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程碑

　　04

　　“程锋，你这材料怎么整理的？第一天做这种工作？”尽管是休息日，但上司在那头的音效依然毫不客气，宛如开了扩音喇叭。
　　程锋看到黎杨缩了缩肩膀。
　　“不好意思，要不您现在传过来我立马修改。”
　　“不行，我看你啊今天也不必再歇了，正好我今天在公司有点事情，你回来我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告诉你一遍该怎么整理。”
　　“不是，我........”
　　“忘了我第一天告诉你们的话了？解释没有屁用！”
　　程锋挂了电话，但是黎杨感觉他的脸色十分平静，倒不像是淋了场灰秃秃的暴风雨。
　　“那边..没事吧？”
　　“倒是没什么大事，但是周末泡汤了，我也没法坐这儿了。”
　　黎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琴键上弹出来几个单音，它们在房间里略显寂寥的蹦跳着。
　　过了一会儿程锋只好补救道，“那边也催的急，不然这样，我先把我手机号留给你，要是过会儿实在有什么事儿你就赶紧给我打电话，我看能不能再跟我上司解释解释。”
　　黎杨默默点了点头，程锋撕下自己随身笔记本中的一页，匆忙将号码写给了他。
　　临走前还不忘说了声，再见啊。

　　05

　　挨着骂的忙忙碌碌让时间无限膨胀着，这个午后似乎再也没有尽头，黎杨倒是没有来电话，这还算一件比较顺心的事情了。
　　再回过神来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刻了，双休日的公司里更是空无一人。上司训斥过后也早就离开，程锋叹口气保存了新整理的资料，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压着块儿顽石，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只是今天它有些潮湿，搅的他有叹不完的气，叹不完的现实，叹不完的每日之间生硬的摩擦与循环。

　　回公寓后强撑着洗了漱，也不管不顾一天只进食了一顿早已抗议起来的肠胃，眯缝着眼睛无力的刷了刷手机，便陷入了睡意。
　　于是黎杨那通电话来的时候，他正睡到迷糊的手指划过了屏幕，竟在睡梦中接听着。
　　“喂，不好意思，打扰了哥哥，可是我准备离开琴房时才发现，你没带走你那个笔记本啊.....”
　　程锋在睡梦中支支吾吾着，“馄饨，多放醋啊，谢谢老板。”
　　黎杨被吓了一跳，听着语气才意识到程锋大概已是说起了梦话，可这分明连八点半刻都不到，程锋哥一定是累坏了，黎杨内疚了一会儿，急忙挂断了电话。
　　发短信，可是怕再吵醒他。黎杨也不敢乱动那个本子，只是小心翼翼的先放进了自己的背包，打算明天上午等程锋睡足了再继续询问。

　　而黎杨认为，每一天的终点，就结束在练完钢琴的这一刻。

　　06

　　黎杨翻出来作业本，他还差几道题，周一的时候老师可说了要严查。
　　他不怎么为学习的事情头痛，他这股子劲儿早就有人说过，他适合干一切值得坚持到底的事情。
　　黎杨转着笔，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程锋——他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名字了。黎杨无意识的在草稿纸上乱涂着程锋的名字，是峰，还是风？念起来格外顺口的名字，黎杨却一直没能猜对。
　　这时他想起馄饨，想起浸泡着醋的馄饨，鲜美的蒸气仿佛徐徐飘来，不知怎的，大概是受了程锋的影响，他此刻也想来一碗。在画出几个外皮皱起的大馄饨后，他顺利的算出了难度最高的题，果然美食帮助消化，消化帮助脑部运动。
　　习惯性的走出屋门向父母道过晚安，黎杨今晚睡得格外早，而且格外踏实。
　　只不过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有谁抱着一匹白色的马，并将头深埋，一副被悲伤压垮了的样子。黎杨看不清那人的轮廓，只发现那马有些虚弱，仿佛时刻会倒下的样子，雪花洒在它的毛发上，光芒微弱，但是黎杨在梦里并不觉得寒冷，醒来后更是奇怪为何会梦见这般场景。

