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的现代生活

　　这是一间老房子，黝黑的鱼鳞转红瓦片儿整齐地排列着，上了年头的三角形木梁架在半空，支撑着屋顶。微微泛黄的墙壁，沾染着了各种斑驳的杂色痕迹，夹角的蜘蛛网上垂下来几根丝，一只蜘蛛黏在上面微微荡来荡去。

　　空气中夹杂着清晨露水的味道，有动物的鸣叫声响起，仿佛在扯着嗓子叫唤，惹得人心里烦乱。

　　太素睁开了眼睛，茫然了一瞬，倏地坐起身，被子滑落了下来。她环视四周，又举起手看了看，这不是她的身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潜意识里她就是知道。

　　“这是哪里？我不是身体的主人，那我到底是谁？”

　　她只记得自己叫“太素”，其他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入眼的是简陋的硬木大床，灰蓝色碎花、一角打着补丁的被子。远处靠墙，有一个坏了门的立柜，靠窗是一个铺着报纸的桌子，桌子上有几本书。白色印着玫瑰花纹的搪瓷缸；红色的镜子旁整齐的排列着梳子、笔等一些小东西；一个四腿高脚的简易凳子放在桌前瓷实的地面上。

　　窗棱里几束光柱映入，一大段繁杂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神魂的冲击让太素头疼欲裂。

　　少女禁不住晕了过去，身体不由地倒回到铺了一层薄褥子的床上。头磕到床头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让少女的眉头皱紧了起来。

　　时空飞速地后退，光带组成了一幕幕影像，以突破空间的极限的速度，在周围穿梭闪过。这种颠倒时空的感觉似乎曾经有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太素并没有觉得难受，她闭上了眼睛，轻易地捕捉住了这些记忆。

　　身体的女孩子名叫杨蔓，从小没有见过父亲，跟母亲姓，母亲名叫杨玉枝，在她十三岁那年过世了。杨蔓清楚地记得那是深秋的一个夜晚，寒风凌冽，她发着高烧，爬在母亲的背上，去往县卫生所。母亲就是在那时侯出的事。

　　她家住在城郊的一个小乡村里，离卫生所有十几里的路程，去往县城只有早上十点一班的车。村里的医生给杨蔓吃了退烧的药，仍是久烧不退，建议一大早去县里卫生所看看。杨玉枝等不及，背着杨蔓就出发了。

　　等走到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路上行人很少，大都是些寀贩子，早早的起来挑着菜去卖。行人各自脚步匆匆的走过，为各自的生计忙碌着，无人关注这对母女。

　　在走过一处小巷子时，里面一个老大爷揪住一个小年轻不放，嘴里大声喊着“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把袋子还回来”。说着去抢小年轻的袋子。小年轻一边叫嚣着“老不死的，走开”，一边和老大爷扭打在一起。

　　“来人啊，抓小偷啊”杨妈妈大喊起来，小青年一看有人来了，慌忙撒了手。老大爷力气挺大的，权衡之下，朝杨蔓她们这边冲了过来，杨玉枝见状忙闪到一边。小年轻见杨玉枝背着孩子，又坏了他的事，顿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擦身而过的瞬间，拿着小刀，对着杨玉枝捅了一刀。

　　杨蔓喊着“妈妈，妈妈．．．．”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中见一个老大爷跑了过来，她昏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医院里，杨妈妈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要好好的，去找爸爸”，随即那只手就落了下去．．．杨蔓成了孤儿，老大爷收养了她。她收拾好东西，变卖了两亩地，跟着老大爷住在了县城里。

　　老大爷姓葛，平时自己种点菜，也会去山上打点兔子、野鸡之类的拿去菜市卖，以贴补家用。隔壁有一个李奶奶独自生活，自从杨蔓来了，就把她当做亲孙女般照顾，和老大爷一起供着杨蔓在城里念书。

　　杨蔓自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葛爷爷和李奶奶供她上学不容易，她从不乱花钱，学习非常努力，还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一中。

