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花开最思卿

　　窗外有风，吹得树叶沙沙的响。那一点一心的阳光像调皮的小孩从开着的窗户上露出半颗头。又像在低声嬉笑。惹得安怡雪总忍不住望着窗外。
　　安怡雪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这样的时刻，她居然还能镇定的看着窗外。
　　办公室里的电脑上放的视频她今天上午更早一点的时候刚看过，其实，更早更早的以前，这个视频刚刚拍完，她就作为第一也是唯一的主角外加观众，看了这个用手机拍的，画面模糊的短片。
　　在电脑屏幕里的女孩娇小玲珑，皮肤病态的苍白。画面里的阳光灿烂，她却穿着长袖、长裤。满脸狡黠的冲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凉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分明说着“看好了”。
　　画面一转，女孩已经淹没在人群。灵动的穿梭，让镜头只能捕捉到她单薄的背影。再一次出现在镜头里，脸上是止不住的骄傲神色，手里多出了一个深色的明显不属于她的钱包。
　　视频就在女孩拿着钱包骄傲的用手摇晃时结束，画面定格的一刻，是女孩如百合般的笑靥。
　　“嘭！”
　　是酒瓶碎掉的声音。
　　安怡雪看都懒得看那个坐在椅子上发抖的男人。不知是真的太过激动，还是酒精中毒，男人的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而且幅度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安…安先生？”
　　班主任有些不安的看着情绪激动得有些异常的安彬。一般的父母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应该应该激动，可这位安先生，却不同于一般父母。
　　安彬的身体还在越来越多的抖动。但他还是听见了班主任的呼唤。瞥了眼站在窗边一脸淡然的安怡雪，又转过头看着班主任。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在忍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以忍到哪一刻钟。
　　“安先生，你还好吧？我知道作为父亲，看到这样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虽然这件事发生在3年前，但是难保孩子到现在还会有一些不好的习惯，所以本着对孩子负责任的态度我还是把你请过来了，主要是想让你平时多关注关注孩子，如果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要注意及时疏导。”
　　班主任见安彬没有说话，便兀自将谈话进行下去。说实话，她是真的很喜欢安怡雪这个孩子的，除了最近早恋闹得太人尽皆知外，一直以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学习，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但是让她办的事都是办的妥妥当当的。
　　“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学校就不管孩子了。我们学校和家里一起努力，让孩子能够在更加愉快的环境里成长，这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对吧？还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声，这个视频的光盘，原本是投在校长信箱里的。所以......”
　　“什么……什么意思？”
　　身体像抖筛子一样，但安彬觉得他终于听懂了班主任的意思。
　　“要被退学吗？”
　　“啊？”
　　班主任吃惊的看着安彬，完全没办法跟上他的脑回路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平时要多关心关心孩子......”
　　“那就退学吧。”
　　安彬的身体在说话的一瞬间不再抖了。平静的决定在戛然而止的办公室里久久回荡。
　　吃惊的，不仅安怡雪的班主任，也包括了从头到尾看着这场对话的安怡雪。
　　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安彬的手异常快速的放到上衣包里，摸索着拿出一小瓶二锅头。利索的拧开瓶盖，将瓶口对准着自己的嘴。
　　满满的喝了一口渴望已久的液体，安彬才注意到周围不同寻常的寂静。
　　嘴巴张的可以塞个鸡蛋的班主任定了定自己的神，扯扯自己的衣服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安先生，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早上是体育老师负责帮校长室打扫，他好奇心比较重，所以我们就一起先看了里面的内容，校长他根本......”
