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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
一条城外，昼夜奔涌不息的宇治川浮起淡淡的雾气，宇治桥上行人稀少。
趁着天上还有晚霞，冷泉带上大天狗悄悄出了门。
徐徐吹来的晚风夹杂着常人难以察觉的阴气。冷泉隐去身形，逆着人群涌来的方向踱向城门，这种方式，常常让他有种身为鬼神的感受。
当然，用来捉弄人也特别方便。
走到城门的时候，冷泉突然起了坏心，手中折扇束成一束，往门口士兵的腰上一戳，飘然远去。
似乎是戳到了穴位，那个士兵立刻扔下兵器，抱成一团狂笑起来。同伴立刻惊恐地看着他，以为是中了邪。
等门口小小的骚乱平息，冷泉早已无声无息地走到宇治川旁的河岸上。
随着太阳落山日久，天色完全暗下来。宇治川旁呼啸的夜风越发寒凉，冷泉忍不住拢了拢衣袖。
一件衣服突然就盖了下来。
“还请注意身体。”天草这样说着，淡蓝色的眼睛在暮色里明亮有神。
他努了努嘴，把衣裳顶在总角上。若要是成年的冷泉亲王来做，自然风流俊雅，如今一个总角童子不伦不类地做起来，让人看了只想发笑。
冷泉在宇治桥旁驻足。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而月亮还没有升上树梢，晶莹的夜露滋生在野外细草的柔枝上，不久凝结成一层薄霜。
等到夜色完全降临，宇治川上涌起大雾。
一位妇女模样，梳起高髻的女子随着雾气落在桥上，左手向上举起掩住脸颊，向冷泉曲了曲膝。随后提起灯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在桥面上留下一地水痕。
“这就是‘桥姬’了？竟然用这样的使者来迎接客人，宇治女神不怕把前来应邀的客人吓跑吗？”
冷泉调侃了一句，紧跟着也踏上桥面。
宇治桥西面不只有花之寺，还有一座小小的神社。女子在大道上拐进一条小路，从此偏离了浅草寺的方向。
世人皆偏爱栽种鲜花的浅草寺，大路被人修得平整宽敞，这条小路就寥落许多。
女子衣袂飘飘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浑然不受影响，蓝色火光一闪而逝。
天草弯下腰，单手穿过冷泉腿弯，一把将他抄起来，在路上大步而行。
冷泉坐在天草臂弯，一手揽着脖子，一手裹紧衣裳。
小路越走越是荒凉，女子最后在红色鸟居前停了下来，消失不见。
冷泉从天草身上跳下来，走到鸟居前。
鸟居前的水池里积着半坛水，旁边的长柄木勺已经腐朽得看不见原样。他弯下腰，准备掬起一捧水净手。
“请直接进来吧。”一道女声从长阶上方传到耳边，十分悦耳动听。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冷泉缩回手，穿过结界，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上去。
神社紧靠着山崖建造，石阶两旁紧紧夹着高大的古树。许多石阶已经濒临破碎，盘绕着长满青苔的树根。
月光透过树梢洒到台阶上，两边都是黝黑的树林，更凭添一种妖异鬼魅之气。若非神社里充满洁净的神力，一般人恐怕会以为这是妖怪巢穴而逃跑了吧。
沿路上去，石阶布满了青苔，显见已经很久无人打理过了，看来宇治女神情况不妙。
石阶尽头正是神殿，两侧的拜殿都在风雨里倒塌了，各色野花从屋顶上开出来，让人伤心。
唯有供奉着宇治桥姬女神的正殿还得以保存几分昔日的体面。
纵然已经看不见正殿的神像，冷泉还是恭恭敬敬对着正殿合掌参拜。
“小子初到此地，本想几日后前来参拜，没想到竟是您先请我来了。”
“妾身已经许久没有再看见阴阳师了，不免有些心急。”娇柔温和的女声从殿中传来。
“您不怕我年纪太小吗？”
“能够让大天狗心甘情愿侍奉的阴阳师，无论年纪多小，都让妾身觉得可靠。”
冷泉讶异地看了天草一眼，也不知道他之前在宇治女神前说了些什么。
天草垂着眼，手握羽扇不远不近地站着。
“女神谬赞了。”
相互客套之后，宇治桥姬终于道出了苦衷。
“原本我是宇治的女神，连接着此岸和彼岸，担负着镇守结界、防御外敌和治愈疾病的重任，人们在山上建起了这座神社，隆重地祭祀妾身。”
“后来，天下战乱不休，这里的香火也日见稀少。原本这是正常的事，只是当衣食无着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河里自杀，一切都变了。”
“为了让那些绝望的女人不至于变成恶灵，我收留了她们的灵魂。但相应的，我也承担了她们的怨念。神格被改变，神力被侵蚀，怨恨不断拉扯着我坠入深渊。直到有一天，八幡神把我认作女鬼，我才发现我已经变成了鬼的样子。”
“女神想要变回原样？”
“自然希望，要是您能帮我超度这些女鬼，那再好不过。现在一条城里的人都不敢在婚礼时经过这里，怪冷清的。”
“她们都是您的使者，不要紧吗？”
“能够重入轮回，无论是对她们还是对我都是好事。”
“那让她们出来吧。”
几道身影从各处冒出来，湿漉漉的衣服下面是泡得肿胀的身体，走动间留下一路水痕。
冷泉抽出符咒，喃喃念起咒语。
“桥姬”们身上开始飘起光点，犹如萤火般汇聚在一起，向莫名之处投去。
冷泉明显地听到宇治女神松了口气。
“多谢了。阴阳师，你想要什么酬劳？”
“女神是庇护着宇治的神灵，不知道能否让一条城从此远离天灾？”
“妾身只能让宇治川在一条城不泛滥，其他的我无法做到。剩下的部分，那是其他神明的范围了。”
“无妨。”冷泉柔和地答道。
“你不觉得妾身如今实力低微就好。”
“怎会？”冷泉轻笑着摇头，“宇治女神，时候不早了，在下还要回家。”
“去吧。”
冷泉转身离去，临走时再望了神社一眼。
被世人成为“桥姬”的鬼怪已经无影无踪，而林间空地上，多出了几堆看不出原型的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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