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季节过了

　　所有以为普通的相遇，也许都是重逢，所有以为过不去的艰难，终究也会过去。
　　太阳依然是那么大，因为天空也还只是那么大。那些你以为改变的，也许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时间改变了修锦的心境，可是关于爱情却还是那么从一而终；时间拉长了修锦与方婷宜之间的距离，可是方婷宜依旧那么恨修锦；时间让成晋然和方婷宜待在一个大学两年，可是他们依然没有相爱···两年的时空长度里，时间到底干了什么，没有人知晓。
　　因为，时间给他们的，只有承受，没有过问。

　　永远有那么一段回忆，永远都抹不去，永远有那么一段感情，怎么都割舍不下。它们就像是伤疤一样刻在心头，跟着心脏在鲜活；唯有死去，才能停止。
　　在那时，谁想过要死去？王小雅、方婷宜，她们都想活，并且活得痛快；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想活的欲望在波及她人时就变得有恃无恐、理所应当。

　　方婷宜在高二下学期进入到炎龙高中。幼儿园开始就跟成晋然、许天在一起，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毫无例外。期间考入高中后，被父母安排去了国外，在国外仅仅待了一年就自作主张地回来了。
　　从国外回来的那天，正好是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许天请了病假，一天都等在机场。晚上回来后，成晋然带着修锦去了他们三人的聚餐。那是一间火锅店。
　　那一次，是修锦第一次见方婷宜，也是成晋然给修锦的第一份女朋友礼物：将修锦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认识。
　　“这是方婷宜，刚从国外回来，我们是发小。”成晋然环着修锦的肩，侧脸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这个你知道吗？许天，我的朋友，是哥们，我们三是一块长大的。”成晋然刚刚说完，就被站在对面的许天给拉了过去，一副干架的架势。许天挑着张扬的眉毛，在修锦面前微微示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好看的男生。
　　这就是小雅喜欢的男生？果真是小雅口中那个样子。修锦又从头到脚打量着看了许天几眼，深黑色的长裤，笔挺的白衬衫，明显是刚刚修剪过的头发，两边被剃得很短，上面却是较长的头发，被喷了发胶，梳得整齐利落，露出高高的额头，浓眉细眼。他的眼神里有一股震慑力，是因为戏谑吗？玩世不恭的样子。
　　修锦微微一笑，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你好，方婷宜。”方婷宜向修锦伸出了右手。
　　“啊，修锦，我是修锦。”修锦急忙伸出双手，合着握了握方婷宜伸出的纤手。
　　方婷宜皮肤很白皙，身穿一件高领的黑色小洋裙，在白炽的灯光下照射得更加发白、发亮，她看向修锦时的笑容很浅，浅得很稀薄，像是一阵迷雾，看得让人捉摸不透。可是那时的修锦并未想过那么多，她看着眼前的方婷宜，只觉得她很美，像一抹重彩的颜色，只是那到底是什么颜色，修锦怔怔地看着她呆住了。
　　“坐吧。”方婷宜许是被修锦盯久了，她的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急忙收回了还在握在修锦手中的右手。她的食指上戴了一枚没有花样的戒指，抽得急的那一刹那，咯着修锦有些疼。
　　“嗯，谢谢。”修锦笑着，急忙收回还尴尬空晃在空中的双手。
　　修锦坐在了方婷宜的旁边，无聊地将手别在桌布下，相互抠着。
　　她们之间总是有种尴尬，无形却有力，是因为相互之间还不熟悉吗？修锦低头看着刚刚戒指划破的皮肤，上面渐渐冒出一条细细的红色。