　　同学们在她面前炫耀着拿出进口巧克力、名牌手表、各种外国货，讨论着各种新奇的东西的时候，杨蔓也羡慕着，也敏感着，她把自己隔成了一个小世界，比平时更加努力了。高三了，杨蔓每天都是复习到最后才离开。

　　那天，她锁好教室的门，独自往校外走，快出校门时发现一个人昏倒在草木丛里，腿上正流着血。她就把人送到了学校医务室里。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交给校医，也没多说就急匆匆地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解情况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有了她晚自习后和一个男的抱在一起的传言，说是有人亲眼所见。

　　然后，学校里开始传出他作风不正的流言，老师和校长都找杨蔓谈过话。杨蔓想去找校医作证，却发现校医有事回老家了。

　　她想找出这个人，却发现那天天色比较晚，根本没有注意看那人长相，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如果是本校的，杨蔓相信那个同学一定会出来澄清流言，如果不是本校的，那更无从找起。不过，杨蔓相信清者自清。

　　在这个关乎一辈子命运的时刻，专心考大学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杨蔓的心里有一个秘密——“她暗恋理科班的岳宇阳”。
　　岳宇阳帅气而耀眼，成绩每次都是理科第一，有不少女孩子都偷偷喜欢他。她知道早恋是不对的，他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出了校门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所以，她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她只是把这份不可言说的萌动放在了心里。只除了最初时写的那篇日记。

　　日记中写道“我看到他和赵姗姗一起骑车经过，心中会忍不住有些失落；我总是不自觉地关注着他，看见他会脸红，总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我想我是喜欢他了.....”。

　　这篇日记不知怎的被贴在了《加强素质的教育，做新社会“四好”青年》的专栏里。于是，本就未平息的流言传的更凶了，只在背后说坏话的同学们，也有人当面指指点点的了。有当面嘲讽谩骂的，有在她座位上搞破坏的，甚至食堂里带来的干粮都莫名被人倒进了馊水桶。

　　街坊邻居跑到李奶奶和葛大爷那里，说她和男同学早恋，还和校外的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劝说李奶奶葛大爷别管她了。说她这样的，肯定上不了大学，即使上了大学，也不会给他们养老。

　　三番五次的，李奶奶被气病了。葛大爷一气之下把街坊邻居都赶了出去，扬言谁再上门就打出去。得罪了邻居，无人帮忙照顾李奶奶，杨蔓只得每天抽出更多的时间照料李奶奶，成绩自然就滑下来了。在一次上山时，葛大爷被狼咬了，自此腿部留下了病根儿。

　　在高考的前几个月，校务主任找到杨蔓告诉她，很多家长找到学校希望杨蔓退学，说是说快高考了，不希望自家孩子受到不良的影响。

　　主任愧疚的说：“我知道这时候退学，等于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但是这些家长们与政府里有些牵扯，学校也得罪不起。作为补偿，学校会出一封推荐信，杨同学可以拿着推荐信去其他中学参加高考。”

　　说是推荐信，临近高考了，这个时候办转学手续时间来不及了。况且一中都不要她，其他中学没有关系的话，也不会随便就让她挂名，外地的话，去哪里找学校呢。

　　杨蔓知道自己争辩也没用，就拿着推荐信，收拾了东西回家。在校门口，她看到岳宇阳和同班的秦姗姗骑车从旁边经过，仿佛也没看到她。

　　那会儿，她什么也没想，就只是看风景，最初的萌动也就如蒲公英的种子般随风逝去了。

　　回家后，葛大爷拿着旱烟杆靠在门口抽了吧嗒吧嗒抽了几袋烟，回屋收拾了东西，转头就出了门。

　　三天后葛大爷回来了，对杨蔓说“最近就在家里复习吧，等到考试的时候，直接去二中考就行。”

