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风云传］正邪

　　七夕佳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有情人成双成对漫步街头，可泰山某处瀑布边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东方未晞跪在地上，脸上依稀可见浅浅的泪痕，更是显得娇美可怜。她毕恭毕敬的冲着面前的老人磕了几个头，久久跪伏之后，才直起身，轻轻褪下手中的翡翠手链，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跪行至老人身边。

　　“这个还请师父收回。”她肃容认真道，微微低头，以示卑谦。

　　那老人没有看她，眼光只是轻轻在那手链上一转，就收了回去，望着那山间湍急的瀑布，淡淡道：“起来说话。”

　　未晞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站起，可是依旧捧着手链，神情肃穆，再次认真请求：“请师父收回。”

　　“戴上。”

　　听到这话，未晞目光一凝，有些惊诧，她贝齿轻咬，心中无措，眼神也开始飘忽，可一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了时间沧桑的眼睛，那里面是温柔的鼓舞，却是没由来有了勇气，将链子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她低着头，乖巧的听着师父讲话。
　　就见老者深深地洗了一口气，开口，语气里有着遗憾，更多的却还是历经世事的平淡。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收徒了，这个门派也该不复存在了，你的到来，也是意外之喜。”
　　“另一个世界的我既然选择了你，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相信你。而你自己对于这个位置，有能力就当，不想当就把链子摔了就是了。”

　　听得此言，未晞极为惶恐，这翡翠手链一直是她门派的掌门证明，传承几代更是如同至宝，她平日里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损害丝毫，更别提砸了。

　　她立刻回道，“徒儿不敢。”

　　“这点小事有什么不敢的？”就见那老者一声嗤笑，伸出手，苍老的手腕上也是一串碧绿的翡翠链子，与未晞手腕上的无半点区别。
　　他轻轻的摘下，却重重的往地上一砸，霎时，那一片绿意不再，无数碧绿的碎片飞溅，晶莹闪亮好似被惊飞的火虫，又似夜空中繁星点点，同时宛若溪水淙淙，清脆悦耳。但听在未晞耳中却不亚于天崩地裂，她心中大骇，惨白了脸色，双膝一软，毫不犹豫的再次跪下，匍匐着，浑身微微颤抖。

　　“师父……”她喃喃叫到。

　　却见老者走到她身侧，强行将她拽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未晞，你要明白，一串手链而已，压根代表不了什么。”

　　“师父，徒儿明白。但是……”但您压根不必为了我做这些事啊！

　　未晞心中急躁，本想说些什么，但全部被那慈爱的目光堵了回去。

　　“你这个傻孩子。”
　　“算了，你走吧。过阵子我会去看你的。你若有事，尽管找你四师兄去。”

　　——···——···——

　　而在七夕当天，远在逍遥谷的东方未明正好收到了未晞的礼物，他先是有些疑惑，但由于荆棘和谷月轩皆不在谷内，他倒没什么担心，虽然对于送礼物来的人那毕恭毕敬的模样有些尴尬，但他从来不怀疑未晞的本事，还是收下了礼物。

　　但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她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送礼物的人本来是一直低着头的，听得这话，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直视着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只见他一双碧绿的眼眸盯着自己，里面却沉寂的如同死水。他不由想到，还是小师妹的眼睛美丽，墨蓝而广阔，是天空的倒影，沉醉了最绚丽的梦境。

　　但同时，一个念头又突然划过心头，什么时候异色眼睛这么常见了？中原有这么多胡人吗？
　　可这个想法只是一浮现，就被他自己唾弃——小师妹自然是汉人，与胡人哪有什么关系。

　　只听那人缓缓道：“那位小姐说，她对你的心意与你对她的是一样的。但是如果你不问，这句话就不必说了。”

　　闻言，东方未明立刻愣住，他捧着未晞送他的礼物——一件白色的披风，上面用以红色的丝线为主，金线为辅，在其上秀出一朵朵牡丹的纹路，枝纹缠绵，艳丽的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东方未明知道，小师妹极其喜欢牡丹，她的火炼金丹还是他帮忙浇水除虫的，故而一开始收到这件披风他并没什么想法，他本以为东方未晞会托人问问他是否安好，哪想到一问竟问出了这样的话。

　　东方未明甚至不知道他与那个绿眼睛的人后来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已是傍晚，谷月轩已经回到了逍遥谷，看着他，也没察觉出他在晃神，只是笑着问道：“这披风不错，谁送的？”

