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程碑

　　04

　　程锋在背着黎杨回去的路上至少唉声叹气的说了十句，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你父母知道得有多担心，诸如此类让正迷迷糊糊的黎杨竟笑着摇了摇头，他很轻的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示意程锋向右拐，他家就在前方不远了。

　　“你爸妈今天要很晚才回来啊？”
　　“嗯，他们连夜开车赶回来，不知道会几点了。”
　　“他们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啊？”
　　“我平常真的很老实的，而且一般不受外界刺激的话，写完作业就睡觉是不会有事的。何况我爸妈也是为了我才这么拼命工作的。”
　　程锋发现黎杨虽说是个看起来就挺倔的孩子，但声音一弱下来，每个字敲在人心上都着实的酸疼。

　　“对，就是这个门洞了。没事，哥，我没事了。楼梯特别陡，我下来自己走就好。”
　　“你个不听话的小屁孩，在上面待好了。”程锋虽然累到深更半夜吹着凉风都大汗淋漓，但还是开着玩笑。晚风和焦急已经让他的酒醒的非常人般速度，到现在感觉灵敏过来倒觉得头疼的厉害。
　　不过黎杨的担心还是对的，楼梯陡的厉害，而且楼道的灯昏黄闪烁，如同摆设。程锋走的艰难，但还是不忍心再累到这孩子。
　　“到了到了，谢谢你程锋哥，我下来...我下来开门吧。”

　　黎杨扶着门框，钥匙似乎有些难找的样子，程锋急忙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发现黎杨方才手掌泛起的紫红色还没有完全消退，他的心也揪紧了。

　　这房门大概是有年头了，推开的时候响的刺耳，但屋子看起来倒是清新，任何强烈的气味都在这里消失踪影，一切都摆放的合理而整洁，看的出来黎杨的父母的心只要有空隙，就全都悬挂在孩子身上。
　　“你快回屋躺着休息，我给你烧点热水擦擦身子。”
　　“你知道怎么烧吗？”黎杨笑着。
　　“难道还跟我家不一样？”程锋本想弹弹这孩子的脑门儿，想起他还没完全恢复便也作罢。
　　黎杨家的装修极其简洁，头顶的灯泡还坏了一个，但没来得及换。程锋看黎杨走进房间慢慢靠在床头，便放下了心去烧水。

　　等程锋端着水和毛巾进去的时候，黎杨已经感觉到困了，但他还是嘟囔着那几句想要强调给程锋的话。
　　“程锋哥，你别灰心，真的，什么事儿都别灰心...”
　　程锋正在给他擦手掌，笑着点了点头。
　　“你可别放弃啊，你看我，更应该绝望不是？可是其实我一直也没放弃的。”
　　程锋轻轻的用毛巾擦拭着黎杨的胳膊，继续微笑着说好，刚刚的他只不过是由于酒精的副作用。
　　“程锋哥，虽然我们认识不久，可我总觉得你会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让我很佩服的人。”
　　程锋拧干毛巾继续擦拭着黎杨的另一只胳膊，黎杨很白，而且瘦的简直像是营养不良。
　　“就冲着你对我的夸奖，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啊。”
　　“不好意思程锋哥...”黎杨忽然低头道歉，“总感觉我莫名其妙的在打搅你的生活。”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爸妈回来不会被我吓到就好了。”
　　黎杨恢复了刚刚的笑容，“我要是说，你都快成我的代理家长了，这进展是不是太迅速了？”
　　“这个世界的巧合本来就莫名其妙的。”
　　忽然陷入一阵沉默，接着程锋终于忍不住打破。
　　“不过，我真的很想念叨一句，你得多吃点啊，多吃点才有抵抗力。”程锋玩笑着捏了捏黎杨的瘦胳膊。

　　05

　　黎杨睡着后，程锋轻轻的把东西都放回原处，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虽然脑袋还是闷闷的疼着，但他确定自己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黎杨的父母还是没回来，程锋想着自己留下来照看着黎杨也不太合适，被他父母一进来看到的确是无法理解，而自己就这么离开，倒真的挺担心这孩子的身体。
　　他想，不然就在楼下坐着，万一黎杨再有什么事，联系他时他也方便回去，而他父母也不会因自己这个陌生人而感到惊奇与困扰。