　　杨蔓惊喜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但是这一次，她还是落榜了。

　　在高考的前一天，李奶奶突然走了。杨蔓一下子懵了。考试时，对着卷子，满脑子都是李奶奶给她做衣服、做鞋，教他绣花的场景。杨蔓回来对葛大爷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葛大爷摸摸她的头，对她说：“孩子，没事儿，别哭，我在帝都给你联系了一所职专，你去那里念，学门技术也挺好的，啊？还可以顺便找找你爸。”

　　全中国那么大，要找一个十几年前，到过湘南玉衡市阳山县支教过的，只知道名字叫李平的，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杨蔓从没想过去找他。

　　那时华国的经济贸易开始发展，国有制的企业和私人办的小工厂开始兴起，社会需要大量有技术的人才。所有的大学都是帝都国家教育机构创办的，专门给政府和公有制企业培养人才，也就是说进了大学就等于一脚踏进了公家的大门。

　　除了帝都能有几所大学以外，各省只能有一所正规的大学，其它的都属于地方联合创办的各种职专类，专门教授各种技能，以适应地方发展需要。但是为了防止地方上人才流往外省，造成发展的不平衡，国家有明文规定“企业必须实行地方制”，也就是说各地方企业除了大学文凭以外，只得承认本省带有政府教育印章的文凭学历。

　　不同于大学有国家的各项扶助政策，有奖学金之类的，职业学校的学费是很贵的，杨蔓其实不愿意去，葛大爷这么说，不过是给她一个去帝都的理由罢了。

　　就这样，杨蔓去了帝都，是一所纺织技术学校。同学们都是正规的渠道考进来的，对于她这种关系户其实很看不惯。想想自己挑灯夜读，终于挤进帝都的时候，这个看起来穿着老土的同学直接靠关系就进来了，想想都不忿。能够进大学，说明关系硬，同学们试探了几次试探不出来，也就对她不招惹、不亲近，慢慢地就孤立她了。

　　在各式潮流打扮开始盛行的校园，杨蔓的清秀在同学中属于不起眼的存在，没有男同学会特意注意到她。因为穿着老土，从不跟同学出去吃饭、逛街，时下流行的各种时髦东西这种话题，杨蔓也接不上话，渐渐地，同学们都觉得和她处不来，觉得她性格不好，也就不和她来往了。

　　第二年，葛大爷去世了，他早年留下了病根儿，近年又为杨蔓的学费奔波劳累，因为腿部旧伤复发，引发血液感染去世了。走之前，他把所有的积蓄都邮寄给了杨蔓，里面还有一封信和一个纸条，纸条上让杨蔓帮他把信寄出去。

　　自此，杨蔓又变成了孤儿，还是一个人。

　　毕业后，杨蔓找到了一份纺织女工的工作，还是国有制的，她拿到了第一份工资就邮寄回乡了，把丧葬费还给了邻居们，又拜托邻居们在过年的时候给妈妈、葛大爷、李奶奶烧些纸钱，供些水果。

　　在国企改革重组的时候，上面派下来一个帝都大学的高材生，姓赵，听说非常漂亮，刚好担任他们这条生产线的队长。

　　再次见赵珊珊的时候，她穿着时下流行的真丝衬衫，搭配连体宽腿的裤子，戴着墨镜和太阳帽，靓丽又耀眼。她一眼就看到了杨蔓，并且友好的打了招呼。

　　曾经她们也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当初有不好传言出来的时候，赵珊珊还帮她说过话。在大家都在背后说她，指指点点的时候，几句话的帮助就显得难能可贵了。虽然最后赵珊珊不和她好了，也和其他人一样无视她了，但杨蔓一点不怨她。

　　赵珊珊告诉杨蔓，她和岳宇阳是很早就认识，初中的时候起，就经常去岳宇阳家里吃饭。他妈妈也很喜欢她，还说：“等以后上完了学她干脆就嫁给岳宇阳，岳宇阳肯定是能留在帝都的，要是嫁给他，两个人到时候一起就更好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觉得她应该嫁给岳宇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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