯基，可惜隐藏在雪地里的石头绊倒了她的脚，她“扑”一声，整个小人儿扎入了后棉花般的雪中。
　　Doctor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半转身，看着女孩红衣女孩“大”字形趴在地上，活像一滩放久了的血。
　　女孩动了动，Doctor稍微松了口气，他马上就想想离开（第二次），但躺在雪地里的女孩先他一步，她扬起了脸，雪花像是糖霜一样粘在她的头上，她学着小狗甩甩头把雪花抖落，睁开明亮的眼睛捕抓到Doctor一瞬间的迟疑。
　　“先生，你停下来了。”女孩甜甜地笑了，酒窝因此而显得更深了，里面仿佛真的有醉人的水果酒。
　　Doctor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两个心脏都在辩解自己的行为：“我是停下来了！那不代表什么！”他随即摆出扑克脸挡着他已经大声叫喊的心：“我这就走了。”
　　这话一说完Doctor就想把自己的大拇指放到口里咬一咬，Doctor的语言中枢受到了他整个大脑的批判，但语言中枢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它转而投诉Doctor的脸：“如果你不是长得那么奇怪，别人就不会觉得他只是个气哼哼的怪人。”Doctor的脸一如既往地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了不存在的眉毛，当然这些都是外话。
　　为了充分表明自己真的冷酷无情，Doctor把小女孩留在原地（第三次），小跑着离开了，矮小的女孩根本无法跟上他。
　　啊，重新独行让Doctor感觉良好，寒冷的空气冲入了他的肺，让他清醒，让他铭记对宇宙的怨恨，让他意识到善意的虚构属性。Doctor很高兴再也没有听到女孩足音和喊声，他放慢了脚步，竟觉得有点轻松。
　　当Doctor走过一个路口，一抹红色进入他视线——那个女孩就站在那个路口里，扶着石墙，喘着气，看着他。
　　Doctor下巴松垮垮，他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做到”，女孩已经吼了一句“抄近路”。
　　之后，Doctor和女孩又来了五六个回合这样的街道围追堵截站，都以女孩找到Doctor，Doctor重新逃跑，女孩继续追Doctor告终。
　　他怎么就摆脱不了女孩的追逐？Doctor感到厌烦，终于有一次他突然停了下来，任追着他的女孩直直撞到了他的身上、弹开、摔到雪地上。
　　Doctor转过身问女孩：“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
　　女孩仰视着Doctor，大脑一片空白，她不得不重复了一次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Doctor也重复了一次问题。
　　女孩低下了头，眼睛开始闪烁，双颊红了起来，她咬了咬自己右手的关节，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先生，您会不会觉得人为了某一瞬间而出生？有点像火柴。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我如果不去帮助你，此生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两颗心被这句话击中，正因如此，Doctor因为专注于恨而放松的灵魂又拧成了一团。
　　挤压了多年愤怒，面对宇宙时，他只敢用绝食一般的行为去抗议，而此刻面对一个无辜女孩，他却说出了最冷酷的话语。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尤其不需要你的。如果你只有这样的人生意义，那么你没有出生的必要。”
　　女孩愣住了，双眼开始冒水，正如Doctor想的，她有一双适合流泪的眼睛。
　　女孩强打起笑容，颤抖着的小手伸向他，希望他能把自己拉起来，然而Doctor没有去拉她，他转身离开，消失在街角。

　　出于不明原因，老姑娘在小路的尽头放下了梯子，Doctor爬上梯子得以从女孩的身边逃回来，老姑娘依然不愿意给Doctor开门，看来是打定主意让他在外面过完圣诞节了，但Doctor不不介意，只要回到冷冰冰的云端，他就非常高兴了，这里能让他的心脏以及其中的一切情感得到最快速度的冻结，那么包括内疚在内的情绪都不会困扰他了，所以他应该很快就可以不在想起那个女孩伸出来的小手了。
　　一定可以。
　　出于另一些不明原因，老姑娘在伦敦上空移动着，等Doctor回过神来，她已经放下梯子，示意Doctor下去。
　　“不，不……”Doctor拒绝道。
　　老姑娘一动不动。
　　“我不想下去。”Doctor恳请道。
