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倾天下

　　九曲回廊上，素瑶就着柱子坐了下来，这副身子，可真是不中用！
　　抬手抹了把虚汗，隐在袖中的另外一只手却攥紧了拳头，林天雄啊林天雄，不知我若让你林氏一族嫡系断了香火，你会不会掀了我这扶摇阁！？
　　青莹疾步走来，“姑娘。”
　　摇摇头，低咳一声：“没事！青莹，传令银楼，拨一笔款，买粮。”
　　“姑娘是要接济灾民？”青莹明白她的意思，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廊下的刘隆，有些迟疑，“可是……”
　　“还有一件事！”素瑶声音陡然转冷，“我要林梵的命，越多人知道是扶摇阁做的越好！”
　　青莹抿紧了嘴，最终只回了一个“是！”
　　五日后，刘隆接到白涵的禀告，惊讶的差点喷了口中的茶，正想要去找素瑶，青莹就过来请了。
　　被她带出了扶摇阁，白涵有些警惕，“青莹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青莹没有多言，只是转过一个街角后，恭敬的朝刘隆说：“公子，到了，我家姑娘就在那粮行里等您，请吧！”
　　刘隆点头，还未进后堂，就听到了刻意压低的咳嗽声，皱了皱眉，踏进后堂便看到扶摇翻着账本，下首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是账房先生。
　　“姑娘，公子到了！”青莹出声提醒。
　　素瑶咽下一声咳嗽，也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坐吧！”又低下头看完最后一笔账，才叫人下去。
　　白涵很是不满她的态度，明知道刘隆是皇上，还敢这般怠慢。
　　刘隆倒是不在意，“你身体有恙？”
　　素瑶看他一眼：“无碍，今日请公子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次扶摇阁放粮。”
　　刘隆皱眉，“你杀了林梵，是为了逼林天雄！”前后一联想，便知道了她的目的。
　　“林梵早就被百姓恨之入骨，之所以留着他，只不过是因为还有一点价值，如今他的死已经成功激怒了林天雄，也算死得其所了！”平淡的语气，仿佛是在与刘隆说着今早的哪颗梨树又掉了一地的黄叶。
　　“可是你杀了林梵，必定会成为林天雄的眼中钉，毕竟他是林家嫡系为数不多的子孙之一。这于你，于扶摇阁来说，并无好处！”刘隆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一丝用意，可那双明眸中，却如一潭死水，毫无情绪。
　　正说着，青莹进来禀报，“姑娘，开始放粮了！可要到前头去看看”
　　素瑶起身，“这个自然，告诉他们，放粮的时候难免会有人闹事，谁敢闹事，便是拂了我扶摇的面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青莹低头应声：“是！”
　　素瑶带着刘隆两人登上了粮行的二楼，这里视线开阔，刚好就能看到粮行里发生的一切。
　　由于消息早就放出去，今天天还未亮，粮行门口就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刘隆看着底下那些衣衫褴楼的百姓，有的甚至携家带口，都是饿的双眼发红。
　　扶摇盯着底下人群出了一回神，忽然开口：“墨竹！”
　　刘隆和白涵迷茫的看了一眼素瑶，很快又看到一个人影拦住了一个手拿匕首的灾民，显然他是想刺伤人制造混乱。
　　接着一个白衣如华的公子出现在了受惊的人群前，一手青玉骨扇，俊美如俦，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女子，神情淡然。
　　众人一看便知道，是扶摇公子，连忙恭敬的退开。
　　“扶摇公子”笑着看向已经被夺下匕首，按在地上的人，扇子一收，挑起他的脸，“林府的？你们家公子不是死了吗？这头七还没过呢，你不去守丧，跑我这儿来捣乱做什么？”
　　“你…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一个来领粮的。”
　　“是吗？那这个是什么？嘶，这是上面还刻着字呢，青莹啊，你来告诉我，这字是什么，我眼睛有点花，看不清！”
　　“扶摇公子”看了看墨竹递上来的匕首说道。
　　青莹上前，语气平淡，“公子，这上面刻着一个林字，他的破麻衣服里是丝绸衣！”
