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魔术师

　　人的行为会不会改变占卜的结果。

　　对我来说，霍金斯的占卜能力就像魔术一样。在我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即将被老师点起来的时候，不知道问题答案的时候……他的占卜带来的结果就像航海图上的岛屿位置一样清晰准确。
　　“就像命中注定的魔术一般。”我这么对安珀说道。
　　“真是稀奇，”她总是不以为然的耸着肩，“我不知道你跟那怪人居然能处的这么好。你知道你时不时提起他的行为让我想到什么吗？陷入疯狂爱恋的怀春少女。”
　　对于她的打趣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像霍金斯对于我把他的占卜叫做魔术也已经见怪不怪一样。

　　“喂喂，听说了吗，岛上新来了一批海盗呢。”“这样啊，海盗已经好久没有到过这个岛了。”“这也难怪啊，我们这里不在伟大航路的必经之路上，一直都比较平静啊。”“海盗真是可怕，希望他们能安安分分待在外岛好了，不要到城里来。”
　　一整天，学校里都弥漫着这样叽叽喳喳的对话。好像是有一批从伟大航路返回的海盗途经我们这个小岛，现在正在酒吧里休息和补充补给。已经是放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霍金斯，他今天格外的沉默，脸上的表情可以说也有些恍惚。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思今天一整天似乎根本就没有集中在这小小的教室里，几次对我说的话也毫无反应。
　　可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今天老师说了什么，我可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我瞧着窗外，好像这样就能一眼看到他们聚集的酒馆一般。我想去那家酒馆看看那群人，想去见见那些真正见过大海的人。这个想法在我心中蠢蠢欲动着，我的心跳的飞快，就像马上它就要突破我的胸口飞到那里。而且，霍金斯一定也会去。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这样笃定。
　　“一起走吧，凯茜。”安珀已经跑到了我的座位边，看到她的样子，我就明白，她一定不会赞同我去酒馆的。
　　认命地叹了口气，我站起来和霍金斯打了个招呼，准备和安珀离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似乎有点犹豫地看了霍金斯一眼，不是那种害怕的目光，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安珀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让我浑身不自在，正准备开口询问她的时候，她打断了我。“别想偷偷跑去酒馆那里哦，凯茜。”
　　“咦？”我有些尴尬，就像自己的小心思一下被人戳穿了一般。“不……不会的啦，你知道我又不喝酒。”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她正色地看着我。“不要去见那帮海盗。海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危险角色，我们这种普通的学生没必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不是吗？而且啊，”她补充道，“我知道你总有一些和我们都不同的奇怪的想法，有时候看到大一些的船我都有种觉得你可能突然就跳上去航行，跑到你老是念叨的海的尽头的感觉。我是很认真的告诉你，不要去见那些海盗，说不定你会没命；也说不定，你就会跟他们一起上船了。”
　　我下意识的想开口反驳她，但看到她严肃的脸色，我又语塞起来。我想出海吗？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敢去想，因为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我的答案。海的尽头，这对于安安稳稳在和平的小岛长大，没什么训练的普通学生来说可能不代表什么；但对于我，这是致命的诱惑。
　　霍金斯是怎么想的？这个关头，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他。那本高深的书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能给我一个和这个岛的人不一样答案的人，一定也只有他。
　　想到这，我突然记起了放学时安珀奇怪的举动。“安珀，你放学的时候怎么那么奇怪？你想对霍金斯说些什么吗？”
　　听我这么问，原本还有些咄咄逼人的安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起来，“不……我没什么好跟他讲的。”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没说话，而是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过了几分钟，她终于举起双手，示意她投降了。“好吧好吧，别这么看我。我是不会对他感兴趣的。我是说，呃，下课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了汪达怀斯在跟他的狐朋狗友商量着什么。我没听清，只听到了霍金斯的名字，似乎他上次让汪达怀斯有些丢脸，他想要报复。”
　　我的心顿时揪紧了起来，“什么时候？”我听到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个？也许就是现在？都快要成人了，汪达怀斯不会大张旗鼓地把他修理一顿的，顶多也就是弄点恶作剧栽赃嫁祸他一下的……”
　　安珀后面的话我压根就没听清，因为我已经飞快地扭过身，想往学校跑去。安珀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见鬼！凯茜，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回去帮霍金斯！”
