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坞梦记

作者:20921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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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罐头流水线与姥姥的咒语?



      姥姥的咒语

      “是你的就是你的,早晚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莫强求,强求也不是你的……”

      素从姥姥身上继承了两样东西,一是养猫的本事,二是这句话。

      另外一样养花的本领她没有继承下来。倒不是不喜欢,而是她的手养什么都不活。曾经试着养过几次花,还买了一本养花的知识书,从播种,浇水,施肥一步一步严格按照书上的方法施行,却只种出些杂草,半朵花都没看见。后来又去花卉市场买了几盆别人种好的只等开花的,让她养了几天就夭折了。

      她的手似乎养不活任何植物。她已经尽力了。

      在素的记忆里,姥姥养花从没看过什么书,更没有请教过谁,只是戴着老花眼镜贴近了花和叶摸摸,看看,拨拉掉枯黄的,浇浇水,偶尔倒一些米汤或是泡过鸡蛋皮臭烘烘的水,当作肥料,仅此而已,花就长得好好的,该长叶的长叶,该开花的开花,仿佛接到命令的士兵一样,准时,听话。
      在素看来,姥姥的手仿佛能开出花来。

      或许是因为姥姥的咒语吧。那一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轻轻的低声念起,每一天反反复复的念着,花儿草儿不知不觉的听进去了,变得柔顺,顺着自然的意思生长,她像念着咒语,植物为她开放了。

      这话,本来不是说给她听的。可她长年累月的隔着一层薄铁板门听着,并不刻意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终于不小心有一耳朵听了进去。从此,便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的刻在了心上。时时出现在耳畔,即使姥姥不在身边,像是幻听般的响起。再也无法抹去。

      她终于被姥姥养成了阳台里的那些花,顺其自然,长大,茁壮,丰叶,开花,却不结果实。

      素觉得姥姥说的很有道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万物万事都有它自己的顺序跟规律,不用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罐头加工流水线

      素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个空壳。对着镜子敲打自己的脑壳,问:你到底去哪儿了?

      生活教会了她适度的微笑,适度的礼貌,适度的冷漠,适度的与人保持距离。

      大城里天天在上演开放场地的化妆舞会。即使恨也不能咬牙切齿。不喜欢要说成喜欢,爱要说成讨厌。人们不喜欢真实的东西。甚至害怕太过强烈的爱。人们需要一张面具的距离让自己感到安全。

      她跟着人群上班,跟着人群下班,在一样的超市里买差不多的午饭,挤在永远人满为患的电梯里,人手拿的都是一样的盒饭,一样的味道弥漫在密闭的铁壁间,顿时没了食欲。每日重复着坐一样车上班下班,在拥挤的几乎无法立足的车厢里,这样挤在摇晃的人群中忍受着闷热和各种各样的异味,每天要度过近3小时,有时还会更长。除去睡眠时间,要占据一天的五分之一。生命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事务性重复的事每天都在重复上一日。她必须在日历的黑线方框里写满要做的事,划去做完的事。每一天的每一件事几乎在完全重复前一天的。

      她时常站在复印机前,任由敞开的白光一遍一遍在她面上划过,呆望着手中的复印件却想不起自己在这是为了要做什么?如果不将每一件事写在纸上,她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刷过牙齿,早上是不是吃过饭这种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每一天都在重复做着前一天做过的事。她脑中时常将当下的画面与前一天或前几天的重叠。她赶紧翻开日历看看过到第几天了,反复确认着做完的事,没做的事,忘记今天是哪一天的事,时有发生,这让素控制不住的感到惶恐。

      唯独只有我么?素这样问自己。她感到莫名的焦躁。周围的人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件事。很少有人谈论,偶尔的抱怨也只是说出来即化为乌有了。这让素咽下一口吐沫,声音很大,生涩的,感到恐惧。

      人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接受了这件事。当每一个人都觉得正常时,即使是件最反常的事也成了正常的。如果有人质疑一件正常的事是否正常?那么这个人肯定不正常。这就是大部分人的思维方式,是这座大城运转的逻辑。

      有一天素忘记是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这样奇怪的一段话:
      在这座大城市存在着一套无形的制造罐头的流水线。蓝色油印还带着来不及干燥的油亮的猪肉,躺在流水线的输送带上,缓缓的朝长长的隧道般的机器运去。钻进山洞般黑漆轰鸣的机器,只消几分钟,从机器的另一头,传送带上被送出一个一个长条形的铁桶罐头,一模一样的泛着冰冷的铁灰色光泽的罐头,猪肉就这样不吭一声被做成了罐头。最后,啪的一声被贴上鲜亮的标签。

      读到这素知道了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被做成了罐头,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四肢,点头自语道:嗯,我也是罐头。

      既然素已是生产合格的罐头,顺理要被流水线送到下一站,结婚生子的程序了。

      然而下一站,她并没有顺利到达。

      到了适婚年龄,素跟大多数女孩一样开始恋爱,初恋是在刚回大城时,朋友的朋友,个子高高的,样子是她喜欢的,两人很快陷入热恋。她当时并不知爱,更不知恨,只是跟着感觉走,喜欢这个人,想要时时见到他,看电影,吃饭,压马路,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在素的记忆里,和他认识的那个冬天特别温暖。然而实际上,那是多年来的一次极寒冬,连日下了很多天的雪。