　　“小师妹托人送我的。”他下意识答道。说完，才突然发现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未免太不恰当。

　　果然，闻言，谷月轩神色微变，仿佛纠结了一番，才问道：“小师妹她今日回来了？”

　　“怎么会，之前她托人给我送这件披风，也不知道怎么了，信里写了，可就是没收到，也是巧了，竟是在今日送来了，倒真是容易引起误会。”
　　东方未明装的一副困惑的样子解释了，有可能是他一直以来单纯老实的映象深入人心，谷月轩也不怀疑，只是笑了笑，夸了几句就走了，又留下东方未明一人遐思。

　　他心知自己对未晞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他一向藏得很好，显露在外的无一不是一副好师兄的模样。而他也知道，东方未晞对他，虽然有时候态度很奇怪，但是没什么想法的。
　　东方未晞虽然对他比对旁人有几分的不同，但是她的那份不同，也只是把他当作兄长看待，或与是天生的亲近，他竟是隐隐的明白未晞有时候极为矛盾的举动，甚至可以说比未晞自己都明白。

　　但他明白有什么用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东方未明不曾踏入江湖就学会的事。

　　他家里清贫，父母年岁太大，他很小就知道他并非父母亲生，也因此受到村里同龄人的欺负。可他不在意，生恩不如养恩。而且，他一直相信，他是不会被困在村子里的。
　　等他的养父养母都故去之后，他才收拾了行囊，开始了他的江湖。

　　东方未明上过学堂，识得不少字，也看过很多话本。本来他也是极为聪颖的，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故而扮猪吃老虎成了他处世的真理。有些人觉得他又傻又冲动，但其实他只是想日子过的简单有趣些，不要太费心机而已。

　　而习武之事，他开始也的确是不得其法，毕竟他从未修习过，但经未晞点拨，其中进益也可谓是一日千里，现在也算是渐入佳境。

　　别人以为他表现的都是真实，却没有发现他隐藏在天真热情之下的冷漠，但是，东方未晞看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那里露出了马脚，又或许是那张相似的面容莫名的熟悉感也让他不由自主放松了心神？

　　东方未明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小师妹或许就是故意派人传的这话逗他，谁知道这背后又有没有坑在等着他呢？

　　直到……

　　当荆棘怒气冲冲的回到逍遥谷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披着披风正在浇花的东方未明。
　　他本想骂他一顿，但是微微侧头就见余光里那个讨厌的人影，他自然是不想给外人看笑话，话到嘴边就换了个说辞。

　　“你这披风怪好看的，从哪里弄的？”他问东方未明。

　　“这是...”东方未明本来无所谓，刚想说这是小师妹派人送来的礼物，但抬头一看来人，又是荆棘又是傅剑寒的，又见那二人面色皆是低沉，顿时，他就知道了未晞除了真心送礼之外，倒也是在故意坑他一把。

　　他的话顿时止住，脑内飞快的转个圈，想要换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可哪想到谷月轩正从正厅出来，笑着替他解释了，“这是小师妹派人给未明送来的礼物，未明可喜欢了，这几日一直穿着，轻易不愿意脱下。”

　　霎时，东方未明只觉得世间的恶意都笼罩在了他的身上，若不是知晓谷月轩的为人，他定是要认为谷月轩是要刻意害他了。

　　大师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小师妹哪里是送我一个礼物这么简单，她哪天不能送，故意派人在七夕送达，这不是想让我开心，这是想要我的命啊！！！也只有我脑子抽了才会天天把这披风穿在身上！！！
　　他不过是写信那么稍微威胁了一下那位小祖宗，她也给他回信了，信里柔情蜜意，甜言蜜语，他本以为自有一份势均力敌的默契在，谁知道她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这时候，微微一瞥，见着荆棘那猛然就要暴怒的模样，东方未明决定断尾求生，他毅然决然的一把扯下披风，摆出一副正直的模样，“二师兄，你若是喜欢，不如拿去。”
　　他显得极为的无所谓，但心里实在纠结不舍，这披风是极为漂亮的，不说送礼的人是谁，他也真心喜欢这个礼物，要是荆棘拿去了，他定是要肉痛好久的。

　　谁知荆棘白了他一眼，“她送你的，你收好便是。我从不穿白的，而红色更是让人讨厌。”说完径直进了屋。
　　他话里有话，在场几人心知肚明，傅剑寒喜好红衣，这话就是故意在讽刺他。

