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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
三寨山贼尽诛,天色将明,鬼使神差般,张玘重新转回清风寨。所过之路皆顺遂,所遇之人皆恭敬行礼,口中称“姑爷”。他兀自惑疑。
“姑爷请——”
“姑爷这边儿请——”
“姑爷里边儿请——”
张玘被一路引至尹清风房中。
熟悉的房间,依然简洁的摆设,窗、床、桌、椅、凳,书架、书案与梳妆台……利落得全不似女儿家的闺房。哪里就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儿家,分明是威武霸气的大当家。
此时,烛火下的尹清风大当家早已梳起小辫儿,扮上妆容,换一身绣衫罗裙,羞答答坐等幽会情郎。
而张玘长身杵在房门口,进退两难,略显局促。
“快过来嘛。”尹清风向其招手,再拍一拍身侧的床沿。
张玘微动容,身却未动。
尹清风不耐烦地冲过去,将其拉扯进屋内,朝门外喊道:“都给我走开!”双手合上门,回身见张玘拣桌边一方小凳坐了,她便巴巴凑近,拖起另一方小凳紧挨其坐下。
张玘淡定顾自喝水。
尹清风看着他道:“你事情可都办妥了?”
张玘点头。
尹清风接着道:“我同各位兄弟商量过了,按各自意愿,一部分人随你我上战场,另一些则留下来,守着清风寨。倘若有朝一日咱们得胜归来,还回清风寨,好不好?”
张玘总以为她将一切想得过于美好。
“不说话当你默认了。”尹清风双手扶在他支起的腿上,笑问,“张伏野,你何时娶我?”
张玘温吞道:“一直以来,我从未萌生过娶妻的打算。”
“那是因为你没遇见我!如今你我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尽快成亲罢。”
张玘却道:“太子一日未登基,我终日奔波劳碌,毫无成家的心思与精力。”
“两年!”尹清风竖起两根细白的手指,斩钉截铁道,“我给你两年时间,若你仍未搞定太子的事儿,那他也注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白白浪费你我二人的大好时光。与其干耗着,我们不如趁早另谋出路,换别的法子助你一展宏图,守边疆,杀外贼,收失地。”
张玘注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尹清风笑着靠过去,环住他一只手臂,双目微闭,颇觉享受。
张玘心绪纷乱,暗中叹息,无奈道:“我该走了,太子还在等我回京交差。”
闻言,尹清风放开他,虽依依不舍,却明朗果断:“我送你。”
“想必你一夜未睡,还是趁天亮前再躺一躺,养一养精神。”
“那…你记得常常回清风寨看我。”
张玘几不可见地点头。
尹清风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君子,不许骗我。”
张玘想,这略微一点头,也不曾开口讲话,究竟算不算君子一言呢?
京城,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月居有上好的陈酿,只在入夜时分开门,只接待三十位贵客,一百两银子起底,上不封顶,价高者可入。张玘却是此处的常客。走过两排大红灯笼装饰的雕花门,进入玲珑雅致的大堂,踏上铺锦的楼梯,在妙龄俏丫头的笑引下,来到二楼雅间。太子微服等在里面。
推开门,太子临窗而立,衣不张扬,体态匀称,仪容端正,气质高贵温儒。张玘闭门而后行跪礼。太子略一抬手,道:“起来罢,站着回话。”
张玘叩谢,起身。
太子缓步坐回桌边,和颜悦色道:“听说伏野此去冀州府围剿山贼,独独留下一个清风寨,有何用意?”
张玘立时再跪:“太子殿下,伏野……”
“起来说话。”
“是。”张玘重新躬身立定,道:“回殿下,伏野奉殿下之命,率冀州府指挥使司精兵,全歼黑山、黑水、黑云三寨山贼。但那清风寨山上山下遍布机关陷阱,且能人异士众多,不宜强攻。或可招降,不费一兵一卒,将其揽为太子殿下所用,实乃一大幸事。”
太子不以为然:“一群乌合之众,本宫要来何用?”
张玘道:“回殿下,清风寨遵奉道义,劫富济贫,从不滥杀无辜。大当家尹清风深明大义,此前揭露冀州府前知府贪污受贿一事,她曾鼎力相助;蜀州神都府赈灾时,殿下命伏野带兵清剿缙山山贼,也恰遇她施以援手,伏野才顺利探得上山之路,使缙山覆灭。清风寨二当家百事通,通百事,足智多谋。四当家杨成林百步穿杨,箭术一流。六少当家孙楚钰武艺高强,剑法精湛。其余当家人亦各怀绝技,不过从不轻易示人,伏野仍需一一查探底细。”
“听你一言,倒是十分有趣儿。”太子温文笑道,“但山野之人自在惯了,岂能听任本宫调遣?”
“伏野愿全力一试。”
“也罢,招安清风寨之事暂且缓一缓。”太子饮一杯佳酿,徐徐道,“眼下本宫另有一桩要事,着你亲自去办,事关重大,迫在眉睫。”
“伏野即刻动身,定不辱使命。”
清风寨上,尹清风得知张玘离京的消息,失落叹道:“怎么又走啦?这回又上哪儿去?”
包打听笑眯眯欲答,却遭突然闯入的丁老虎打断。丁老虎呼哧带喘道:“大当家,出事儿了!六少留书出走了!”