　　此言一出，人群立即哗然，指指点点，都是在骂林府没人性，竟然还想来破坏扶摇阁放粮，活该断子绝孙……
　　那人被众口骂的面红耳赤，爬起来就想跑。
　　“扶摇公子”立即一拦，人便被抓起来，“跑什么？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那人哭着跪下，“公子，公子饶命啊，是林老爷命我这么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公子高抬贵手，放我一条贱命吧……”
　　“这样啊，那就把他扔到林府里，让林府自己收拾吧，反正我得到答案就可以了！”“扶摇公子”笑嘻嘻的下了命令。
　　跪在地上的人一顿，心想完了，他把老爷抖了出去，回府更是只有死路一条……
　　闹剧收场，“扶摇公子”也走进了粮行，一转身就不见了。
　　二楼上的刘隆看完这出闹剧才回过神，林天雄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白涵看向一直神色淡淡，闭目养神的素瑶，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心里，到底还装了多少这种弯弯绕绕？
　　也许是目光太过直接，素瑶一睁开眼，便对上他的眼睛，白涵被她的目光惊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沧桑，可下一瞬，便又恢复了死寂。
　　她不过双十年华，为何竟是沧桑和死寂？
　　正在心底疑惑间，街上的“扶摇公子”已经同青莹出现在二楼，恭敬的朝素瑶行礼：“姑娘！”
　　素瑶饮了一口热茶，“青意的演技长进了！”
　　“额……姑娘，我能不能……”话还没说完，便被素瑶堵死：“明天你替我去一趟林府，好好祭奠祭奠林公子！”
　　青意险些憋成内伤，默了好久才回应，“是！”
　　揉了揉额头，青莹立刻上前，“姑娘累了吧，不如我们回去！”
　　刘隆看着她的脸色，好像很是不好，“天也近午，是该回去了！”
　　素瑶摆摆手，“我是累了，请公子自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刘隆点头：“无妨！”
　　素瑶走了两步，忽然就掩嘴咳嗽起来，“姑娘！”青莹神色紧张，却见她淡然的将沾了血的袖口掩在披风中，半倚着青莹走了出去。
　　白涵有些疑惑，“公子……”
　　刘隆眉头紧皱，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走吧！”
　　一个下午，刘隆和白涵都没再见过素瑶，整个后院的气氛显然沉重了许多，此时虽然只是深秋，却感觉比冬日时要寒上几分。
　　白涵看到一个丫鬟急匆匆的拿着一小筐木炭往东阁而去，伸手拦住了她，“姑娘，这天气就要用炭火了吗？”
　　那丫鬟四周环顾了一下，欲言又止，随后只是匆匆行了个礼便离开。
　　白涵更觉蹊跷，身后传来刘隆的声音，“不要再打听了，许是伤寒，要用炭火取暖，她是女子，身子自然要柔弱些！”
　　心里却是满满的疑虑，素瑶自幼习武，冬日里连裘衣都不着，如今只是秋日里便要用炭火取暖吗？
　　暖阁里，素瑶半倚在已经铺了缓和柔软的狐毛毯子的被窝里，就着青莹的手一口一口的喝着黑漆漆的汤药，看到房里的炭火，无奈的笑，“你不必这么紧张，我还没那么冷！”
　　“姑娘总是这句话，却是冷了也不和我们说，非得要冻着了才行。你看今日我只是拗不过你一下，便成了这般模样！”青莹坐在塌边，半是生气，半是心疼！
　　素瑶心知理亏，吐了吐舌头，“好了，不生气了，我错了不行吗，我以后不出去了，有事你们去替我办吧！”
　　青莹瞪了她两下才作罢，拿来水给她漱口，扶着她睡下，小心的开了一条窗缝，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床上的人轻叹了口气，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沉沉的睡去。
　　秋风席卷着落叶，和着消息传到了京城洛阳的林府，林天雄气的一拍桌子，“混账！竟敢杀了林梵，扶摇公子，好大的胆子！”
　　“大人，如今他杀了二少爷，又在长安开仓放粮，百姓有口皆碑，我们若是不做点什么，只怕……”
　　“哼，怕什么，现在朝堂上谁敢说二话？”林天雄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入夜，宫中传来林采苹的消息，她带头将宫里的首饰捐出来，给受灾的百姓酬银买粮。