　　谷月轩心里歉疚，连连替荆棘道歉，但东方未明却是把傅剑寒直接拽到了自己屋里，开始私下闲聊。

　　“剑寒兄，抱歉，让你看笑话了。”东方未明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但他也在惊奇，怎么好好的傅剑寒回来逍遥谷，看样子，还跟荆棘一路？

　　但明显傅剑寒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反而直接道，“你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东方未明心中腹诽不已，他又不是那个小祖宗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这些？
　　但思及那被未晞刻意之下弄的乱七八糟的情感纠葛，东方未明想了想，还是没打算拆台，反而顺水推舟就那般无所谓的替未晞说话。

　　“貌似...剑寒兄我就直说吧，你若想找她，哪天都成，七夕这个时间太敏感了，小师妹说不定就是故意躲着你们。”
　　“她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脸皮薄，所以...反正你也别吓着她，至于二师兄，他也怪可怜的。”

　　可怜什么呢？
　　喜欢上这样一位姑娘，要怎样才能忘记，要怎样才能不去喜欢呢。

　　“我自是不在意这些，不过，我看荆棘此人太过于狭隘，明光不喜欢他，他又在强求些什么呢？”傅剑寒这话说的可谓是义愤填膺，但东方未明听了却没有附和。
　　总有些感情你明知不能强求，也明知绝无可能，可就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尝试，直到绝望。
　　未明不清楚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但他觉得这也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是未晞的想法，她喜欢谁，是她自己的想法，别人管不来也管不了。

　　同时，东方未明觉得，小师妹对于荆棘压根不是她表现的那般无情，荆棘难过了，难道她就开心了？分明她的痛苦一点也不少于荆棘，但是她貌似只有通过这种几乎是两败俱伤的举动，才能过她心里那关。东方未明看的分明，多少次荆棘转身离开的时候小师妹是欲言又止，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眼中雾气萦绕，悲哀难言。

　　可是荆棘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所以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他压根没注意到东方未晞的挣扎犹豫。

　　“未明，你可要帮帮我，我知道你与明光关系好，之前那事你也在，虽说是喝多了酒，但我对她的心意绝无半分虚假。”傅剑寒只差对天发誓了。
　　可东方未明却没说什么，感情的事要两情相悦，一开始，他也怀疑未晞是否真的喜欢傅剑寒，但过了些时日，尤其是未晞去了武当之后，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不在怀疑，就冲着未晞的回信，他都敢肯定，小师妹在武当山乐不思蜀的，只怕连自己是哪个门派的都要忘了，哪里记得起傅剑寒这号人？

　　送别了满腹委屈的傅剑寒，到底，东方未明没有忍住，吃过晚饭，便拎着未晞之前派人送给他的利剑就去寻荆棘。

　　他甚至没有敲门，就那么的直接的推开了门，迎着荆棘那不耐烦中带着暴躁的表情，在被训斥之前迅速开口。
　　“二师兄，你带着这把剑去找小师妹吧。她一定愿意见你的，她也想见你的。”东方未明凝视着荆棘，诚挚道。

　　荆棘错愕的望着东方未明，视线随着他的话下意识的移向他手中的宝剑，先是疑惑，片刻之后恍然大惊。他自是见过这把剑，是东方未晞派人随信一起带给东方未明的，但是他怎么可能想到这其实是给他的呢？
　　心中蓦然狂喜袭上心头。这份喜悦冲散了连日来的抑郁与痛苦，竟是显得分外的轻松，仿佛所有的疑惑都可以抛诸脑后，即便是仍有不解,但是到底是知道了――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看着荆棘那喜出望外的样子，东方未明心中有点酸涩，他说不上来对于自己的举动是否后悔，但至少他知道，他是见不得未晞难过的。

　　从他收到这柄剑的时候，他就在迟疑。他很难不说，东方未晞是故意的，她故意把一切扔给他，让他替她抉择，无论他是否选择将这柄剑转交给荆棘，她都会接受，她愿意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东方未明低头看着手中，心绪复杂，这柄剑锋利无比，寒光闪烁，是难得一见的利器，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这只是一双刀剑中的一把剑。另一把刀，在东方未晞手里，也不知何时才会送出。

《［侠客风云传］正邪》




《被攻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