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斯帕达行谊

作者:胡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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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三十

      乞丐讲道:“名叫厄斯帕达的大贤者,深有苦行法力,以真理为勇气,惩恶除奸,大有能为。主人啊,假使他得知名号为我们冒用,发起恼来,该如何是好?”
      富翁笑道:“一个靠东拼西凑的事迹活着的人并不存在,如同一条蛇无法靠不存在的四脚行走。”
      乞丐想了想,说道:“可是主人啊,人们深信有他,还为他编纂歌谣。”
      富翁只吩咐他用不着担心。
      乞丐又道:“以智慧为眼的人啊,我回想昨夜经历,好似从听过的每一个故事中走过,感到奇妙无比。往常我听讲故事,如今我仿佛落入故事之中了。”
      富翁笑道:“我的好先生,我以为在听讲那么多故事之后,尤其听讲了那位命运多舛的商人发出的感叹之后,您就已经明白,在这个世上传颂的故事与活在同一个世上的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区分。我们在路上走着,一不留神就跨入故事的边界了。古人常做的事,在我们听来多有奇闻,我们常做的事,怎能担保不被旁的人引为怪谈呢?我们常拿作消遣的故事,都是那些人真实不虚的经历啊!”
      乞丐仔细地听着,末了有些惭愧道:“主人啊,您精通阿拉伯语,而我一知半解,听不懂的地方有很多。不过,您讲的话确实不错:古老离奇的传说,无一不在这片土地上真实发生过,时间改换了当中的名讳,但故事最深处的精神不会变。所以我们听讲这些神话,虽为其离奇曲折而惊异,却又感到合情合理,非如此不能成说。”
      富翁见他明白了,很高兴地笑着,随即露出疲态,靠在椅背上。
      乞丐见状,知道他一宿没睡,又做了那么多努力,已十分疲乏了,忙端水来请他洗净手脸,登榻歇息,自己则靠在一边打盹。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富翁终于恢复了精神,就请乞丐去问店家要些食物。过了一阵,店里的伙计随着乞丐走入,摆下些肉汤、面饼、水果,并一个四四方方用布包着的东西,说是方才送来的,还传了一句话道:“已派人查验,情况属实。切记思过悔改,归顺真主。”
      富翁料想那东西定是女奴的画像,就高高兴兴地发付了伙计,先不忙着吃食,打开布包,果然瞧见那位美艳的女郎端庄秀丽地坐在画面中,双眼不住滴泪,已把那布打湿一半。
      富翁忙道:“笑意甜蜜的女郎啊,您莫要伤心!大眼睛的美人啊,我们来带您回家了。”
      女奴当即止住眼泪,用十分生硬的罗曼方言磕磕巴巴说道:“我认得您。您那双眼睛,我从前在某处见过。只是如今我也说不清自己身处何方,更回忆不起来。”
      富翁说道:“您的确见过我的面,从前在科尔多瓦,当您被交付给现今的主人时,我就在一旁见证。又说,自您受困画中,长途跋涉,于今已到了哈恩。”
      女奴点头道:“您是这么说,我相信没有错。大智慧的人啊,您方才说带我回家,请问您预备了什么办法呢?”
      富翁答道:“我从前听讲过您这种情况,因此知道,只消您愿意走入画中的任何地方,顷刻就能脱身,并稳稳地到达那里。笑容恬静的女郎啊,您听我讲,我要画一栋房子,您走入那门中,会有亲爱您人来接您。”
      女奴闻言,说道:“就这么办。”
      于是,富翁拜托乞丐跑跑腿,去街上购置一些画画用的颜料和工具。然后他坐在画前,在女奴让出来的地方细心描绘他在科尔多瓦的府邸。
      因为他凑得很近,女奴有些怕羞,就躲在一棵树后观看。看了一阵,她忽然道:“做事不会失败的人啊,为了解决一切问题,您不妨改变主意,为我画这样一栋房子。”之后,她备细讲述了一番。
      富翁放下画笔,认真听讲,心里暗暗描摹,忽而吃惊道:“且慢!姑娘啊,您口中说的,可不是科尔多瓦的屋宇样式,在我听来,却是非洲的建造风格。怎么,您为何这样诱骗我?头脑聪敏的女郎啊,您借我的笔,打算逃到哪里去?”
