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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日,清风寨中无大事发生,尹清风开始日夜思念她的未来夫君。这一天风和日丽,她特意请二当家百事通和八当家包打听于议事堂中闲话家常。闲话啊闲话,终于装作不经意间进入正题。
尹清风道:“八叔,张伏野离开京城后,去了哪儿?”
包打听笑道:“江浙州鹂水府,他身边紧跟着那个叫齐天明的账房先生,听说两人上鹂水府是为了拜访隐居山林的神仙。”
尹清风诧异:“神仙?”
包打听了然一笑:“世外高人罢了。”
闻听此言,久未出声的百事通若有所思。
尹清风追问包打听:“什么世外高人?”
包打听道:“这我就无从得知了。大概是太子给张伏野派下的秘密任务,张伏野与齐天明两人守口如瓶,没透露出任何消息给任何人。况且鹂水府距冀州府甚远,我实在是鞭长莫及,无法获取进一步的有用线索。”
尹清风叹息:“是啊,我连鹂水府都没听说过。”
百事通接过话茬:“世人只知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鹂水府自然比不得苏杭二府的名气大。即便在江浙本地人的眼中,鹂水府也平淡无奇,不过多山多水,景色秀丽,气候宜人而已。但江南之地大多如此,民众早已习以为常。”
尹清风表示抓不到对方的重点:“二叔,你究竟想说什么?”
百事通道:“我想说的是,鹂水府宜居,且不起眼,正是归隐的好去处。”
尹清风瞬间变作一张苦瓜脸:“二叔的意思是,那儿归隐的人太多,竟连你也猜不出,张伏野他们找的世外高人会是谁?”
百事通捻须颔首。
这下彻底完了,尹清风欲千里寻夫的美梦成空。果真如包打听所言,张伏野前往鹂水府是为执行秘密任务,必定隐姓埋名,藏匿行踪。可百事通不肯支招,如今的她毫无头绪,连个大致方向也没有,总不能一座山头接一座山头地找过去,也许张伏野前脚刚走,她后脚才到;也许她一离开,张伏野恰巧随即赶到。二人绕着整个鹂水府转圈子,却始终见不着一面,想想都累。再者,清风寨也不容许她擅离职守,竟跑去遥远的江浙鹂水府兜圈子。思及此两难处境,尹清风只好作罢。
百事通与包打听皆暗松一口气,各自起身道别,前后离去。
丁老虎急匆匆跑进议事堂,附在尹清风耳边低语几句。尹清风惊道:“居然有这样的事儿?”
丁老虎举手立誓:“千真万确!俺亲眼看见的。”
“走,带我去瞧瞧。”
丁老虎将尹清风引至后山。
后山有一片银杏树,深秋时分,黄叶灿灿,阳光透过枝头,美如画卷。偶尔风起,叶落如蝶,金翅柔滑,相互追逐,翩然起舞。片片落叶似小扇,坠地铺成一片金黄,树上树下浑然一体,秋色正浓惹人醉。
近观玉骨冰肌,远望风韵雍容。
无意赏景的尹清风却对丁老虎道:“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你是不是扯瞎话骗我呢?”
丁老虎急忙辩解:“俺可万万不敢欺骗大当家,也不敢编排四当家和三姑娘的瞎话儿。就在刚才,俺明明看见他们俩在那颗银杏树下抱着亲嘴儿,亲得那叫一个投入,昏天黑地的,比四当家练习箭法的时候还投入。俺也不知道,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人咋就不见了?”
尹清风问道:“他们发现你了?”
丁老虎挠头,不确定道:“应该没有……罢。俺一看见他们,就马上跑去向大当家禀报,俺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亲着呢。”
“去问问杨小四,他不会撒谎。”尹清风道,率先向杨成林的住处步去。
丁老虎颠颠地跟在其后。
途中,两人恰迎面遇上华珍珍。华珍珍穿一身粉色荷花衣裙,荷叶绣样作衬,更映得她墨发雪肤,红痣娇艳,娴静犹如花照水,十分动人。尹清风默默道:这身儿衣裳挑人,长得白的穿着才好看,像我这样的就不敢轻易尝试,简直是为三姐量身做的,看三姐这用心妆扮,且来自杨小四住处的方向,想必丁老虎所言有几分可信。她暗自思忖开场白。
没想到华珍珍先发制人:“大当家可曾见到四当家?”