　　程锋抱着手机打着哆嗦在楼下坐了快两个小时，一对中年夫妇终于进了小区的门，焦急的步伐让程锋近乎肯定那就是黎杨的父母。果然他们上到刚刚的楼层，那灯持续亮了好一阵子便灭了下来，程锋这才放下心来，等走回他的小单间时，夜已经很深了。
　　这一折腾程锋倒是彻底睡不着了，瞪着两个眼睛翻来覆去，都快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晨光数清天花板上有多少块儿霉点子了。不过他倒是不急，没有工作的人也不用设置什么闹钟，他连找工作的念头都颓废的不想捞起。
　　可是耳边总是环绕着黎杨的那几句话，跟立体音响似的，程锋觉得自己一定是缺失睡眠产生幻觉了。
　　“不要放弃，别灰心....”
　　程锋就这么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千斤顶从他心口撤走，连呼吸都没有那么沉重了，他又开始想黎杨每次发病的时候是不是比这还要痛苦的多。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能好好的去上课吗......

　　06

　　程锋觉得经过黎杨的一番鸡汤灌输，自己好像真的强大了不少，找工作碰了一鼻子灰，被泼一脑袋冷水，都没有乱了阵脚。
　　所以当他拥有了这份还算稳定的新工作时，他第一个就想感谢黎杨。但也是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似乎从那天后他就不再联系自己了。
　　因为功课忙？身体还没恢复？程锋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准备买点东西趁着周末去琴房看看那孩子。

　　“黎杨？他不再上课了，前几天才断的。”
　　程锋是下定决心才去找那亲戚询问的，结果那亲戚现在根本就不拿正眼瞧他，但程锋现在满脑子只被这个答复缠着，乱作一团。
　　“他家没多余的钱了，也是为他那身体着想，怎么？你们俩还认识上了？”亲戚自从上次也就没联系过他了，现在见程锋主动来找，一直扯高着嗓门。
　　程锋深知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问完话转身就走即可，他也付诸实践的极其利索，几乎都可以想象那亲戚在背后又要吹鼻子瞪眼了。
　　程锋放不下这份担心，还是掏出手机想要跟黎杨联系，而电话那边的忙音让他的心跳都乱了节奏。
　　当下他更无法解释这对黎杨愈演愈烈的牵挂了。

　　等到了黎杨的楼下程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拎着一袋子水果，也不知道黎杨是否吃得下，傻兮兮的又坐在了那个夜晚守候着的地方，在思虑着自己没找着工作还净来这儿瞎操心。
　　他怔怔地掏出一个苹果，鲜亮的颜色很喜欢人，冲着这水果费自己也不能白瞎了这一顿莫名其妙的关心，虽然他也承认这更像他为自己找的理由。

　　于是等把黎杨家门敲开的时候，他又和黎杨一起愣在了那里。
　　黎杨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整个人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穿上了那件白毛衣。
　　而他的父母正坐在沙发上一脸疑惑。
　　“这...这是我一个钢琴老师，小李老师有事情的时候就是他带我。”
　　程锋冷静的想了想，倒也没错。
　　黎杨父母都站起来迎接，客客气气的笑容让程锋感到亲切，他把水果放下解释道，“黎杨不再上课，我们也挺担心的，毕竟他那么喜欢钢琴，我就想着来看看他。”
　　黎杨皱了皱眉头，跟父母又多说了几句就将程锋领回房间。

　　“程锋哥，你怎么来了啊？”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不上钢琴课了？”
　　“我有点担心你。”程锋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说，我之前倒没有打扰了你的生活？感觉程锋哥有点想我了。”黎杨调皮的皱着鼻子。
　　“你个小鬼，还这么机灵。”程锋很轻的弹了一下黎杨的脑门儿。
　　“你是身体又出什么状况了吗？”程锋转入正题，语气里都是担忧。
　　“最近病发的勤，而且家里现在有点缺钱，我爸妈正好也早就不想让我练琴了，太耗费精力。”
　　“你脸色真的很差。”
　　“那是因为几天没弹琴。”
　　“你别狡辩，爱好是爱好，但没有了身体你能做什么。”
　　黎杨沉默了一下，没再接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是泛着浅浅的紫红。
　　“真的，我讨厌这个躯壳。”
　　“程锋哥，你说人为什么会被躯壳束缚，灵魂明明是不该被捆绑的。”
　　小小年纪忽然说着这么生涩的语句，让程锋有些手足无措，他拍了拍黎杨的后脑勺，那软软的发质温柔着他的手心。
　　“你说过的，不能放弃，不能灰心啊。要不然我们打赌，看谁先服输？”程锋的眉毛和眼睛都笑到了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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