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斯帕达行谊

　　十七

　　乞丐满心恐惧，不知正跑向何处。当他停下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贫民区，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他想道：“难道都是一场幻梦吗？我出离此地不过两日，如今又回到这里。从何时起，贫困和低下竟成了我的归宿？”
　　他一面追想过去的生活，一面往前走，直走到喧闹的奴隶市场，被一名犹太人商贩拉住道：“先生，您好啊！”
　　他随口说道：“您好，愿天主保佑您。”之后就再无话讲。
　　犹太商贩打量他一阵，忽然笑道：“您身份尊贵，却默默无语。蛮愚的人不说话，因为他们无话可讲，聪慧的人不说话，因为他们讲不过来。我认为您一身光鲜，来头不小，又沉默寡言，收敛锋芒，是有勇毅、能担当的表现。先生，请您帮我一个忙，随我到前边去吧！”他抬手指指众多翘首观看的买家。
　　乞丐立即同意。于是他们来到一位经纪人跟前，向他问安。
　　商贩说道：“先生，我的主人要买一名奴隶，求请您指点，我们好做决定。”
　　经纪人打量了他们一下，说道：“遵命！”然后领他们到众奴隶跟前，一一介绍。
　　商贩看来看去，最终相中一位从埃及来的女子。他牵住她的手，高兴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是您的主人了。”
　　办好相关手续后，他领女子到乞丐跟前，对他说道：“先生，这是我相中的女奴，我要把她带回家中洗浴、打扮一番，然后再带到另一个地方。若能有您同行，我必增加无限光彩。”
　　乞丐听完后说道：“好的！”便跟在他身后。
　　商贩回到家，吩咐妻子把女奴整装，他自己将乞丐请上座，又亲手端来水和饮料，陪他说话解闷。
　　不多时候，妻子领了女奴出来。商贩连忙接住，仔细端详。那浑身洁净的女奴换上漂亮的服装，模样就变得吉祥富贵，大放光芒，叫眼睛感到怡悦，心灵无酒自醉
　　商贩非常高兴，再一次领她到乞丐面前，说道：“美丽的女子，现在我是您的主人，这位是我的主人。在遵从我的命令以先，您要遵从他的。”
　　女奴颔首答应后，不住的哭泣起来。
　　乞丐见了，心有恻隐，问道：“您为何哭泣？是有什么难处？”
　　女奴只是掉泪，并不回答。
　　商贩不悦道：“眼前坐着这样尊贵的老爷，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纵使我家贫屋陋，您却是不必委屈。我马上把您送到一位大爷的家里，凭他们喜欢您，您就可以住在那边了。收起您的眼泪吧，快从头装饰一次。”
　　这样布置过后，商贩就领着女奴，请着乞丐，到街外面去。
　　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给大地输送无穷热力，它的光芒似有重量，压在人头顶，使头脑昏胀。女奴走在乞丐身边，香气就飘进他鼻里，使他不由想起怀中的丝帕，胸口更闷痛了些。
　　他没有留神脚步，一下撞上正停下来与朋友谈话的商贩，差点把商贩也撞到朋友身上。这时他突然弄懂了方才听到的话，就开口向那陌生人道：“先生，您们今夜的聚会，可否也算上我一个？”
　　那陌生人有些愕然。
　　商贩也为难道：“老爷，我们都不是能入厅堂之辈，虽说席上会有几名乐手，常为大户人家演奏，但您主动走入他们中间，不太妥当。”
　　乞丐却道：“无妨，我不介意。请您们接纳我吧，让我开怀一把。”
　　两人只得同意道：“那好吧。”就相互辞别了。
　　之后，商贩一边走着，一边对乞丐问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您何须纡尊降贵来听粗鄙的市井歌乐呢？”
　　乞丐心不在焉道：“我本来没有尊贵可言，这些浮名都是空的。”
　　接着他吟道：
　　身体曾麻木许久，
　　只好关注心灵需求。
　　名衔随衣服更换，
　　感情的心才是恒久。
　　切切慕慕追随一人，
　　如今或能知其所踪。
　　我已没有可失去的，
　　为爱连性命也不求。
　　商贩听了，惊奇道：“老爷，您找的是谁呀？”
　　乞丐答道：“他是一名惯弹竖琴的乐手。”
　　说话间，三人到了一座大宅前，往里通报身份，即被带到宅院主人处。
　　那主人瞧了他们一眼，转头对朋友笑道：“老兄啊，这位犹太人的毅力真叫我叹服，他为了赢得一本用撒马尔干纸装订的诗集，竟真的找到此人：他虽是位基督徒，却衣饰高雅，浑身洁净。我听说，叫这些人洗一个澡，比让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呢。”
　　他接着又和朋友打趣几句，这才朝乞丐发问道：“先生，尊姓大名？那犹太人花了多少钱财和功夫把您这样打点？”
　　乞丐见他态度轻慢，料想会有麻烦惹身，就报出富翁的名号，并称自己目前投于他的护佑下，他是自己的居停主人。
　　座上两人一听，连忙端正坐姿，整色敛容，为方才的失态道歉，并请他们就座。