尹清风不动声色:“三姐找杨小四有事儿?”
华珍珍将手中的小酒坛呈在尹清风眼皮底下,笑道:“找他给我试一试新制的药酒。”
尹清风回笑道:“不如我先替三姐尝一尝。”
华珍珍轻笑着摇螓首:“这酒是给男人喝的,若四当家试完无碍,我打算孝敬我爹补身子的。要是你喝了,回头长出胡须来,你那美夫君岂不是该穿起裙子,才能配得上你?”
尹清风道:“还得涂脂抹粉,描一双柳叶眉,画一张樱桃小口。”
说完,两位姑娘呵呵呵笑得无比欢快。
傻在一旁的丁老虎全然不明此二位的“唇枪舌剑”,只眼馋三姑娘华珍珍手中的酒坛,未开封已然飘出酒香来,令闻者醉三分。他厚着脸皮道:“三姑娘,俺是男人,给俺尝一口罢。”
华珍珍道:“不行,就这么一小坛酒,你一口他一口的,很快见了底儿,我拿什么孝敬我爹?”
丁老虎求道:“三姑娘好心,就赏俺一口罢,权当俺为三当家试酒。”
华珍珍想了想,道:“也好,你伸出手来。”
丁老虎伸手欲抓酒坛,被华珍珍狠狠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声音巨响。他皮糙肉厚,丝毫觉不出疼,只愣头呆脑地瞧着华珍珍。
华珍珍道:“一口酒的量,你却想拿我的酒坛,太贪心了。这样罢,我倒一口酒在你的手心,能喝多少且看你的本事。”
丁老虎急道:“三姑娘等等,俺去找个碗来。”
华珍珍端起姿态:“我不等人。”
尹清风似笑非笑道:“不喝也罢。”
“不,俺要喝!”丁老虎的酒瘾上来压倒一切,双手捧起递向华珍珍,道,“三姑娘,请你倒罢。”
华珍珍的唇角浅浅一勾,素手启酒封,顿时酒香四溢,引人垂涎。饶是尹清风定力好过丁老虎,也忍不住频频吞口水,但她到底没上当。反观丁老虎就着自己的双手啜吸完那一口佳酿,还伸长舌头意犹未尽地将十根手指、两块手心舔个干净。如此饥渴的模样,叫尹清风迅速别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丁老虎咂了咂嘴巴,感觉不对味儿,皱着眉头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住面前的华珍珍。
华珍珍一脸轻松,笑意盈盈。
尹清风抱臂看好戏,眼神在二人之间徘徊。
丁老虎又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华珍珍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给你长长记性,话不能乱讲,东西也不能乱吃喝。”抱着小酒坛扬长而去,粉裳飘然。
丁老虎着急向尹清风开口求救:“啊啊啊,啊啊啊啊。”
尹清风翻白眼儿:“我叫你别喝,谁让你管不住自己的嘴。”
丁老虎一张大脸憋得通红,一双牛眼几欲挤出眼泪来。他可怜巴巴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尹清风道:“你啊啊啊的,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是拿三姐没辙,你快去找杨小四,兴许他有法子可帮上忙。”
丁老虎又道:“啊啊啊啊啊?”
尹清风气道:“滚,我自个儿去!”她继续向杨成林的住处前行。
适才华珍珍声称在杨成林的房间并未寻见其人,但这在尹清风看来,却正中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尹清风大步跨进杨成林所居的院子,来到他的房前,径直推门而入。
房中一整面墙上挂满弓箭,另一面墙上则贴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字帖,而杨成林正在书案前临摹练字。他见尹清风进来,停笔问道:“有事儿?”
尹清风反问道:“你在写什么?”
“百家姓。”
尹清风逐步走近,自杨成林的刻意遮掩下偷瞄一眼,哈哈笑道:“原来杨小四的百家姓是一百个‘华’姓。”
杨成林红了一张朴实的脸,沉默不言。
尹清风继续问道:“听丁老虎说,你和三姐在银杏树底下……啊!真的假的?”
