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拾光

　　“拜启者：见字亦未如晤......启砚珣恭请，顺颂秋祺。”时光打开信函，铁画银勾的字迹当真是赏心悦目，令人挪不开眼。
　　肖仙子早晨去公司时，总裁秘书亲自将一封信函交给了她，并转告了总裁的说法：贵人的信函，务必尽早交给时光。于是肖仙子也就分秒不误地来到了半山别墅，时光在B市的住处。
　　时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函，美目波光映照了她此刻内心的波涛涌动，肖仙子见状便凑过去想瞧一瞧到底是什么内容，却不料时光手腕一翻，将信函贴至心口，转身快步走向书房，将信函轻放平铺在书案上，拿了两根镇尺压住信函的边角，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肖仙子跟进书房，这才看清了信函上的内容，对那一页好字也是啧啧赞叹：“我虽然是个外行，也能一眼看出这字背后绝对是几十年的功夫，绝对是大师手笔。”
　　时光俯着身子极为细致地观赏每一个字，头也不抬地拜托自家经纪人，“待会儿得麻烦你帮我把这信函带到矜尘居，请个手艺精巧老道的师傅，把这信函装裱起来。”
　　肖仙子自认是个俗人，虽对字画了解不多，却也知道，能送去矜尘居的东西必定珍贵，仔细想了想落款——启砚珣，倒觉得熟悉。既是公司总裁都尊他为贵人，身份肯定不简单，况且“启”这个姓氏并不多见，符合这些条件的也就只能是来自B市名门之启氏。启氏家族作为书香门第，行事向来恪守规矩准则，因而长盛不衰，至今仍是赫赫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
　　启氏的势力不容小觑，时光与启氏怎么会有关联？肖仙子自然不能什么也不问，就让这件事含糊过去，问起时光来也是少有的严肃语气，“你不解释一下你收到这邀请函的原因？”
　　肖仙子作为金牌经纪人，这么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这般正经的神情让时光不禁失笑，“你放宽心，这件事是私事儿，和工作没关系。我的外婆与启老夫人是故交，我幼时曾被带去启家做客，如今他们应该是看我回了B市，约我叙叙旧，问问外婆的近况。”
　　“你面子不薄啊，现在谁不知道启砚珣的书画作品是有市无价，他亲自写邀请函给你，这一字千金的，还真不吝惜！”肖仙子看这启氏长孙亲自写信函的架势，就知道启氏与时光的关系才不像时光自己说的那般轻巧，不过知道时光是个有分寸的人，倒也没点破。
　　“人家这样做就是为了表示诚意而已，哪里是我脸面大，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抬举的？”时光心中知晓启家对她的抬爱，多半出于对当年之事的愧疚。
　　时光向来敬重两位老人家，何况自己身为晚辈，本就打算主动上门拜访，因为前些日子太忙碌，这件事还未来得及提上日程罢了，如今启家的邀请函都送到了，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对了，时光，你之前不是接了个卫夫人的角色吗，当时你还说得为这个角色去练练字呢，正好你这段时间不忙，得着手这件事儿了，一天之内必定把老师安排到位，你可以先选个合适的时间段。”肖仙子向来就是雷厉风行的性格，以超强的行动力闻名业内。此刻想起时光得需练字的事，也毫不耽搁地安排妥了。
　　说来时光的字倒不是不好，毕竟幼时练过多年，功底尚在，不过是后来学业事业的负担都重了起来，便疏于练习，荒废久了。时光的字虽说算不上顶尖，却也是娱乐圈公认的独具风韵的美。
　　卫夫人的簪花体被后人称赞“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这般功夫自然也不是时光目前可以达到的。
