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季节过了

　　整整三年的高中时期，修锦都没住在亲生母亲家里。
　　她还记得刚来时，这里是怎样的一副样子，以及她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在彼此讨厌。她想，她也许永远都忘不了。
　　那天，王小雅将她的入学通知书取了回来。那是一张很薄，但却又很硬的红色的纸张，上面工整规矩的写着“九城第一高中”的字眼，修锦的眼睛逐渐被漫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急忙的擦了擦眼睛。真的，是真实的，“九城第一高中”，她破泣而笑。旁边的小雅抖了抖她的手臂，“你被录取的名字是第一个呢，在红榜老高的上面，可厉害了，你没看见吗？”小雅说着，竟是自己一样的开心，傻笑着。这会儿，我们就能一起上高中了。两人相视一笑。
　　临走前一晚，奶奶帮修锦将东西一起收拾好。她没有一个好的箱子，所以衣物都是乱七八糟的塞在几个袋子里。王婶来看修锦，见她是这样窘迫的样子，忙从自己的家里捎了个好的箱子过来。修锦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自己的身上蹭了几下手，接了过来。王婶很是豪爽的笑了笑，叉着腰，“你以后只尽管跟我家的小雅互相照顾就好。”王婶离走时还摸了摸修锦的头，叫她保重。修锦顿了顿，其实王婶是个挺好的人，只是。她朝着王婶的背影挥了挥手。
　　王小雅是和修锦一同下的班车，下车后，两人便分了手：王小雅去了学校，她要直接搬进宿舍，而修锦则拿着写有母亲地址的相片，又重新换班车，找地方。告别时，修锦和王小雅互相间留了彼此的电话，这是她们的第一个手机，也是她们的第一个电话，王小雅显得更激动一些。还没有走多远时，王小雅便发来了一条信息，上面写道：加油，小锦。修锦被下了一跳，忙揣进兜里，赶上班车。其实，她的心情应该是很复杂的。来这里的时候，奶奶都跟修锦讲了。
　　她是一岁的时候被亲生母亲扔在奶奶家门口的，那时的奶奶已经多年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了，所以突然碰见修锦，奶奶很开心，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般的对待。那时的修锦还很小，母亲也重新回来想抱回她；原先奶奶是以为母亲是丢失了孩子，想着商量一下，还是能一起养她的；可后来才发现，这母亲是想利用小修锦抢回去了广东后跟有钱女人跑了的修锦爸爸，奶奶这时就态度坚硬的没答应，教训起修锦的妈妈怎么心会那么狠，修锦妈妈受不住，为此还打了起来，最后奶奶用扫帚将修锦的妈妈赶了出去。这样一共连着四、五次，修锦的妈妈以后再也没来过了。奶奶跟修锦讲时，很是小心，怕会伤了修锦这自尊心强的孩子。修锦倒是懂事的握住奶奶的手，向奶奶许诺，将来从亲生母亲那读完了书肯定回来侍奉奶奶。
　　修锦转了好久的班车，只觉得是从最繁华的地方坐车到了最肮脏和杂乱的地方；下车时，修锦认真的看了看地址，再问了问身边卖菜的小农。最后确定了，的确是这里。
　　班车停靠的地方还是足够开阔的，设施也是挺好的。当然，这都是修锦在看了进小巷的那条小道之后得出的真诚感受。因为修锦还从来没有见过会有这么一条狭隘的小巷，这是在九城啊。而在龙县的时候，那里虽是说穷，可还从来没有窄过小路；可这里，明显就是一副拖累九城的样子，脏兮兮，旁边的屋子还被推毁了几座；不远处，烟尘很大，黄沙弥漫。修锦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些迟疑，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子，甚至一点都不相信是会有好事。
　　终于到母亲的住房了，修锦举起手看了看：金桥花苑A栋一层101，一栋很是破烂的房子，可在这一片废墟中却又是那么能给修锦喜悦和安全感，修锦有了些开心，她真的太累了，好想能有个地方可以休息休息。她急忙在身上弹了弹灰尘，将裤腿重新放下后又卷起，整整齐齐。她敲响了母亲的房门，一下、两下、三下、······很多声敲门后，门依然紧闭着，修锦突然着急了起来，她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今天坐车，她几乎是饿了一天。如果这个不是妈妈家，那又该怎么办？她又要怎么回去呢？修锦越想越还怕，她急促地跺起了双脚，就像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最后由于饥饿难受她没了力气，才缓缓地停了下来。她拿出手机，没有电，不用说给小雅发信息了，况且，这里根本就不知道是哪，更不用说她还能来这了。修锦在饥饿摧残下越发没了力气，她索性蹲在墙角边，哭出声来。