　　老姑娘一动不动。
　　Doctor投降，尽管他总怀疑老姑娘私下的算盘，但他也不想有人沿着梯子爬上来，于是Doctor轻手轻脚爬下去了，着地之后，马上环顾周围。追着他跑的疯女孩不在。Doctor松了一口气，他把手插入了裤袋中，竟从其中一个裤袋里摸出了一块钱。
　　“一盒火柴多少钱？”这个想法像一根火柴被Doctor划亮，而后又快就熄灭了。
　　Doctor终于笑了，苦的，凄凉的，他把硬币回放口袋里，继续他的雪中漫步。
　　说起来，老姑娘给Doctor选择的“下车地点”很近Vastra的侦探事务所，Doctor熟悉这一带，例如说他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吧，在高空看它便是一个“T”字形，他现在就在这个“T”的下部分，左转弯就到了“T”字上部的右边。
　　Doctor惊讶地发现那个卖火柴的女孩安静地坐在街道的一角，缩成了一团。
　　女孩百无聊赖地划亮了一根火柴，她用小手挡着火焰，护着那朵跳动的黄色“郁金香”，黄色火光像是一个大气泡包裹着女孩，她那双棕色眼睛在光的气泡里像是巧克力一般融化。
　　一阵猛风吹来，火焰熄灭，“泡沫”破灭，女孩就像再次陷入了深海中。
　　“先生，您会不会觉得人为了某一瞬间而出生？有点像火柴。”
　　Doctor的脑海里回荡着女孩的声音，他两颗心轻微地颤抖着，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脑中产生，他踉跄退后，从拐弯处退回了笔直的路。
　　女孩到了有人踏雪的声音，循声而来，她喊着：“先生是你吗？”
　　Doctor逃跑了，以最快的速度。
　　女孩一旦到了拐弯处就会看到他，所以他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他尝试打开路过的每一家门却开不了，毕竟音速起子对木门没作用。
　　在手动打开第五个门失败后，Doctor成功地打开了第六个门，他走进屋内，关门上锁。室内的喧闹因为Doctor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被打断了。Doctor颓然坐在门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扯了扯并不存在的领结，对他看都没看一眼的人们摆了摆手：“你们别管我，自己玩。”
　　就这样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Doctor”，Doctor这才抬起头，发现屋内的人早已经把他大包围了，他们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看着他们，然后他看到了Vastra和Strax，大脑才开始缓慢地分析起复杂的情况。
　　Vastra清了清嗓音，她走过去拉起了傻坐在地面上的Doctor，感激地说：“Doctor，你能从云上下来真好。”
　　“不，我不是，我不是……我只是……我……”Doctor试图解释自己到这里的复杂原因，但没有人听他说什么，因为室内的人们都开始为Doctor的到来而欢呼。
　　“Doctor来了！”
　　“Doctor！”
　　“我就说他会来的的！”
　　“我要和他跳舞！”
　　“我也要！”
　　……
　　Doctor想：“现在走还来得及吗？”他正打算开门溜走，谁知道几个伐木工人一把把他抬起来，他们不顾他的挣扎，像运木桩一样搬运、传递他（Strax也参与其中），其他人围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他的手，他的脚，以示祝福。
　　就这样，厌世的Doctor非常不情愿地度过了一个非常吵闹的平安夜。

　　Oswald先生终于忙完了主人家里的实务可以歇一歇了，发现自己女儿不见了，他着急地冲上大街上大喊女儿的名字，逢人就问有没有那么高一点的女孩。
　　从Oswald先生的妻子去世，Oswald先生就觉得自己和女儿有了隔阂，他不止一次想妻子能回来那该多好啊，然而妻子在某年圣诞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最后，心急如焚的他来到一家酒馆前，酒馆还在营业，里面吵闹得像白天的菜市场。在酒馆的前门，Oswald发现了女儿就在木门边，一侧身子贴着门坐着，雪落在她的红扑扑的小脸、她含笑的嘴唇上，看起来那么的安详，那么满足，她仿佛在做一个美梦，那种和亲人重逢的美梦。
　　“咚、咚、咚……”十二点钟声响彻整个城市，圣诞节终于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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