      女奴虽然被识破,却毫无惧色,平静地道:“我离家已久,很想回去探望父母。”
      富翁听了,摇头道:“这件事难办,我看暂且不成。女郎啊,您现在是一名奴隶,没有主人的允许,您哪里也去不得。”
      女奴哀求道:“仁慈的先生啊,凭天房主人起誓,我绝不怀有恶意,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我的出生十分艰难,因此被父母捧为掌上明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有求必应,因此把我有些儿宠坏了。是我有一次贪玩,忘记了那些真言戒律,被歹人拐离故乡,带到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经历了种种艰险,最后流落至此。当初,父母尚且不知将要与我长久分离,在那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我被秘密带走,他们遍寻不着,想我生死未卜,该是多么悲痛!满怀慈悲、大福大德的先生啊,如今不费吹灰之力,您就能送我回家,让我与父母团聚,把惨淡愁云从一家人的头上驱散。人中俊杰啊,请您积下这项功德,请您成全我的愿望!”
      富翁听了,十分同情,只是无奈道:“我答应您的主人在先,不管是人是画,总给他带回一个。我满足了您,就既带不成一个人,也带不成一幅画,对朋友失信,是使人极其难过的事情。况且您奴籍在身,您的主人又大有能为,一时打听出您的所在,找上门来,岂不徒惹一场风波。”
      女奴笑道:“我不怕他。我也不是个普通人,我的父亲有很大的权势,不惧他来闹事。”
      听到这里,乞丐不禁奇道:“姑娘,您的父亲是什么人,他又有怎么样的权势?请您讲一讲,您如何不忌惮一名□□贵族。”
      女奴听他这样问,垂下深藏魔力的眼睛,思索一阵才讲道:“感激二位恩公,不辞辛劳地把我找到,我就老老实实说话,把真实情况告诉您们。您们仔细听着:我的父亲,其实是埃及一个属国当朝的国王。他为王清正,治事公允,善待臣民,深受爱戴。这位贤明的国王,却长年埋藏着一件心事,就是他非常渴望能有一个女儿,尽管他已有了三个儿子。这些小王子个个俊俏可爱,聪明机警,但他仍想要一个小公主。他的妻子经历了三次生产,对那种痛苦早已心生畏惧。人中佼佼啊,这位善良仁厚的大地之主果真很爱他的妻子,见她满心恐惧,就不再提起这种能催人寿命的事。有人劝他再娶一门,他没有答应,因为不想妻子烦心。人们为着讨好国王,背地里想了各种办法,甚至暗中扎破俩人行房用的羊肠,却都没能使王后再次怀孕。
      “国王知道,自己和妻子年事已高,自然受孕的方法早就行不通了。他的怅惘之大,竟给了他勇气,去做一种教法严令禁止的事。他拿来笔墨,把梦寐以求的女儿的形象画在纸上,此后每日探视,同画纸说话,好似每日探视女儿,同女儿说话一样。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正把灵魂注入画像之中。在一个月圆之夜,他又来同那肖像谈话,当月上中天时,他忽然哀叹道:‘好女儿啊,您若是真真切切地立在我面前,该有多好啊!’
      “话音未落,纸上的少女忽然开口道:‘遵命。’随即跨出画来,双手合十,站在他跟前,口称道:‘向父亲大人问安。’随后行了吻地礼,又执起他的手三次亲吻。国王打量着她的性情模样,觉得和自己想象的分毫不差,高兴泪流满面。之后,他立即就向王后报告了这个消息,王后同他一样喜出望外,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明瞭正理的人啊,天地万物有多种出生方式,我就是这样从画里出生的。”
      她讲完以后,不再有人说话。良久,乞丐才叹道:“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我又想到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日我能亲耳听闻这种事,亲眼见证其为真实,感到无上的光荣和幸福。不过,出生非凡的公主啊,您的父王和母后历经艰难,才有了您,一定对您百般疼爱,呵护有加,只是他们又该怎样同人解释您的来历呢?您养在深宫之中,又是如何流落民间,从高贵的公主,变为任人使唤贩卖的女奴隶呢?”
