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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童子[捉虫]
岑致离开不久,谢山姿亲自去了趟太保殿看望毒魔九太保的伤势。
几日前叛变的两魔及其下势力俱已被收拾干净,谢山姿这次毫不手软,但凡牵连其中的,悉数被杀无一幸免。声势俱厉的雷霆手段成功震慑住不少心思浮动的魔修,令其倍感胆寒的同时,唤醒了这些人对现任魔君最深刻的记忆。
千年前,籍籍无名的现魔君,一夜之间杀光了所有反对者,整个万魔渊血流成河,到处是横死的魔修尸首,近千魔修的鲜血将魔君殿里里外外皆染成了血红色。那些幸免于难的俊杰者,低声下气地站在殿外,眼睁睁地看着现魔君踏过层层叠叠的尸体,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魔君宝座。
这本该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然而近千年时间过去,某些安逸太久的魔修,不免自以为是地蠢蠢欲动起来,直到死亡与汩汩流动的鲜红血液再次提醒他们现魔君是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有了惨死的两魔作为前车之鉴,那些听到六不孤回来而心思活络的魔修几乎全都老实下来,而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总会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谢山姿去太保殿,为的就是见这个不肯死心的人。
人是九太保重伤醒来后抓到的,原本是菩提树的妖修,后来因故入魔,投到了九太保手下,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地伺候了九太保数百年,好不容易混成九太保的亲信之一,却被九太保当场抓了个现行。
谢山姿到时,九太保已经在等着了。
九太保是个很有书生气质的中年男人,常年穿着件素雅的竹青长衫,身上没有半点用毒之人常有的阴沉暗郁,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教书先生。他虽有些其貌不扬,但举手投足十分文质彬彬,与传闻里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毒魔简直判若两人。
“属下拜见君上。”看见谢山姿,面色苍白如纸的九太保艰难地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单膝跪地礼。他被叛变的两魔偷袭,不慎伤到心肺,若不是谢山姿及时赶到,恐怕得命丧当场。
面对忠心耿耿的下属,谢山姿语气稍稍温和了些,他略略抬起手,虚扶了把九太保:“不必多礼。”
“谢君上。”九太保动作缓慢地爬了起来,他保持着稍稍领先谢山姿半步的步调,在前领路道:“人关在属下的药房里,还未问过。”
“说来也是属下疏忽大意,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殊不知竟然被钻了数百年的空子。不怕君上笑话,属下在亲耳听见她传讯与菩提树的九尾狐之前,还曾想过与她结成道侣。”九太保苦笑了下,言语之间颇有些悔意。
知道九太保身边有个狐修常伴左右,但对道侣内幕并不知情的谢山姿闻言,不由侧过头,看了眼神色惨淡的九太保:“你从未跟我提过此事。”
“属下本想等穷奇之事后,再请君上喝喜酒,谁料中间竟出了这等变故。”九太保摇了摇头,“如此也好,省下的灵石,刚好够做一壶满天星,送她上路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九太保的药方门口。
临推开门前,九太保垂下头,低声提示道:“君上,她入魔前曾在九尾狐身边贴身伺候,地位应该不至于太低,属于抓到她时,她嘴里正说着‘屏风是否安好’几字。”
听见屏风两个字,谢山姿眸光微微动了动。他不露声色地应了声,在九太保的引领下迈过了门槛。
药房内很昏暗,墙角点着的蜡烛被木门开合带起的微风拂得左右乱颤。谢山姿上前走了两步,看见露出狐狸尾巴的女人满身血迹地被钉在墙上,巨大的铁钩从墙内伸出来,牢牢地勾住了她的琵琶骨。
“太保。”望见九太保,原本死了般僵立不动的狐修,仿佛突然之间活了过来,她动了动被钉住的手臂,企图抓到九太保的衣角。
九太保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狐修的手指:“君上到了,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听见九太保的话,狐修这才转过头,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谢山姿。她盯着谢山姿犹如火焰流动的绯红袍角看了许久,忽然出声道:“我终于明白,老祖为什么非要我来万魔渊了。”
“想不到正道修士人人交相称赞的凌霜君,就是传闻中鲜少露面的魔君。”狐修笑了下,“魔君想问什么,请尽管问吧,景雪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是问完了,还请魔君实现景雪最后的遗愿,让太保让景雪上路。”
谢山姿对此并不意外,他略颔了下首,算是答应了狐修景雪的请求。
见谢山姿同意,景雪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低沉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屏风十二夜月所化的器灵方童子,此刻是不是在菩提树?”
“魔君果真神机妙算,”最初的诧异过后,景雪很快镇静了下来,她点了点头,直言不讳道:“不错,方童子元婴,如今的确身在九尾狐苏故房里另一架屏风之内。”
“当年方童子跟在魔君身侧,有幸生出神智,其后更是修炼出人身,成了器灵。苏故得知消息后,很快以同样的手法炼制出与十二夜月几乎完全相同的屏风霜啼,以用来布下引领阵。”
“引领阵是狐族的秘法,可以用来牵引元婴。一旦方童子真身受损,元婴便能通过引领阵,传送至苏故屋内,寄身于霜啼之上,避免元气真正大伤。”
“一个月前,方童子在上古八荒境无边海内,被六不孤以成名绝技剑倾九洲所伤,苏故借由引领阵,感知到方童子明悬一线后,立马开启了引领阵,将方童子元婴带回了菩提树。”
“至于魔君手中的方童子的真身……”说到这里,狐修景雪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哪怕被完全摧毁,也伤不到方童子元婴半点了。”
“因为方童子有两个真身,十二夜月是,霜啼同样是,十二夜月没了,他还有霜啼,照样可以化作人形,继续做器灵。甚至将来若是霜啼没了,只要苏故在,方童子就会像九条尾巴的狐狸,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景雪的话说完了,昏暗的药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谢山姿默立许久,转头吩咐九太保道:“送她上路。”
处理完景雪的事情,谢山姿并没有多耽搁,几乎是立马返身踏上了回程。
那厢,从菩提树回来的温亭候与沈炼,正在低声交谈。
“你问我有没有听到扇子的话?”沈炼慢条斯理地啃了口烤地瓜,“哪句话?是他说他要去万魔渊一趟,还是他说不止六不孤想杀他?”