　　“不然呢？安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霍金斯被他们教训吗？”
　　“凯茜，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汪达怀斯可不好惹，对吗？他是个流氓——你一定不想被这样的人找麻烦！”
　　“不、安珀，我不会正面和他起冲突……我只会找到霍金斯然后提醒他一下，放心吧！”我挣脱了安珀，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跑去，生怕晚了一秒霍金斯就会被他们堵住了，那样我一定追悔莫及。
　　“随你的便吧，凯茜。我希望今晚我能看到你完好无损地回到房间。”安珀在我后面一边跺脚一边恼火地喊着，不过我已无暇顾及她了。
　　我飞快地跑着，就像在与时间赛跑，肺里的空气被粗暴地挤出，我感觉全身都在疼痛地向我抗议。终于，学校的楼出现在我眼前，这个时候，大部分同学都已经离开了。太阳已经有些西斜，学校静静地沐浴在橙色的阳光里，看上去如往常一般平静。
　　我不敢耽误，连忙跑到了教室里。教室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往我们的桌子那里一看，没有霍金斯的东西，也许他已经收拾好回孤儿院了？我这么想着，不安地往四周张望着。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这么安慰着自己，我把这几栋楼绕一圈就回去。
　　走廊和楼梯都空无一人，我一个人奔跑在学校的四处。空无一人的学校此刻在我看来就像无声地长大了嘴等待猎物的怪物，莫名有些可怖。最终，我快要爬到顶楼了。四处都没人，霍金斯应该早就回去了，一定是安珀听错了。我想着，有些随意地往楼上瞟了一眼。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顶楼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我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我用手捂住嘴，想要阻挡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另一只手牢牢握住楼梯栏杆，仿佛它们可以给我一些站立的力量。奔跑时的汗水此刻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觉得全身都变得紧绷而颤抖。我悄悄地向最顶上的一层走去，这里没有几个教室，一般不会有学生到这里来，确实是个僻静的好地方。很快，我就能听清说话声了。一个声音有些恼火，正大声嚷嚷着；而另一个冷冰冰地回应着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听错呢，那就是霍金斯的。
　　我连忙探出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他不是汪达怀斯，但一定也跟他是一伙的。而霍金斯在他的对面与他争执着什么，很快，他好像失去了耐心，转身要走，就在这时，高大的身影的手臂重重挥下，这一掌要是结结实实地拍在身上，至少也会青紫好一阵子。我心里一急，不知哪来的力量，我控制着我酸软又有些发抖的腿，狠狠冲向那个人，想要将他撞向一边。
　　“凯茜？别过来！”
　　那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我，而早已转过身去的霍金斯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居然准确地知晓了我的存在。他开口喊着什么，语气竟是隐约有些焦急，这不由得让我愣了神。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人的手臂已经挥下，霍金斯如同预料好的一般伸出手去阻挡，响亮的皮肤拍击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听上去就令人感到疼痛。
　　但奇怪的是，霍金斯毫无反应地收回了手，反倒是那个人高马大的人，他抱住手臂，大声咒骂着。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霍金斯拉着我跑出了学校我才渐渐回过神来。
　　我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停下了。此时太阳已经快要沉入海面之下，月亮淡淡地浮现在空中，天空一半是浅蓝一半是橙色的，美丽极了。几颗早早出现的星星点缀在空中，衬着街道上微微有些偏黄的灯光，这个岛上鼎沸的人声从未像今晚一样鲜活地涌入我的耳中。我意识到他还拉着我的手，顿时我的心情雀跃起来，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活着真好啊。我突然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悄悄地扭头看着霍金斯，很奇异的，他冷峻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似乎也变得有些柔软了。我知道我们现在离孤儿院可有好一段距离，以往快到晚上了，我一个人可不敢跑这么远。但是他在我身边，竟令我没来由地心安。
　　“你怎么会到那里去？”他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着街上的店铺，一面问我。
　　“这个啊，我听说汪达怀斯好像有什么糟糕的计划……所以我就……”
　　“呵，”他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算不出他们几个蠢货的计划？而且，冒冒失失地就闯过来，你会受伤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我还是难过地别过了头。搞什么，我在心里恨恨地对自己说道，霍金斯讲话就是这个风格，有什么好伤心的。但是心里的委屈还是像杂草一样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