　　其实许多影视作品中都有角色写字的一幕，但囿于演员的书写水平，导演往往采用分镜头拍的办法，先远拍角色正在写字的模样，再近拍替身的手执笔写下的内容。这种手法固然省事儿，可在时光身上就不那么好用了。时光的手骨肉纤细，指尖似水葱，因早年练过书法，所以右手中指的上关节有一处薄茧，和其他手指对比分外显眼，也使得这双手格外具有书卷典雅的气质。但凡见过时光的手的人，必然不会忘，遑论找替身忽悠观众了。何况这部电影的导演是莫谨言，新晋导演青年才俊，多半不会放过细节，而且这细节还是体现卫夫人角色塑造的关键。时光的一手好字也是她能接到这部电影邀约的优势，虽然不需要她在短时间内临摹得如卫夫人真迹，可也不能太过粗糙，拍摄处理时可以更换专业人士写的作品，但至少不能与别人差距过大。
　　时光本就是个追求细节的人，能亲力亲为的从不假他人，对于肖仙子的安排也无异议，“那明日上午就可以开始了，下午我去拜访启家。”交待好自己的行程之后，突然又补了一句“最好帮我请一位女老师”。
　　肖仙子一脸无奈的神情，“你不强调我也会帮你找女老师的。”要不是肖仙子了解时光，都要误会时光是不是喜欢女人了。
　　自时光出道以来就一直很排斥与男演员之间的亲密戏份，也因此拒绝过许多剧本，长久下来，时光不拍亲密戏的规矩也都被大家熟知，导演在找她拍戏时多少都会顾虑到这一点，因而时光多年来最亲密的戏份也仅限于拥抱的程度了。
　　以前肖仙子看时光因为这些坚持推掉不少剧本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缘由，当时时光是怎么说的呢？“我是真的无法去触碰那些我不喜欢的身体、接受我从未为之心动的灵魂，哪怕是演戏，我必须承认演戏时的那个状态也属于我本身的一部分。何况真挚热烈的情感并不一定需要通过表面的纠缠来体现，触动往往比触碰更动人，不是吗？”这番坦诚的话语让肖仙子无话可说，同时心里明白，凭时光的演技的确不需要这些刻意的亲密戏来博人关注，劝导时光的话再也没提过。
　　临近中午，肖仙子安排好事情也准备离开了，想起时光那平日里也不会照顾自己的性格，打算带她出去吃午餐，时光也没拒绝了，“你方便的话顺便把我捎到矜尘居吧，我得去那儿给启家选些见面礼，邀请函我也自己拿过去装裱，免得让你这个急性子在那儿等得不耐。”肖仙子少了一事倒是乐得轻松。
　　虽已入秋，午后的日头仍有些毒辣，而矜尘居深卧园林之中，四时不分，八节长春，安禅制毒龙的气氛，和外界仿佛隔绝了一般。时光一踏进矜尘居，身心舒畅了不少，穿过细细的鹅卵小径，恍然像回到了多年前，那时的她还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每周父亲母亲都会抽时间送她来练字，也是要走这条小径......
　　走到矜尘居的门口，时光就见到了故人——她儿时的师傅，多年不见，却也没发现师傅有什么变化，一如从前淡然安和，爱穿长衫旗袍，容颜依旧。一时间感慨颇多，时光想过来这里可能会遇见故人，倒没想过真就这般巧，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只得以沉默来压抑内心的无措，只是静静地看着师傅走向自己，驻足不前。
　　师傅燕菁熟稔地问候：“来了啊。”好像时光从未长久地离开过。燕菁揽过怔愣的时光，把她往屋里带。
　　时光见师傅待她宛如从前一般毫无隔阂，从心底里感激师傅，想着以从容的态度接受师傅对她的体贴应该也是师傅愿意看到的，于是也就主动说起话来。一番寒暄过后，时光将信函交给师傅，拜托她选一位有经验的人来处理这幅字，谁知燕菁自己将这活儿揽下了，说什么也要亲自为时光装裱，时光知晓自己师傅的心性，再多推辞都是徒劳，为了表示自己的感念，便陪着师傅进行每一个步骤。
　　时光认真看着师傅每一个细致而精巧的动作，不自觉地默念起信函里的内容“见字亦未如晤......”仔细琢磨着，时光莫名地笑了，谁说见字不能像见面一样，她就觉得，见了启砚珣的字仿佛就见到了他这个人一般，见字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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