“你竟然这么早就醒了?”温亭候有些不敢置信地倒吸了口凉气。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已经足够了,我还不至于傻到次次都让扇子用安神香迷倒。”沈炼皱了皱眉头,像是不太满意手中的地瓜。
“那你听到他说他和谢朓关系这句话了?”温亭侯到底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听到怎样,没听到又怎样?难不成你会告诉我扇子和谢脁是什么关系?”抬眼瞥了眼温亭侯,沈炼口吻很是温和地反问道。
温亭侯没有回答。
好在沈炼也不指望温亭侯回答,他用温亭侯的长衫擦干净爪子,扭头冲玉面佛道:“和尚,你地瓜没烤熟,还得再多加点柴火。”
玉面佛没应声,他只是伸出细白莹润的手指,往火里多添了几根树枝。
似乎察觉到氛围不对,窝在玉面佛脚下的穷奇轻声喵喵叫了两声。
沈炼冲穷奇招了招爪子,得到示意的穷奇撑起身子,慢慢踱了过来。
伸爪揉了揉穷奇的脑袋,盘在温亭侯膝盖处的沈炼,将另外只爪子里的地瓜递了过去:“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猜到了。”
“谢脁,就是我前世吧。”沈炼丝毫不管这句话会给在场的温亭侯和玉面佛带来什么反应,他搓着穷奇的脑袋,嘴里自顾自地漫不经心道:“你见到我人身第一眼,喊的是谢脁,九尾狐苏故,见到我的第一眼,脱口而出的还是谢脁。”
“现在想想,当日在释厄寺后山,我头回化作人身,和尚那句惊讶至极的‘谢道友’,恐怕也同样是指谢脁。”
“谢山姿,姿山谢,养的灵兽叫月兆,合起来便是姿山谢脁。”摸着穷奇脑袋,沈炼轻声感叹道:“扇子对谢脁,用情至深啊。”
像是被沈炼事不关己的语气刺了下,温亭侯不由出声制止道:“别这么说老谢。”
沈炼牵了牵嘴唇,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老温,你说若是有朝一日,你喜欢的人除了相貌与现在一模一样,其他诸如性情习惯,已经大变到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还会像这样喜欢他么?”
“你若是喜欢,喜欢的又是他什么?喜欢他性格,可他性格大变,喜欢他灵魂,可他记忆全无,甚至都不记得你了。”沈炼轻轻喟叹了声,一针见血道:“其实你并不是喜欢后来性格大变的心上人,你只是在他身上找原来心上人的影子。”
温亭侯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玉面佛再次给沈炼递来地瓜,才避重就轻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可能不会再接近他了。”
闻言,玉面佛手指一抖,若不是沈炼见事不对连忙伸爪接住,他手中的地瓜就要掉在地上,摔出黄澄澄的地瓜心了。
沈炼看了眼几近失态的玉面佛,扭头对温亭侯道:“是因为求而不得太苦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温亭侯摇头了。
“有些事情,其实一个人记得就可以了。”温亭侯道:“我喜欢他,本是我自己的事,他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我又何必再拖他下水。”
玉面佛与谢脁不同,玉面佛生来就是要修佛的,若不是谢山姿单刀直入地点破了温亭侯的心意,温亭侯永远不会主动说出口。他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所以从来不强求。
只是本无意阻拦玉面佛求道的温亭侯,最终还是阻拦了。
——玉面佛为找自己不惜跌落两个境界之事,成了是温亭侯心里最耿耿于怀的存在。
“被人仰慕,又无法回应,也很令人心生愧疚,总觉得亏欠了别人。”沈炼说完,似有所感地想到了谢脁与殷修贤,遂提议道:“长夜漫漫,老温你给我讲讲谢脁和殷修贤吧?”
“我哪里知道他们的事,”温亭侯三言两语地转开了话题:“倒是你,你既然都猜到了,准备什么时候和老谢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些事情,在不恰当的时间地点说出来,只会徒增困扰罢了,既然明知如此,又何必要说。”
“至于正确的时机是什么……等我元神齐全吧。”顶着温亭侯诧异的目光,沈炼解释道:“记忆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这是典型的元神不全症状。”
“我没料到,不仅我,恐怕老谢也没有料到。”看着津津有味啃地瓜的沈炼,温亭侯没头没尾道。
“没料到我这么观察入微心有九窍?”沈炼舔了舔嘴角,“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
“我在苏故屋里的屏风上,感受到了方童子的气息。”
“老温,我有种预感,方童子不会再回来,他与扇子主仆情分已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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