      女奴回忆往事,发出甜蜜的笑意,听到这个问题,就悲戚起来,明亮的大眼睛里积聚泪花,好堪可怜,只听她吟道:
      命里带着凶星,
      天意难道可违忤?
      黑炭裹在金黄火中,
      也难改焦黑本色。
      不幸的人岂会因享受幸福,
      从此再无忧虑。
      接着,她讲道:“我降生自犯忌的行为,我的存在不受命运祝福。我的父母深爱我,把我养在身边,只说我是母后娘家的亲戚。他们让我学习宗教哲学,天文地理,吟诗赋歌,琴棋骑射,世人要求女子掌握或不掌握的知识,我全都掌握了。我的才学,可谓冠绝一时。
      “一次,父王在花园中举办宴会,我获准蒙着面纱,做侍女的打扮,由另一位侍女陪在,穿梭于人群之间。这时,我见花园围墙下堆放着嘉宾送来的礼物,当中有个长长方方的东西,使我感到好奇,就走上前,把它的遮布揭下,见是一幅精美的绘画,正要凑上前细看。这时,宴会上仿佛出现了骚动,有人跑过身边时,把侍女撞了一下,侍女站立不稳,也撞了我一下,我一头栽进画中,转眼就站在一处陌生的树林里。那时天色昏暗,夜幕降临,林中野兽咆哮,危机四伏,我慌不择路,只管往有亮光的地方跑。
      “跑着跑着,就跑进了一栋房子的后门。有人捉住我,扯住我的头发,骂骂咧咧地把我带走,叫我做婢女做的事。我被困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只知道埋头做事。我几次尝试逃跑,都被捉回来,让皮鞭毒打。跟我一起做事的姑娘们,都很可怜我,但她们讲的话,我听不明白,我讲的话,她们也不能理解。幸而渐渐地,我学会了她们的语言,可以做些简单的交流,这才知道,我原来到了同胞口中传颂的那座‘黄金宝岛’,在一个叫昆卡的地方。
      “我原本养尊处优,是一国的公主,如今流落他乡,成为任人使唤的奴隶,心中有多少难过,不消说得。每当夜阑人静,一追想往事,眼泪就流淌不止,即使吟诗,也不能宣解胸中的愁闷。
      “有一日,我们走进一个房间,坐在摆在墙边的长凳上,房间一角用帘子围成一个小隔间,坐在长凳上的姑娘被一个一个叫到帘子后面,由三名老妇人检查身体。
      “这样过了半天,做好检查的姑娘都回去做事了。有一名从未见过的俊美青年走进来,仿佛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这么大一栋房子,竟然找不出未经人事的少女吗?’
      “那三名老妇人齐声道:‘不忙,不忙。快有结果了。’
      “之后,她们相互讲起姑娘的贞操如何轻易丢失,都是些无耻之徒的卑鄙所为。
      “青年站在帘子外面听,末了道:‘荒唐。’然后转过来,用手指了指我。
      “我于是快步走到帘子后面。
      “三名老妇笑着迎接我。第一名老妇撩起我的衣服,第二名老妇掰开我的腿,第三名老妇把手指探进难以启齿的地方,满面放光道:‘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了。’
      “她们吩咐我拉好衣服,一边收起帘子,一边向青年报告,笑得合不拢嘴。
      “青年就领我和三名老妇走到地下一间密室。那处的正中央架着一堆火,火上一口大缸,新鲜的草药和清水刚刚开始沸腾。青年吩咐三名老妇道:‘我正熬制的这帖药,需要一名贞女不停搅拌。您们要保证她每日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睡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阳光下度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来这里搅拌药剂。这些时间必须分秒无差。除此之外,您们还必须看顾她的贞洁。我走了以后,这栋房子将不会有男人靠近,您们要做的就只是不让她四处乱走。您们可以指派一名姑娘监督她。’
      “三名老妇做过保证,青年就离开了。
      “自那以后,我的每一天都分成三等份度过,身边有不同的姑娘轮流作伴。其中,我最喜爱一名娇俏可人的,有她在时,我感到非常放松。一日,我们在草地上睡午觉,她把我拉到阴影处,往我身体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我马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立即爱上那种事,只知道抱住她不放手。从那时起,只要是同她在一起,我们就在白天玩那种游戏,晚上安静地睡在同一张床上。爱情常常使我半夜醒来,凝望姑娘容貌,忆起她的温柔甜蜜,有时待我却又像个男人。