“留的什么书?”尹清风问。
丁老虎答:“我走了。”
“我是问你,他究竟写了什么!”
丁老虎老实道:“六少就写了仨字儿:我走了。”
“何时下山的?”
丁老虎道:“夜巡的兄弟说,昨夜差不多三更时分见六少独自外出,没再回来过。”
尹清风愠怒:“怎么不拦着他?”
包打听解围道:“以小六儿的个性,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拦得住他。”
“既然他存心要走……”尹清风顿觉无奈之至,叹一口气道,“随他去罢。他早想学他爹娘那样云游四海,是我自私不给他走。如今他心里不痛快,出去散散心也好。”
包打听道:“小六儿极要强,心高气傲,年轻时受些打击对他有好处,外出历练一番也并非什么坏事儿。”
尹清风问丁老虎:“孙小六儿可随身带了他的佩剑?”
丁老虎摇头:“看见六少的兄弟都说,六少两手空空下了山,啥也没带。”
尹清风气极:“真是犟,他最心爱的玄铁宝剑,说不要就不要了!”
想那日张玘在黑水寨中寻得一把三尺七寸玄铁剑,认出是孙楚钰之物,遂带回清风寨,托尹清风转交。岂料尹清风交剑时,孙楚钰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他未曾看上一眼,只淡淡道:“脏了,一无用处,拿去丢了。”
尹清风实在看不惯他那副要死不活的丧气模样,加重语气道:“孙小六儿,这可是我夫君一番好意,特地亲手为你送回来的,快给我收下!”
“既如此……”孙楚钰面无表情起身离去,语意灰冷,“毁了罢。”
然而,尹清风哪里舍得毁掉孙楚钰相伴多年的爱物,于是将其悬于议事堂最显眼的地方,期盼有朝一日此剑的主人能回心转意,变回那个“衣白御长剑,矫若游龙独风流”的玉面孙郎。但当孙楚钰离山出走后,尹清风转念一想:不带剑也无妨,不论使不使兵器,使什么兵器,我家孙小六儿都是好样的。他既向往强者,自当不拘泥于一事一物,强在其身,强在其心。
在孙楚钰离开清风寨的第七日,晨阳初升,朝露未褪。尹清风独自一人,着单衣在练武场打拳,拳拳生风,浑身冒热气。
突然斜地里袭来凌厉一鞭,奔着尹清风的面目,呼啸声近,鞭风已至,尹清风只觉整张脸凉飕飕的。她来不及多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仰翻身,十指微屈撑住地面,飞起的双足在空中合并,仿佛长眼睛似的夹住那偷袭的金蛇银筋鞭,用力一扯。咦,没扯动。尹清风迅速变招,接连向后翻,翻出去很远,企图逃离长鞭的攻击圈儿。
却未能如愿。
忽闻鞭响起冷风,鞭如棍横扫而来,尹清风一个鲤鱼打挺,足尖踩地借力,腾空而起就势飞快扭身,再次躲过一劫。尹清风暗道不行,若不示弱,恐难脱身……思及此,只见她矫捷的身子在半空中蓦地一滞,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阳光下激起丝丝缕缕的尘雾。
“哎呦,疼死我了——”尹清风瘫在地上不起,痛苦挣扎道,“七姑,你欺负我干什么?”
七当家王炎炎收鞭在手,横眉竖目,疾声道:“尹清风,你整日吃饱没事儿做,还不快快去寻小六儿回清风寨!”
尹清风委身赖地上不动:“七姑,孙小六儿他自己有主意,想回来就回来,若他不想回来,八匹马也拉不回。”
“胡说八道!小六儿为何不想回来?当初他爹娘一走了之,他却死心塌地非留在清风寨不可,究竟是为了谁,你知不知道?”王炎炎一甩长鞭,打在尹清风身侧的空地上,“你别给我装死,起来!”
地上也忒凉,尹清风又穿得单薄,顺势爬起来,慢吞吞道:“我当然知道是为我。”
王炎炎脸色稍霁。
尹清风继续道:“他曾想随他爹娘云游四海,是我一直吓唬他,不准他走。”
此言一出,王炎炎晴转雷电:“你以为他是因为这个?你以为你挂在嘴边的那些威胁,对小六儿有效?你个缺心眼儿!”
尹清风拖拉鞋底挪过去,抱住王炎炎撒娇:“七姑,旁人都说我心眼儿多,就你总骂我缺心眼儿。现如今,我好歹是清风寨的大当家,你多少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王炎炎翻了翻浅色的眼珠子:“对,你是大当家,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追在我屁股后头叫我娘的小破孩儿了。”
尹清风害臊笑道:“我那不是年幼无知吗?把七姑都叫老了。”
“我说你是不是傻?”王炎炎一想起孙楚钰,心头火蹿升,以长而有力的食指狠戳尹清风的额头,“是不是傻?放着眼前一个好男人不去珍惜,偏下山抢什么压寨夫君……”
“好男人?”尹清风打断对方,故作惊讶道,“你是指小九叔吗?喏,他来啦。”
尹清风向王炎炎身后微笑招手,王炎炎忙整衣理发,待她紧张转身一瞧,哪里有什么九当家的踪迹,却发现尹清风连飞带跑逃出去极远。于是,王炎炎提声骂道:“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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