杨成林满面通红,憨态可掬,却是不肯吐露一个字。
尹清风伤心道:“杨小四,咱俩从小亲如兄妹,无话不谈,长大后你倒同我生分了。我爹娘抛下我,义父也走了,如今连你也不想理我,我还留在这清风寨做什么?”不禁掩面哭泣。
杨成林俯身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你别哭,是珍珍不让说。”
双手遮脸的尹清风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却压抑嗓音道:“我知道了,怪不得三姐毒哑了丁老虎,但她藏着解药硬不交出来,叫丁老虎急得团团转。还是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去劝劝她。”
杨成林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尹清风窃喜,悄悄尾随,一路跟到华珍珍的药室,躲在门口偷听。
“你怎么来了?”
“丁老虎的解药。”
“大当家找过你了?”
疑似杨成林“嗯”一声。
“你说什么了?”
“没说。”
“告诉你,绝对不能说!一旦大当家知道了,等同于整个寨子的人都知道了。到时传进我爹的耳朵里,他该不高兴了,你也会吃苦头的。不过你放心,我尽快找机会向爹坦白,不会耽搁太久。”
“我等你。”
“真乖,亲一个。”
暗处的尹清风猜想:杨小四一定脸红了。
夜晚,尹清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衣而起,出了自己的房门,敲响百事通的门。
尹清风道:“二叔,是我。”
百事通房中漆黑一片,无人应答。
尹清风再叩门:“二叔,我知道你在里面。”
黑暗中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不是百事通,却是哪个。他语带责问:“我都睡下了,你强行把我叫起,合适吗?”
“我有急事儿。”
百事通道:“大当家快回屋去罢,明儿请早。”
“二叔,我真有急事儿。”
房中沉寂片刻,百事通复开口:“今晚宜早睡,否则明日诸事不利,大当家还是请回罢。”
趁夜色,尹清风开始翻找器具撬锁,口中称道:“二叔你若再不起床开门,我自己进去啦。”
灯亮起,门自内打开,穿戴整齐的百事通站在门里,冲尹清风道:“进来说。”
二人入室落座后,尹清风忽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扮无辜可爱状,软声道:“二叔,我有一事相求。”
百事通不为所动,神情相当严肃:“只要你不出清风寨,不下山,万事皆好商量。”
尹清风垂头丧气:“原来二叔都料到了。”
百事通不接话,亦不看她。
尹清风央求道:“二叔,我的好二叔,您就让我去罢。上回神都府那么远,您不就让我去了吗,最后不也没出什么大乱子。这回我保证快去快回,决不在鹂水府惹麻烦!我发誓!”
百事通道:“你去神都府是为了退婚,我不得已才答应。这没过多久,你又想跑去鹂水府,且比上次走得更远,我没理由放行。”
“可是,我思念他。”尹清风可怜兮兮。
“这算不上理由。”
“我担心他。”
“也不算理由。”
尹清风蓦然提高嗓音:“我怕他跑了!”
百事通瞥她一眼,淡定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张伏野长住京城,明日我便让八当家亲自去一趟,打听清楚他家在哪条街哪条胡同,有备无患。”
尹清风道:“二叔,当我求你,你就应我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任你处置!二叔,你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不管在鹂水府见不见得到张伏野,入冬前我一定回清风寨!”
百事通捻须不语。
尹清风扯他的衣袖,痛苦万分道:“二叔,如今的我强留在寨子里,简直备受煎熬,寝食难安,相思成疾,生不如死,人比黄花瘦……”
“行了,六安居士的词都脱口而出了,看把你给能耐的!”百事通打断尹清风的喋喋不休,取出袖中早已备好的地图递于她,“这是路线图。如我所料无误,张伏野奉太子之命前往鹂水府,多半是秘密查访隐居丽山的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尹清风好奇问道,打开地图借灯烛的微光看一眼,图纸年代久远,墨迹模糊而瞧不真切,只得默默卷起收好。
百事通道:“传言,天机老人擅太乙之术,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可预知真龙天子,治乱兴亡,朝代更迭等。当年我师父在世时,与天机老人相交匪浅,我身为他的弟子,自然愿为师分忧,助他的好友脱险,免于陷皇位之争,惹来杀身横祸。”
尹清风黯然道:“像我爹那样,沦为牺牲。”
百事通叹息一声,道:“你明白便好。以张伏野的才智,寻见天机老人是迟早的事儿。若将来天机老人为太子占一卦,太子不甚满意,不仅他自身难保,只怕张伏野也……”
尹清风点头:“我知道,二叔放心,我不会让张伏野带走天机老人。”
百事通道:“还是那句话,你是清风寨的大当家,切不可冲动任性,务必保全自己,快去快回。”
“我明日一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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