      “有一日,我与姑娘做完游戏,就钻入地下室搅拌药剂。搅着搅着,浓郁粘稠的黑汤之中,浮起一片清露,我把它搅散,它又在正中凝聚。姑娘立即向三名老妇报告,三名老妇又立即向青年传信。过了不多时候,青年就领着三名老妇下来了。
      “青年往缸里瞧了瞧,非常高兴,同我说可以不用搅拌了,我就抽出搅棍,跟其他人站在一旁。青年从腰间摘下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把袋里的东西倒进清露之中。我认真地瞧着,发现那里面是一把灰、一片树叶和一撮头发,最后青年还俯下身,在露水上落下一个玫瑰般的吻。
      “之后,他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清露就放出金光,似乎法术成了。青年展露愉悦的神态,笑眯眯地取出一只用金线织成的水袋,手握一把金子铸造的汤匙,把那神奇的清水一滴不留全舀到金水袋里。他收起汤匙,正准备把盖子盖紧,那金水袋忽然吐出所有东西,开声骂道:‘呸呸呸,这里面有个破了门的女人,还有个变了形的男人!’
      “青年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差点把金袋子摔到地面。他摇摇晃晃,难以置信,随后满面怒容地质问三名可怜的老妇。
      “三名老妇除了否认自己失职,就再无别的话可讲。
      “青年就转向我,他的怒火使我掩面哭泣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没见过什么男人啊!’
      “青年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所有人都被他吓怕,不敢做声。
      “我身边的姑娘却踏前一步,笑着对青年道:‘现在,您可以看看我是谁了。’
      “青年抬眼看她,霎时脸色铁青。他一语不发地到姑娘跟前,抬手撕开她的衣服。
      “三名老妇见了衣服下的躯体,都尖叫着跑了出去。
      “青年气得两手发抖,恶狠狠地扯住姑娘的头发道:‘您学了我的把戏,反过来对付我。您为什么坏我的好事?您为什么这样做?’
      “姑娘仰头逼视他道:‘您曾经对我做了什么事,希望您记得。‘
      “青年道:‘我对您做了什么事?我不过请求您帮我一个忙。’
      “姑娘怨恨道:‘您用武力逼我就范,您记得吗?您用诅咒把我们分离,让我落入背叛朋友的境地,让他落入被朋友背叛的境地。强横者啊,那可怜的人被恶棍折磨,后来失去踪迹,生死难测。您知道我的自尊,被自己毁弃成什么样子吗?我千疮百孔,四处流浪,自怨自艾,萎靡沮丧。我吞下苦果,没想要再吐出来,是命运给了我一个又一个机会,但我原本无意向任何人寻仇。’
      “青年与姑娘对视一阵,眼光却变得柔和,也放开了手,转而抚住她的脸庞说道:‘小傻瓜,您受的这些苦楚,和全人类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我一直喜爱您,我从未让您摘下真正的苦果。我总是为您善后,做了您想做的事,但您似乎不明白,您也不该在这时明白。您要记住,小坏蛋,我做的事不是为我自己,往后您知道真相,懊悔将毁灭您的灵魂。您这样的举动,在您之前没有人做过,在您之后也不会有人做。可我不能放过您,小赖皮,我要罚您在病痛中居住节气最好的一个月。睡吧,在我出发进行补救的时候。’
      “说完,青年抱住赤裸的姑娘,往她唇上吻了一下。姑娘立即倒地,浑身滚烫,青年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我悲哀地跪在姑娘身边,想把她扶起,可我的力气不够,只好到上面喊人。这时,房子里一团乱,每个人都忙着搬家。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两个阉人抬着一幅画从我身边走过,无意中碰了我一下,我当即被拉入画里,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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