　　成晋然和许天在前台看菜谱。许天勾着成晋然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们看似说着很轻微的话。修锦却全部听进了耳里，以及身边的方婷宜，修锦感觉到她的身子竟然微微地在颤抖。
　　“喂，成晋然，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连我这个兄弟都是今天才知道的。”说着，许天还装是生气的样子，右臂狠狠地朝成晋然的肩膀锤了下去。
　　“不管了，今天这顿必须是你请客。”
　　“是，算我将功补过。”
　　“将？这事理所应当！还有你这个过能随便一顿饭就打发我吗？”
　　“不然呢？我们？”
　　成晋然受了许天一记重重的暴栗。
　　“胡说什么？清白都被你毁了，我是名草有主的人！知道吗？”
　　“名草有主？你喜欢谁？”
　　成晋然又挨了许天一记暴栗。
　　“那么多年一直没变啊！”许天的语气因为紧张突地变得大声起来，语调扯着像是鸭子叫。
　　“我知道，我知道，祝福你们，好兄弟。”成晋然贼贼地笑了笑。
　　两人说着，双双回过了头，四目相对，成晋然的眼神宠溺地不像话。
　　修锦尴尬地摸了摸耳边的碎发，尴尬地笑着。
　　“他们两的关系真好。”
　　“是啊。”
　　“我们三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其他人可以打破我们之间的关系。”方婷宜微微侧着头，语气打在窗上变得冰冷起来。
　　“哈？是吗？真羡慕你们。”
　　“希望我们以后也能是很好的朋友。”修锦完全没有注意到方婷宜方才的语气。手依然继续在桌布下来回地缠绕。
　　“我说了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没有人能够打破。”
　　“你清楚这句话吗？”方婷宜看向修锦，一脸冷淡。
　　“哈？”周围像是急速降了温度一般，寒冷得吓人。再傻的人都能听出这些话里的火药味。
　　“什么？”可是修锦仍然傻傻问道。
　　“我说···”方婷宜的语气变得无比僵硬，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越来越深。
　　很久之后，修锦才知道原来方婷宜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那时的自己有多傻，以为，总是自以为。
　　“你们在讲什么？”迎面成晋然和许天正走了过来。
　　“晋然，这么久不见，我发现你变了不少。”方婷宜听见成晋然的话，立马扭转了刚刚还停顿在修锦脸上的眼神。
　　“变了什么？”成晋然脸露微笑。
　　“起来，我坐这。”许天已经走到了修锦的面前。
　　“哦”修锦尴尬地站了起来。
　　“你不要介意，你是我的人，他才这样对你。”成晋然笑着，一手搂着修锦的肩，一同坐在了另一边。
　　“哦，你刚才想说我变了什么？”将修锦安顿下来，成晋然似记起什么似的，对方婷宜弯身问着。
　　这时刚好来了服务员。一会儿的功夫，桌面上已经摆好了火锅和多盘菜。
　　成晋然起身在火锅里夹起几块五花肉和一些蔬菜放在清汤里泡了泡，再放进修锦的碗里，摸了摸修锦的头，满满宠溺的眼神。
　　修锦微笑着夹起那块放进碗里的肉，放在嘴边吹了吹。抬头刚准备放进嘴里时，发现方婷宜正看着自己。
　　修锦突然想起刚刚方婷宜对成晋然说他变了，是为了她变得不吃辣了吗？修锦起身放了些蔬菜放进辣汤里。
　　“你为了我不吃辣吗？”
　　“不行，你还得吃辣。”修锦自言自语中，将辣汤里的菜夹起放进成晋然的碗里。
　　成晋然一顿，忙拿起身边多余的几双筷子。
　　“把你的筷子放下来，你不能吃辣。”成晋然着急地说着，急忙端起清水递给修锦。
　　“哦。”修锦努着嘴巴。
　　许天故意发出大声的笑，挑着眉毛，替身边的方婷宜夹着菜。
　　阴阳着腔调：“婷宜，你还吃辣吗？”
　　“还吃。”吃辣，因为成晋然喜欢吃辣。方婷宜想说当然，可在修锦面前竟心生了怯意。
　　修锦被逗笑，五花肉突然卡在喉咙里，吞咽得难受。
　　成晋然着急地拍了拍修锦的后背，凶凶地瞪了许天一眼，许天笑眯眯着，看着一脸着急的成晋然眼神谄媚。
　　咳得太难受了，眼泪渐渐漫上了修锦的眼眶，修锦看见对面的方婷宜，模模糊糊中，像一抹黑色的墨。
　　修锦最讨厌的颜色是墨色，它能沾染其他的一切颜色，直至吞噬到毁灭。
　　方婷宜就是那笔浓墨。

　　橘色的台灯下，修锦软软地趴在桌上，手中握着蓝色的彩铅，脸庞铺着一张干净的纸张。她的背影显得小心翼翼，台灯下零碎着橘色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王小雅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
　　“嘘，小点声，你没看见旁边已经有人睡了吗？”修锦急忙回过头，朝小雅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明天是晋然的生日，我在想该送他些什么。”
　　“什么？想到了吗？”
　　修锦摇了摇头。
　　“漫画，画他和我的漫画，怎么样？”
　　“就不能高大上一点吗？”
　　“高大上？你不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很温馨吗？”
　　“好吧，你们的事我不干涉，你请便，我去睡觉了。”王小雅狠狠地灌了一口温水，轻轻拍了拍修锦的肩膀，一脸生无可恋之状。
　　“那你说怎样嘛？我今天才记起明天是他的生日，要给他织个围巾什么的都太晚了，不是吗？”
　　“你这个做人女朋友的人啊！我才原谅你欺骗我跟成晋然好了，你不要又跟成晋然闹颁了，竟然现在才记起别人的生日。”
　　“我早看见方婷宜那人前几周就开始忙活了。”
　　“上一周，我收到了她写的卡片，她叫我去她家参加成晋然的生日会。”
　　“你看看人家，还不是别人名草的主，就这么努力；你再看看你，成晋然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也真是够惨的。”王小雅故作伤心状，还抹了抹鼻子。
　　“唉，小妹，你自求多福吧！”接着就是倒床的一声重响。
　　“喂，王小雅，你减减肥吧！”
　　“唉，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这不是重点！”
　　“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的明天吧，哀家要安寝了。小锦子，请微微将窗户关紧，哀家这几天身体稍有些不适。”
　　“还有啊，不准再问我了！”说完接着又是她重重一声的翻身响。
　　修锦看着王小雅宽广的后背，冬日里裹得像是早餐店里的促销热狗汉堡，油腻又庞大。无力地摇了摇头，回过身继续看着桌面上的那张白纸，那张纸，真的很白，惨白，尤其在四周越加安静的氛围下。
　　修锦看向窗外，外面连个星星的影子都没有，黑魆魆的一片。黑夜像是一滩墨，浓稠得很，窒息得很。
　　“是自已真的没记起成晋然的生日吗？”窗户上印着修锦摇头的样子。
　　还记得上一周，方婷宜将卡片传到了隔壁班上。王小雅拿到了一张，起初还不告诉修锦，偷偷藏到厚厚的英译字典里。明明已经被王小雅挪得邹巴巴了，可是放进字典里后，掉出来时却是平平整整的。修锦在地上捡到，看着熟睡在课桌上还流着口水的王小雅，修锦恨不得一拳打在王小雅的脸上。
　　再对她大声咆哮道： “你这个傻子，不想让我看见就撕掉嘛，干嘛还留着。”也许是在心里对王小雅和自己的武力值做了一个深思熟虑的比较，修锦最后还是垂手放弃了。
　　“对啊，成晋然是我的男朋友，我可能会不记得吗？”修锦朝窗户上吹了一口气，伸出右手小心地写下成晋然三个字，写完后又再次吹气，直到掩盖不见。