　　之后，是守这的门卫寻着哭声找到了修锦，他打着昏暗的手电筒光，在修锦的身上照了好几个轮回。凑过来时，还将修锦吓了一跳。这在后来，修锦对这唯一的好印象估计就是这位当初救了她的守门的爷爷了。
　　第二天的凌晨，修锦终于见到了她的亲生母亲。她被母亲也领了回去。昨晚她是在大爷那睡的，她向大爷讲出了她妈妈的姓名、住址、和电话，最后还提供了照片。大爷向修锦拍着胸膛保证地说，你妈妈，我认得，她得每天凌晨几点才会回来呢；平时她都是那巷子地下室里牌场的老顾客，成天在那；这里的人啊。基本上都在那。这是修锦了解她妈妈的第二个消息，那就是不务正业。
　　修锦与亲生母亲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一句话。最后在修锦母亲的不耐烦下，她首先捅破了话题，说道：“你奶奶叫你来找我的吧？没钱了？要我供你上大学？”那时的母亲还吸烟，嘴里叼着一根杂牌的香烟，她擦亮了火苗，发出难闻的气味。修锦咳了咳，“对没错，我没有钱上高中了，你得供我！”修锦虽是嘴上说得很是痛快，可是心里完全没有底，她怕会被母亲给扫地出门。可是母亲只是冷笑了一下，反问道。“我凭什么要养你？”她的脸色很是镇定，“对，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以后都会还你，你就权当投资我了。”这还只是15岁的修锦，她从来不知道，她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脾气，而还在她还是那么窘迫的环境下。后来，修锦有想，她觉得自己和母亲还是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除了长得像，还有就是相像的坏脾气了。
　　母亲答应了供养修锦高中三年的生活费和学费，但是她们之间签订了很长的一系列条约：例如修锦平时得包了家里所有的卫生和衣物，更有做饭；还有最最重要的是，母亲为她提供的一切钱财，她以后都是要连本带息的重新归还给母亲。估计她妈这样做，纯属是为了养老；不过她妈也的确是这样讲的。态度很是诚恳。
　　这样也好，以后各不相欠。修锦心里暗暗地想。
　　可是日子就是这样的简单？从来没有相处过的两人，根本就等同于是陌生人，时隔了那么久，现在才在一起；就像是相互与对方之间开了个玩笑，还是惊天大玩笑。她们真的很不像是母子，没有感情，仅仅是勉强的血缘在联系，却又什么都不相同，甚至是相互仇恨和厌恶彼此。
　　新学期开始了，修锦住得是母亲的家里。只开学了一周，她却实在是受不了了。修锦有时会想，这个人是上天派来跟她开玩笑的吗？怎么处处跟她对着干！她真的是一个凌乱的女人，简直了。
　　她，永远是一袭红衣或红裙，搭配着老高的细跟高跟鞋。踏在地板上，总能是全身力气似的发出要命的“嗒嗒”声，惹得四周的人一片的唏嘘，女人都偷偷的跟了出来，藏在墙后，看着她扭得风骚的屁股，笑得大声；她真的不能消停。
　　清晨，她永远起的很早，扯亮了电灯，刺痛着修锦睡梦里的睡眼。她的房间很大、很亮，贴的都是高质量的瓷板，灯光照在上面，很是冷冽；修锦真的很讨厌这个家里的一切，特别是银白色的白炽灯，因为她很讨厌冷色，她喜欢橘色；她永远没有关门的习惯，房里放着老大的梳妆台，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各种摩擦的东西，修锦叫不出名字，但是它们真的好多，她每次用时，总是发出很大的响声；母亲叫她整理，她真的想全部将其扫进垃圾桶里，这个麻烦的女人；修锦推着自行车出门的时候，她的亲妈已经早早就跑到那个肮脏的地方去了；她回头看了看，她那一桌子的化妆品、一床的衣服、以及满地的狼藉。她真的很想快速骑上自己前不久向她贷款买的自行车追上她，将她从那个鬼地方揪出来，扇醒她，骂道，“你这个疯女人，我真是后悔来找你。”
　　至于她常年留连的地下室，她不是不知道。
　　那是一个很肮脏的地方：满地的烟头，男人光着膀子，像是野兽，声音粗暴又荒唐;女人的声音尖锐又刻薄；赢钱的像个疯子一样得意洋洋，好像是赢了几百万一样；输钱的更像是疯子，哭爹喊娘，好像连贱命都赔了一样；里面就是蚂蚁群一般，扎着堆，让人难受。修锦站在老远的距离，还是能被里面滚着让人恶心的气息给难受到，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远远的瞥了她一眼，活得真坚强，足足呆了两天晚上，还面色不改的活跃在牌桌上，跟男人大口的对着喝酒、划拳；修锦摇了摇头。这是她刚来的第二天，原本是担心她，现在怕是自己莫名的多心了，修锦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
　　一周后，修锦留了张纸条在桌上。上面写着：我回学校住了。没有落名。她能想到，她回来会是怎样的一副鬼样子，她已经又是三天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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