      素记得那一场大雪,他们为了取暖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她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
      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会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然而冬天还没过完,他已经离开了大城。他出了国,叫素等他,素等了,可他却没再回来。

      她用了将近半年时间把他忘记。忘记之前,她以为不可能忘了,忘记之后,她说,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之后,她又谈了几次恋爱,全都无疾而终,并且很短暂,就像一首失败的曲子,开头的几个音引人入胜,和弦也还算优美,渐渐的凌乱了,结尾处只得仓促收笔。

      素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察觉到男人出轨迹象的妻子,还未找到证据。

      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对恋爱这件事如此热衷,愿意把人生大部分时间,精力,金钱都浪费在这件事上,并乐此不疲。这无非就是一场成年人的游戏。游戏流程是:逛街,吃饭,看电影,偶尔亲热,万年不变。

      当这个游戏玩一次时,出于新鲜感,会感到怦然心动,脸红并心跳加速。然而多玩几次,便有些不疼不痒的感觉,身体上的接触有些例行公事的意味,唤不起心底一丝一毫的波动。

      自己没有欲望,对方是感觉得到的。恋情大多无疾而终了。

      我是怎么了?她暗自问自己。看着周围的女孩要么在如痴如醉的陷入爱情,要么正在经历以泪洗面的失恋期,尽管爱情分分合合又起起伏伏,有时令人幸福,有时又令人痛苦,在经历过分分合合之后,她们还能怀抱着同样的热情投入下一段爱里,依旧奋不顾身。

      素很羡慕她们,能够在这场重复的游戏里不知厌倦的一直玩下去,保持足够的热情。她们终将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尽管跟想象中有所出入。

      可是她呢?她又能得到什么,又想得到什么呢?

      她不知道。素更想知道的是,自己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样怀抱着热情的继续投入到这场游戏里去,为什么?她感到自己似乎缺少一点什么。或者说,她丢失了一些东西。生而为人应有的。

      她就好像丧失了一部分生而为人应有的情感。

      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是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何时丢失的?

      她停止约会,开始反复琢磨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反反复复以致于夜不能寐。

      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想,想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遭遇,想累了就睡一会儿,睡眠里全是梦。她梦见湖水,梦见落入冰冷的河里。梦见被人救上来,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一样,被猛的拽出水面。然后她便醒过来,想要顺着刚才的梦找回一点当年落水的记忆,黑暗处一条暗色的梦的尾巴轻轻摇动,她用手一抓,忽的,消失了。连同刚才的梦也想不起了。

      她翻了个身继续入梦,却梦见了姥姥。还在她泛着幽幽绿光的阳台里,身体被她心爱的植物围绕着,念念叨叨:“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要强求,强求也不得……”

      那么到底什么是我的,什么又不是我的?为什么活了这么多年,全是我在挥手告别,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离我而去,为什么没有一个留下来?

      她在梦里大喊着醒来,屋里只有黑暗与一双幽幽望着她的猫眼。她举手招呼猫过来,猫轻声叫着钻入她臂弯下,她贴近带着体温的猫,慌乱的心跳渐渐的平复了。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又一个岔路口,流水线上的下一道程序已经预热完毕。

      可是,她只要一想起,如果老老实实的走进下一站“结婚生子”的程序,将来就要为了让新组织的家庭良好运转下去,培养出下一个合格的量产货,而不得不将自己绑在流水线上,老老实实的跟着人群上下班几十年,直到生命耗尽。

      无法改变的生活过了一辈子,就变成一种类似诅咒一般的命运。素只要一想到这便觉得背脊发凉。
      然而没过几年,身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人仿佛约好了一样纷纷披上婚纱,大了肚子,启动了量产程序。

      只剩下素。在这座偌大的城里,她仿若一座孤岛。偶尔有船停驻,短暂停留之后又走开了。孤岛不是个令人愿意在此筑巢的地方。

      她想来想去,暗自嘀咕是不是姥姥的咒语起效了?

      炉子上的锅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炉子上的锅子里的蒸汽顶着锅盖一下一下的,炉子上的锅子里的饭快要熟了。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

      这句话仿佛刻在了素的骨头上,血液里,这话其实不是对她说的,可是她却无意的听到了,又无意的天天听日日听,终于听进骨血里去了。

      她便如同那一阳台乖乖听话,顺着自己天时生长的花草一样,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不强求任何的活着。

      当时,她现在感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在这座五光十色欲望成河的城,一个人怎能顺其自然的活着呢?

      将近三十年,她没有去强求过任何一件事,一个人,她顺从的在他们来的时候,张开双手接受,在他们要走的时候,打开手放走。每一次放手时,她都安慰自己,那不是你的,是你的就不会走,他只是还没有来到。

      于是就这样一次一次的放手不强求了很多年,在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竟没有任何,张开手依然是空荡荡的。

      她怕自己这样一味的随缘下去,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这样下去,万一有一天她消失了,这世上连一个记住她的人都没有。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仿佛她从始至终都没在这世上存在过。这种感觉想起来就令她感到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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