　　这是高二的下一学期，方婷宜回来，他们三个又到了一起；可是不巧，成晋然有了女朋友，他们两个得接受一个现实了：要不就成为四个，要不就成为两个。可是方婷宜不想，她只想永远是三个，再或者，只允许许天身边多一个。
　　那次在成晋然的面前方婷宜终是没有讲出那句话：“晋然，你变了，什么时候你的眼光变得这么差劲了，什么不入流的人都能带在我们身边。”
　　至于修锦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方婷宜自己说的。
　　她是一个小姐，从小养尊处优。能以平和的态度跟修锦握个手已经是挑战极限的宽容了，之后在她面前修锦和成晋然的种种甜蜜，都无时不刻是在挑衅着她本来就稀薄的忍耐力。
　　饭吃完后，成晋然跟着服务员去前台付账，方婷宜如是这样说道。
　　“修锦，你知道我在吃饭前想对晋然说的话是什么吗？”
　　“我想说的，你最清楚了，你也最不配听了。”
　　方婷宜说话的表情很冷漠，很敌对，像是在处理一个棘手的问题，可这个问题却又根本不能算是问题。她的样子，像只骄傲、高贵的天鹅。挺拔着纤细的腰肢，淡白柔和的肤色，直挺挺地板在修锦的面前，仿佛是在向修锦宣示：你根本就比不上我。
　　旁边的许天，低着头玩手机，脸上的表情很淡，仿佛是置身事外，又仿佛是了然于心。
　　修锦愕然。
　　微微弯起嘴角。在小城时，身边有王小雅、有奶奶。那时小小的心、小小的脑袋对世界的认知也是小小的。可是现在，走进了宽广明亮的高中，走到了奢华繁盛的城市，来到了成晋然的身边，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修锦拿起身前的一杯水，急急地灌了下去，擦去了嘴角的微笑。这个世界再也不是小小的了，有那么一刻，修锦发现：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修锦重新在玻璃上写下成晋然的姓名。外面的黑紧紧地贴在玻璃上，中间薄薄的一层透明，渐渐漫进黑色。
　　“成晋然，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你知道吗？”修锦轻声叹了一口气，暖暖的气息氤氲在上面，像是融化的水珠，徒增的忧伤。
　　“小锦，有时真羡慕你。”王小雅嘟囔了一声，翻了一个身，却依旧还闭着眼睛。修锦回过头，轻轻将桌面上的材料收拾进抽屉，扯掉桌面上的台灯，夜色瞬间漫满屋子。

　　第二天，下午上课。
　　“你不去方婷宜家吗？”
　　“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得挺你，不是吗？”
　　修锦轻轻拍了拍小雅的肩膀，
　　“谢谢你啊！”
　　“没什么，只是不想你太苍白了。”王小雅的语气幽深，朝修锦露出一个浅笑。
　　挠了挠头发，装作不经意之间，立刻回过了头。可是修锦看见了，她那略显忧伤得深沉的表情，即使她想掩藏。
　　她们之间有太多事，本以为能永远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是很明显，方婷宜、许天、甚至是成晋然都是她们之间的间隙，无形中将两颗心扯得越来越开。
　　王小雅曾对修锦说会在方婷宜和她之间选择她，修锦相信；可是在许天和她之间，她就不敢妄下定论了；即使她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可是仅仅是方婷宜那时的挑拨，她们就在瞬间被击败得一塌涂地，面目全非。
　　修锦轻轻抿嘴一笑，也看向黑板。还是依旧的黑板，黑板上写满老师用力的粉笔字；还是依旧的教室，里面有明亮的日光，每个人都表情呆滞着；还是依旧的王小雅，她还是能洞悉自已的一切，能看清属于自己的狼狈。只是，浓厚的感情时，我们会以对方的弱处而越加地靠进；可是浅薄的感情里，我们最害怕的也是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软处。
　　王小雅说得对，修锦是个极其不敢勇敢的人；因为不勇敢，所以才显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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