　　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松开我的手。我有些吃惊，连忙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动作。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了几根稻草，手指灵活地翻动，不知在做些什么。我猜不出来他要干什么，眼看他要抬头了，赶紧扭过头去假装一直在看街上的店铺。
　　“这个给你。”我听见他在喊我，转头一看，他递给我一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一瞬间，安珀跟我说过的邪恶法术传闻涌上我的心头，我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些荒诞的事情甩掉。这个小人扎的很精致，头部还被他用笔画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到这里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很像你。”我对他说。
　　然而他并没有回应我，我抬头一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人，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良久，他开口说，“看好它，凯茜，看好它。”
　　“诶？我会好好保存的。”
　　“不，我是说，如果你离我很近的话，一定要把它带在身上。”他严肃的看着我，“一定。”
　　他的态度感染了我，也许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礼物，我想着。“我会的。”我郑重地回答。
　　这时，从我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望过去。那是一间酒吧。现在很热闹，有不少人坐在里面喝酒，粗声大气地讲话。看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是一目了然的了。
　　霍金斯看着我，“要进去吗？”他问。
　　这是一个机会，我忽然意识到。不是念叨了很久的海盗吗，现在就是亲眼看看他们的最好机会！我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点点头。
　　霍金斯带着我走了进去。重鼓点的音乐沉沉地敲击着我的耳膜，喧哗的说笑声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充斥在我四周，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粗俗的咒骂声。我有些紧张，抓紧了霍金斯的衣服。他了然地看了我一眼，带着我走向了一个角落，这里虽然不起眼，但是那些海盗说的话能一字不落地听见。我现在才发现好像不管在什么场合，霍金斯总是这么的冷静淡然。
　　那些海盗的言辞很粗鄙，一开始我实在难以接受，但是很快，我就被他们大声谈笑间说出的冒险经历所迷住了。各式各样的岛屿，数不清的奇人异士，向上倒流的海水，电闪雷鸣间波涛汹涌的大海，比军舰还大的海王类……他们好像遭遇了强敌，不得不暂时从伟大航路离开以便喘息一下。这之后他们还会继续冒险，伟大航路不是尽头，他们还要进入新世界——他们说那是真正强手如云的狂暴之海，最终探尽大海的尽头！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些人。大海的尽头！我激动地想着，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出海然后去探索吗？
　　“走吧，”霍金斯站起身，对我比着口型，“很晚了。”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我看到他手上攥的紧紧的牌——他今晚根本没有排列它们，我知道他一定也听得很仔细。他的胸膛里，一定跳动着和我一样激动不已的心脏。
　　出了酒馆，天已经是深蓝色的了。但是街上还是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路灯也很明亮。我们看向蓝的发黑的大海，此时它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但它到底藏有多少秘密呢？
　　很快，我们就要走回孤儿院了。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但我感到我们之间的气氛如此和谐，就像我们不需要言语就知道彼此所想的一定是同一件事一般。这时，我看到路旁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躺在那里。我拉着他走近一看，是一只小鸟。我摸摸它的身体，还活着，但似乎翅膀受了点伤。我掏出身上的手帕和纸巾，但是有些手足无措，我并不知道怎么包扎，只能求助似的看着霍金斯。他站立了一会，终于妥协了，接过了我手上的东西。
　　我看着他熟练地包扎，突然问道，“霍金斯，如果我们不帮它的话，它存活的几率是多大？”
　　“百分之零。”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就是绝对不会活下来咯？但是，我们现在帮它包好了伤口，那么，它就会活下来对吧？这算改变未来吗？”
　　他顿住了，紧接着，他又开始完成手上的工作，放那只鸟离开。直到我们来到孤儿院的门口，我看到他的脸上都挂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人的行为会影响占卜的结果吗？”
　　“也许人的行为是没办法占卜，但是，我所占卜出的未来的结果，是一定不会错的。”

　　此时霍金斯是个即将成人的，还没有出海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大约他还不明白，人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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