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程碑

　　01

　　程锋忘了是谁说的，日子快起来完全不留情面。的确，比如黎杨的高二，哗啦啦的就像翻书般，说过就过完了。这一年中黎杨做的练习题开始变多，练琴的时间开始变少，脸色也差了些，看得出他每天都在疲倦中硬撑着，程锋一边不忍，一边也对黎杨的倔强和冲劲儿无可奈何，就怕他的身体又垮了下来，可是他当然不能在黎杨的面前流露出这种担心。
　　于是他只能变着花样儿给黎杨研究好吃的，黎杨的父母也越来越忙，见儿子最近身体状况比较平稳，他们奔波的程度似乎又提升了一个等级，于是程锋几乎要包管了黎杨的三餐。而父母给黎杨的那些伙食费，则被黎杨一直用心攒着。

　　黎杨高二里最难忘的一天程锋还记得清楚，那天他还正好研究出了新菜品，虽然卖相并不怎么好，但是虾仁绝对足够鲜美，还有鱼汤的味道也是正正好。但是等接着黎杨的时候，他却忘记了所有应该有的期待感，毕竟黎杨膝盖上那条口子也撕裂着他时刻在悬着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慌，他应该相信黎杨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是他的理智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汤洒了，虾仁也变成稀巴烂，碗打碎在一旁，他和黎杨第一次对峙就如同要决裂一般。
　　初见时礼貌的少年此刻倔的只剩下愤怒，他如同所有叛逆的孩子一般，把程锋当成了敌对的家长，从未试图去理解过自己，程锋也被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恼了。他怎能不理解？理解他学习紧张时的烦躁焦虑，用一切的温柔去包容，理解他的要强心，一边担心却又要装作云淡风轻，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黎杨健健康康的，这是他心理最后的防线。
　　程锋开始明白自己最怕的是什么。
　　黎杨是他焦头烂额生活里本不该出现的光亮，他只想让那光亮永恒，生怕一丝一毫的影响都会伤害到他。

　　后来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回家，程锋沉默的拎着一袋子食物的废墟，直到黎杨停在那儿，背对着自己，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程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袋子扔到地上，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少年。黎杨侧脸的笑涡已经消失了很久，他满脸糊的都是泪水，刚剃短的头发直愣愣的刺痛程锋的下巴，与这场争执一般，突兀的锋利。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我爸妈一样，以为我是个玻璃瓶一样，我害怕你们这样。是，我身体不太好，可是我自己真的会注意，也能照顾好自己。”
　　“是我不对，给你压力了。”
　　“程锋哥，刚刚我太冲动了。”
　　黎杨转过身来，脸庞贴在了程锋的胸口，温暖有力的心跳像是对自己的应答。总是这样，在程锋身边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有了真实感，不会再随时一副会把自己抛弃到无人真空的模样。
　　黎杨也明白了自己在怕的到底是什么。

　　“没事了，我们去吃个饭，然后回家。”

　　小饭店里的灯光很温暖，还送了两碗粥，黎杨在对面吸着鼻子，那刚哭过的鼻尖还微微泛红，程锋笑，“别委屈了，多大男子汉了还哭鼻子。在我面前可真是毫无顾虑。”
　　“我刚刚说的话会不会真的很过分啊？”黎杨喝了一口粥，抿了抿嘴，很无辜的又感慨道：“刚哭过，什么味道也尝不到了。好丢人。”

　　程锋继续笑，“第一，只要你健健康康快乐的，我就肯定不会责怪你；第二，你到底跟我还在斤斤计较什么。”
　　接着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
　　“多吃点，脑子转的快。”

　　程锋想着，那天的大起大伏之后还好黎杨没有复发，也许和最近程锋短信监督控制着黎杨在家的作息也有些关系。有谁知道一边愤怒，一边不解，还要一边担心的滋味？他笑着摇头，只有黎杨总是能让他手足无措。
　　后来黎杨膝盖上那条口子结了痂，再后来就变成一块粉红色的疤。黎杨揉揉那块膝盖跟他讲起那天受伤的原因，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却让那时候处于敏感期的俩人险些天崩地裂，于是程锋后来总是想起那块疤，想起理解，想起放平心态，想起他们到底要怎么相处。

　　而现在，距离黎杨高三开学，只剩下半个夏天。
　　程锋准备带黎杨放松一天。
　　他俩在商店漫无目的的转悠半天，深感无趣，幸亏黎杨想起那个几乎快被人遗忘的公园，那里面还有片湖，没受污染，清清亮着，周边点缀着柔软的青草地。
　　黎杨想吃公园外面的汉堡，顺带又要了三包番茄酱，想起来那青草地似乎是可以坐下的，于是便蜷了腿在草地上边吃边看风景，程锋也就一直陪着他，享受这难得的空闲。他也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长久的注视着黎杨。少年的眼睛很明亮，似乎总在琢磨着什么事情，程锋总想起初遇的时候，他误以为黎杨性格冷漠，其实他只不过是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罢了。黎杨很好看，哪怕是最平凡的短发，也不影响他气质中的那一种非凡。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个笑涡总是暖洋洋进自己的心里。

　　“要高三了。”黎杨忽然回过头来，嘴边还不小心沾了一颗面包屑。
　　“知道。”程锋伸手去够，触到黎杨的脸庞时，少年本能性的一抖。
　　于是程锋的手停在了那儿，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到现在，黎杨已明白自己心中涌动着什么。
　　他如同一个倔强的，却再也回不了头的小斗士，忽然坠落在这场爱意里。

　　“程锋哥，再一年之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啊，那我等你长大。”

　　他们彼此都不说，他们的相处也如曾经一样，似乎那一吻没有发生，但是他们有共同的默契，不需要清晰证明的默契，一直都有。

　　于是程锋终于将手轻轻的贴上黎杨的脸庞，这句话如同一个承诺，而他第一次愿意相信承诺。
　　黎杨闭起眼，沉浸在程锋温暖的手心里，他总是冰冰凉的脸颊第一次被捂的热乎，睁开眼睛时禁不住溢出双眼幸福的笑意。

　　离开的时候程锋给黎杨买了冰棍，那会儿的夕阳把它变成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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