　　商贩见有这番改变，心里为乞丐的身份诧异，又见时机成熟，便上前道：“老爷，有这位大人（乞丐）的见证，打赌的结果日后就不再有争议了。为了不叫您因为失去宝贝而怨恨我，请您收下这名女奴吧，请当作我购买诗集的资价，尽管您拒绝拿它当作货物出售。这名女奴聪明美丽，善讲故事，通晓哲学、文学、帝王诏书、诗歌以及箴言、训诫等多门学问，就是国王身边，也少见这样多姿多才的婢女。老爷，您不妨考她一考，方见高低贵贱。”接着，他唤女奴上前，叫她揭开面纱，与主人对答。
　　主人见她姿容美艳，已心生爱慕，又见她果真谈吐不凡，有高贵的气象，就越发欣喜，接受了商贩的馈赠，答应日后对他继续关照。
　　主人的朋友瞧得有趣，问商贩道：“您煞费苦心，得了这书，有什么用处？”
　　商贩道：“我要请来当今最有学问的大学者，教授一儿一女研读，他们是我仅有的孩子，我准备悉心培养。”
　　主人的朋友问道：“将来成为大学者吗？”
　　商贩答道：“不是。”
　　乞丐插话道：“既是不以治学问目的，何苦教授？”
　　主人和他的朋友窃窃发笑。
　　商贩不慌不忙地答道：“老爷台鉴：小人认为，人既为造物之中最优秀的，当努力修持自己。不锻炼头脑，只专注觅食过活，与动物何异？我们若不凭藉智慧和知识，通过揭示造物的内在规律，从而接近神，我们就是漠视了神的用心，将来很难回到神那里去。因此我们应丰富自己，增加神的荣耀，而不是放任鄙陋减损它。”
　　乞丐听罢，一声不吭，不说好，也不说坏。
　　主人的朋友见状，对主人道：“凭安拉起誓，我真感谢你老兄当初阻拦我。我若改信了耶稣，终日置身这群榆木脑袋之中，定会以为自己误闯驴群，因而发疯。”
　　那犹太商贩也想道：“我从前说他收敛着锋芒，原来是搞错了，毕竟他根本没有锋芒。”
　　乞丐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示，他一向认为自己才疏学浅，受人讥笑是应该的。
　　主人出来打圆场道：“老兄，你何必这样恶毒地贬损我们的客人，不要忘记他有何人做靠山。你若惹恼了那位大爷，不是好耍子的。”
　　那朋友就含笑不再说话。
　　主人转向乞丐道：“尊敬的客人，请看在您居停主人的份上，原谅我这位朋友的尖酸刻薄的话吧。我认为，热心追求知识和智慧，这种行为本身没有错，但若做得不妥当，或是存心不良，就会得到那个坏神父的结果。”
　　他的朋友问道：“坏神父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主人就给众位客人讲述坏神父如何逃脱不了惩罚。
　　他道：
　　有一名基督徒修道士，曾在他们供奉神灵的殿堂中犯了严重的罪状，被革除教籍，下在牢里。他使法买通狱卒，逃到外地，在一个叫上达甘索的地方住了下来。
　　他的前半生都用来念经祈祷了，因此没学到什么谋生的手艺，如今沦落街头，饥寒交迫，只好像个乞丐一样向行人讨吃。他从前蔑视的这些俗人，如今成了他的衣食父母，从前他们对他处处讨好，如今他不得不仰靠他们的脸色度日。这种改变，他接受不了，就对自己说道：“我既已远走他乡，故地的罪罚又能奈我如何？倒不如利用周围人的无知，再去过从前的好日子。”
　　于是他逃到郊外，在那里躲藏了一段时间，使城中的人彻底忘记他，之后改头换面，重新入城，投到一所修道院门下，顺利成为见习僧，也就是刚进入修道院的人士，学习关于修道生活的一切知识的阶段。他既曾做过这行当，自然不出什么差错，行事就乖张起来，渐次显露出老修士的惹人讨厌的习气。他惯会投人所好，谄媚奉承，因此很快就结束见习，又正式成为一名修道士。之后他积极争取，被当地一所教堂接纳，成了那里的布道神父，从此就搬出修道院，住在教堂里边。他有了跟人接触的机会，就留心物色漂亮的皮囊，好像从前一样满足自己的□□。
　　一日，他碰见一名美艳的少女，就拦下她说道：“好孩子啊，我前天才见过一名长得与您一模一样的男子，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回答他道：“大人，那是我的孪生哥哥，人们常说我俩共用一张脸呢。”
　　神父就仔细盘问她哥哥的情况，之后放她走了。
　　过了几天，神父见到了那兄长，就对他说道：“孩子，我竟见过长着您这张脸的少女，是怎样的情况？”
　　男子答道：“大人，您别开玩笑了吧。您才问过我的妹妹，今天怎么又问我来？”
　　神父推说自己有些忘性，仔仔细细盘问过他妹妹的消息，就将他放走。
　　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找到那妹妹说道：“神父一个劲的向您哥哥打听您，是想跟您睡觉，您要小心了。”
　　妹妹却道：“真奇怪，神父跟我谈话时，倒一个劲的打听家兄的消息呢。”
　　那人就使她并哥哥两人加倍谨慎。

　　主人讲到这里，忽见奴仆领着一人进来，就住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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