　　07

　　出了奇，黎杨第一次在六点钟就自然醒，而且莫名其妙有着极其强烈的希望——那条短信已经可以发送出去，他告诉程锋在琴房附近的一个馄饨小吃摊见面，他得把本子好好还给人家。
　　这样的清晨连阳光都是湿润朦胧的，洒在肩上格外舒畅，黎杨背着一天的课程和程锋的本子，不到七点就点了份馄饨在摊子上坐着，桌面上铺着太阳的光线，老板的锅里正徐徐上升着香气，黎杨连肚子都不争气的叫唤起来，但他有直觉，这将是一个罕见的，美好的早晨。
　　天知道他曾有多厌恶早晨。有很多原因，也有很多他想藏在心里的原因。
　　毕竟总是在说，他的倔劲儿让他从不认输。

　　程锋大老远就看见那件白色毛衣，迎着阳光而坐，脸庞有些模糊，但依然是如他的琴声一般，周边都环绕着近似于梦幻的美好，程锋的脑袋还在发胀，但心情明显开朗许多。
　　五点多自然醒后就再也睡不着，头痛欲裂时接到黎杨的短信，他从昨天离开到那会儿，第一次咧开了一个笑容。
　　“哎？小黎杨，都快夏天了，你怎么还穿这么厚？”
　　黎杨摇摇头，后来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比较怕冷。”
　　程锋不解，这哪有点冷气儿值得继续穿着毛衣，不过还是先给小黎杨道了谢，他是真挺欣赏这孩子的，自己犯的糊涂，黎杨却不嫌麻烦的早起等着自己，而且今天还是学生们最恐惧的周一。
　　黎杨听的谢谢多了，难免有些腼腆，但程锋发现他的脸庞并不会随之发热，总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样子，只是习惯性的低下头去挠了挠后脑勺，迅速的吃了口馄饨还被烫到了舌头。
　　程锋憋住笑，问道，“今天要上学吧？功课紧张吗？”
　　“学校离琴房也近！没事的！”
　　这答非所问的孩子，程锋笑了。
　　“我送你过去吧，虽然这电动车挺破的。”
　　“这......不麻烦程锋哥了。”
　　“哎？什么时候知道我名字的？.........哦，对。想着也是。”程锋又想起昨天上司给自己的难堪，有些尴尬。
　　黎杨敏感的捕捉到了，立马接道，“那程锋哥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再怎么说我也得感谢你这一趟啊，还是上车吧。不过得等我先吃完馄饨。”程锋依然笑的很和气。
　　程锋的馄饨上来了，他埋头边吃边感叹，“咱俩真默契，昨晚我做梦还梦到馄饨呢。而且就是这种多放醋的馄饨！”
　　黎杨偷偷一笑。
　　“怎.....怎么了？”
　　“程锋哥，等你送完我就翻通话记录猜猜呗？”黎杨显现出这个年纪的调皮。

　　结果程锋也烫到了自己的舌头。

　　08

　　程锋刹了车，刚刚好的停在黎杨的学校门口。他笑眯眯的看着黎杨下来，后脑勺毛绒绒的短发被阳光温和的笼罩着。
　　“谢谢程锋哥，那我先走了。”黎杨乖巧的道别，眼睛还是那么亮闪闪的。
　　程锋本想说有事再联系他，可是怎么都没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把话咽了下去。
　　他本以为，一切都这样告一段落了。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黎杨同学的监护人吗？”
　　“呃，不是，我是....”程锋顿了顿，不知接上什么好。
　　“黎杨同学手机里的最后一位联系人是您，于是我们就打过来了，毕竟事出也比较紧急...”
　　程锋总算能体会到书上为什么总是描写心里会咯噔一声了。
　　“您先告诉我黎杨发生了什么吧。”程锋的声音有些抖。
　　“他这次的哮喘有点严重，我们也挺担心的......所以.....您还是来学校看看吧。”
　　程锋心中的列车呼啸而过。耳边全数是空白的风声。
　　“这次哮喘”如千斤巨石砸的他缓不过神来。

　　推开医务室的门程锋就看见了黎杨苍白的脸色，他半靠在床板上，还在通过随身携带的气喘喷雾剂在努力呼吸。他喘的有些用力，肩膀也在跟着颤抖。他一直低着眸，似乎不想知道又有谁来看望他的情况。
　　程锋走近他，清了清嗓子，黎杨抬起头的那个眼神除了惊讶，还有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
　　他很轻的揉了揉黎杨的头发，“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黎杨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气喘。
　　“瞎说什么，现在没什么大事了吧。”
　　黎杨摇了摇头，勉强扬起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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