　　林天雄第二天便进宫见了林采苹。
　　金鼎玉炉，香气缭绕，林贵人所居的和欢殿是皇帝亲赐，殿里珠玉满堂，金碧辉煌，和皇后的长秋宫竟有并驾齐驱之意，可见林贵人身受皇宠，圣眷正隆。
　　珠帘里，林采苹华服依旧，金钗玉饰，环佩叮当，“父亲，长安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若是不做点什么，那林家的名声可就大损了！虽然父亲现在大权在握，皇上信任，朝臣敬仰，但真正有兵权的，是皇上，我们不能让皇上对我们起了杀心，否则，林家再无翻身之日！”
　　林采苹经过退婚，进宫，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能够恩宠不衰，势压皇后，虽然有一部分是皇上故意纵容，但她的手段和心机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此番话一出，也敲了林天雄一记警钟，没错，他这些年手握大权，翻弄朝堂，不就是因为皇上给了他这个权利吗？
　　虽然林家已经根深蒂固，但若是引起皇上的疑心，他可就……连忙起身，“多谢贵人提醒，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老臣先告退！”
　　林采苹点头，“父亲想通了就好，赶快去安排吧！”说着让人送了林天雄出宫。
　　步出殿门，天阴沉沉，林采苹的目光也阴挚下来，扶摇阁么？
　　白霜厚结，晨雾冷，这几日扶摇身子虚弱，青莹不许她出门，很多事都在暖阁中处理，而林天雄的动作也早已传到她耳中。
　　刚喝完汤药，刘隆便找上来，女子闺阁不能轻易闯，在外间等候了好久，才将人等出来，见她脸色苍白，纯白的水貂披风，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刘隆觉得不对劲，白涵更是惊讶，如此夸张么？
　　“你怎么了？”刘隆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素瑶吗？
　　素瑶轻咳了两声，“没事，受了点风寒。”
　　“可按照你的身子，不应该虚弱至此！”刘隆皱眉。
　　素家尚文重武，即使是素锦，也没有如此体弱，何况素瑶从小在边境长大，又是习武领兵的将军，身子怎么会如此不济？
　　“皇上说笑了！”素瑶不愿多说。
　　刘隆看了下身后的白涵，“白涵，朕有话要对阿瑶说，你出去守着吧！”
　　白涵看了看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门一带上，刘隆便看着扶摇：“说实话吧！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皇上还认为，如今的我能与当年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素瑶相比拟吗？”素瑶嘴角含着冷讽。
　　刘隆脑中嗡的一声，“难道当年你坠崖……”
　　素瑶站起身踱了几步，云淡风轻，“能捡回一命，已是大幸！”
　　当年她坠崖，经脉尽断，腿骨尽碎，在道观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那时她讽刺的想，为何还要救她，怎么就不让她死在崖下，一了百了。
　　向恒循着她给的消息找到她时，她坐在一棵几十年的梨树下，衣袂翻飞，一张脸透白如纸，仿佛幽魂一缕，随时飘走。
　　向恒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连碰都不敢碰她，生怕一碰她就随风而散了，反而是她看着他笑着，“老头……”
　　她伤势沉重，一身武艺已经尽废，向恒倾尽平生所学，也不能让她回到从前，只能变成现在这样，孱弱易碎，多病多伤，稍有不慎，便寒疾复发，咳血不已。
　　刘隆看她事不关已的神情，心竟然隐隐发痛，当年那个爽朗不羁，英气勃勃，不输男子的素瑶将军，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云生啊云生，你在天上看着，可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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