　　“好，我退学。”
　　“嘭！”
　　安怡雪的声音被瞬间砸在她脚下，裂开，液体与碎玻璃一起四处飞溅的酒瓶破碎的声音掩住。
　　安彬像猛兽一样，带着他特有的在安怡雪面前才有的野兽气息出现在安怡雪的身前。
　　脸与脸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面孔上是安怡雪熟悉的狰狞，还有肚子上熟悉的触感。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第一次，一拳就打到安怡雪吐血。
　　那一刻，风把云吹散了。厚重的阳光照在安怡雪的脸上。浅浅的，她笑得很柔和，凉薄无神的眼睛里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嘴角沾染上慑人的深红。
　　“还记得你第一次是为了什么打我吗？爸。”
　　爸。
　　那一个字像一条灵动的小蛇转进安彬的血管，顺着体内的通道敏捷的游走，直到来到安彬的心脏位置，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上那么一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在面前这个人的口中听见这样的称呼。所以，渐渐的，就真的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父的身份和责任。看着那张越发与记忆里重叠的脸，恍惚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打在安怡雪肚子上的拳头第一次没有接连的挥动下去。表面的原因是因为被从办公室门口冲进来的体育老师抱走。实际呢？那声久违的“爸”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班主任一脸焦急地看着安怡雪。想要看看她到底伤到哪里没有，却被安怡雪委婉的拒绝。
　　安彬已经被体育老师带出了办公室，听着动静想进来看看情况的其他老师也跟着出去了。
　　办公室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班主任和安怡雪两个人。
　　班主任皱着眉看着安怡雪明显不对的脸色。
　　“安怡雪，你爸爸今天打你可能是因为他看了视频，又没能听明白老师的意思。你应该能够明白他望子成龙的心情，体谅并且原谅他的，对吗？还有你放心，这张光碟里面的内容只有我和体育老师知道，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所以退学的是不会发生的。”
　　安怡雪不说话，只是无神的望着老师的脸。
　　班主任有些心疼的看着安怡雪苍白瘦弱的脸，那双看似无神的眼睛是想向自己诉说什么见不光的秘密呢？也许是黑暗的能将她吞噬的恶魔，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启动这把钥匙。
　　“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师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了吗？帮你录像的是当时跟你一起...偷东西的伙伴吗？”
　　无神的双眼动了动，紧抿着嘴唇的样子像在思考，也像在酝酿。
　　班主任也不急，就安静的注视着安怡雪。
　　嘴唇松了，神情也淡然了。安怡雪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很慢的脱了她的长袖外套。
　　薄薄的外套被脱下来，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里。
　　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下长大，一路顺风顺水的剩女班主任被自己学生的手臂给吓到了。
　　那些交错的淤痕层层叠叠的覆盖在两条纤细的手臂上，像开在细嫩枝丫上的繁花，灿烂又炫目的让人眼睛疼，心里疼。
　　联想起刚刚安彬在办公室里惊鸿一瞥的利落动作，剩女班主任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手会向安怡雪剩下的不贴身的t恤伸去。
　　手上的动作被轻轻的制止，两条伤痕累累的手并不用力的抓住自己。班主任有一瞬间害怕自己只要稍稍用点力就会把它折断。
　　“是安彬打的。不止一次。”
　　“安……彬？你爸爸他……”
　　带着反握住自己的班主任回到她的位子上坐好。不动声色的推开她带着职业鼓励味道的安抚。安怡雪把外套穿回身上。
　　“好多年了。”
　　尽管对于眼前的情况有些不适应，但那么多年作为老师的专业素养还是有的。所以，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做出倾听的姿态。
　　“他第一次打我是因为认为我偷了他的钱。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打我。我很害怕，也很茫然，不知道原因，那个时候连躲都不懂。接着又有了下一次、再下一次。第五次不知道原因的被打后，我偷了路边报亭的旧杂志。很兴奋，兴奋得都感觉不到身上无故被打的疼痛，还有怨恨。然后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虽然现在我已经变得强大，不需要靠这种刺激心理的游戏来分散自己的痛苦，但是那个时候，这种行为对我来说与其叫偷东西，不如说是一种心理救赎。”
　　轻轻浅浅的声音让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很缓慢的跑进实际上神经有些敏感脆弱的女人耳朵里，幻化成一幅幅真实的画面，刺激着她的神经和大脑。
　　手不自觉的想要摸摸面前倔强的眨眼的女生的头，也想要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老师第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了。第二个问题......我不会说的。因为，你救不了我们的。”
　　伸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长久的沉默与对视，没有角逐没有争论，因为看懂了那张年轻的还带着稚气的脸上的坚定。
　　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
　　“今天在这个办公室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和你说过的所有话，老师都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尊重你的决定，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来找老师。”
　　她其实还想对她说她爸爸的行为是可以报警的，可是最终她还是只是抓住了那双能偷东西的灵动的手，指节纤瘦得让人都不敢使力去握。
　　对着虚握着自己的手的班主任，安怡雪无话可说只能轻轻的点头。

　　华廉茳和林狄匆匆忙忙跑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老师围着体育老师抱着一个很眼熟的男人从办公室出来。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安彬。再联想到林狄说的，一早班主任就单独把安怡雪叫到办公室到现在还没放回来，就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安怡雪还在办公室里，就跟着一群老师一路走着进了校医院。
　　校医室没耐心的校医看见一群老师进来眉头皱了皱，再看见华廉茳和林狄，眉头更紧。
　　“你们俩干嘛来了？谁有病？”
　　校医拿着扫帚看着华廉茳、林狄两个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老师们似乎才发现他们俩。
　　都是和他们的班主任做一个办公室的，有些还是他们的科任老师，一眼就认出了两人——一个是全校尖子，一个是混日子的头头。两个都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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