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森林

　　9.

　　黑暗中一颗子弹直冲着楼天宇眉间飞来。。。

　　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楼天宇倏然清醒过来。床边电话在响。9点整。

　　“少爷，老太太的电话，她昨晚没打通您的电话，很是着急呢。”王妈是楼天宇在美国的母亲坚持要雇的，不管他在中国呆多久，她都要给他弄个可以照料他生活的人。上岗之前，还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各种注意事项，所以王妈很紧张这位老太太。

　　“嗯，好的，你接过来。”他扶去额上一层薄薄的虚汗，沉下心平稳地答道，然后随手拿起一个无线耳机插上。

　　“Hello，妈，您和爸都好吗？身体怎么样？”

　　一个优雅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天宇，你都去了两个月了，怎么也不打电话过来呀？”

　　“对不起啊，这里太忙了，想到的时候呢又怕你们时间不方便，一忙就又忘了。”

　　“知道你忙，你爸这里也忙，我没什么事呀，很想过来看看你！”

　　“不用了，长途飞行，还要倒时差，太麻烦。这样，复活节假期我回来看你们！”

　　“好！那我们等你，你自己要当心身体。”那头洋溢着开心的声音。

　　“OK！”楼天宇说着，掀开了遮光布窗帘，春日的阳光立时洒满整个房间。这是一间市郊的高级别墅，卧房却非常简洁现代。楼天宇定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青草地和春意盎然的湖畔景色，瞬间感觉心情不错。

　　听到屋内的声音，几声稳重的敲门声响起，探进来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少爷，您起来啦？早餐做好了。”

　　“好的，谢谢你，”楼天宇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噢，对了王妈，这两天晚餐不需要准备了，我比较忙会回来的晚些。”

　　“好的。”

　　楼天宇略思索了一下，紧接着拨通电话。

　　电话响，周斌一身运动装边擦着汗边接起电话——“喂，楼总？”

　　“你起来了没？”

　　“当然！我都从会所跑完步回来了，我很自律的，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周斌呵呵笑道。

　　“10点凯德律师事务所，我们要过一下铜生能源的投资条款，我昨晚看了下材料，那个项目在内蒙的建造成本有些过高了，云南的选址到现在还没定。我列了几条关键条款要谈的，但走的时候材料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了，你去的路上帮我取一下吧？”

　　“好的，没问题，哎，你怎么这么早？你不是说不舒服不参加今天的会么，”周斌有些疑惑道，“昨晚你发我信息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啊，我的楼少爷，你好些没？要不歇着吧，你要相信我，几个律师我还是搞得定的！”周斌在电话里贫着。

　　楼天宇充满耐心地微微一笑，“我当然相信你，这些个中文的法律条款看着真是累，我念书的时候好象都没那么累。”

　　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也逐渐习惯了周斌的勤奋和自信满满，还有性格上那份明亮随和。廖一凡作为注资条件给他推荐的人还真不错。作为一个KC Capital的空降兵而言，没什么比得到一个给力的工作伙伴更令人欣慰的了。尽管他知道：自己只是短暂的停留，做完衡泰收购案，给Steven找到王启的接班人，他也许就要回美国去了。只不过，这短暂的时间，够不够他找寻到自己的过往呢？无论怎样，既然来了，他还想好好地开拓一下中国市场，至少对的起Steven的培养。

　　他想了想说道：“这个项目很重要，是KC Capital第一次接触境内地产和能源行业，又是第一次见律师，我是真的想亲自听一听他们关于几个关键条款的想法。对了，凯德律师事务所是谁找的？”

　　“哦，我问了几个同事，王启接班之前我们就一直在用凯德。他们虽然很贵，但市场上口碑很好，尤其是并购团队的律师都很强。”

　　“哦，那就继续用吧。”

　　“OK，那我们大堂见？”

　　“你到了就先上去吧，会议室见。”

　　“哎，好嘞，我出发了。先去你办公室拿材料！”

　　汇通大厦鼎立在不少极富殖民特色的楼宇中间，47层是KC Capital的大中国区总部所在地。作为一家美资基金，它的业绩可谓是业界翘楚。而奇怪的是，对于这家设在开曼群岛的基金，背后的投资人对于外界一直都是一个谜。

　　楼天宇在去年圣诞之后刚刚上任，是KC Capital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也是大中华区的执行总裁。看投资项目的进展，他显然在这几个月中做了大量的工作。虽然他从未刻意隐瞒自己，却也闭口不提基金的任何信息，不接受采访，不发表言论，不在任何投资的项目中担任董事，也不对被投资被收购的公司做任何说明。因此哪怕KC Capital在大中华区换了老大的消息从去年年底就传得沸沸扬扬，楼天宇也从未露过脸。业界对他有诸多揣测，但也只闻其名不得见真人。

　　虽是快10点的时间了，但因为人员不多，大家又各自奔忙在项目的第一线，办公室里竟然除了前台和财务，整个业务部门的人都不在。周斌赶着开会，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天宇的办公室，一边嘟囔着：这个楼天宇，管理也太松散了。

　　无数材料堆在办公桌上，最上面一叠和电话旁散乱着几页英文手写稿，还有铜生能源项目的介绍，有些荧光笔的标识和水笔的批注。刚要离开，突然他看到一叠文件夹的中间，有个和其他都不一样的文件袋，环看四下无人，他好奇地翻开扫了一眼。突然，他有些紧张地拿起来，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廖一凡的照片赫然在目，他的生辰、毕业院校、还有家庭成员构成，标注着：父母双亡。

　　廖一凡居然是个孤儿？他从未谈及自己的过往，但周斌还是吃了一惊。可是楼天宇调查廖一凡做什么？难道他早已知道廖一凡在调查他？这两个人在搞些什么东西？

　　周斌有些恼火也有些疑惑，他把文件夹放回原位，抬头看到座位后边一墙的书柜上，陈列着一张楼天宇和一对老年夫妇站在一起的照片，看上去是好多年前了。照片上的楼天宇看上去才20来岁的样子。老头气宇轩昂，衣着考究，老太太一副老式打扮看上去雍容华贵，两人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华裔精英。他迅速地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后，带着材料走出了办公室。

　　楼下的阳光有些刺眼了，他想到刚才廖一凡的相片，耳边回响起廖一凡的那句话：

　　“楼天宇我的确是不认识。只是，他和我以前一个最好的朋友长得很像。。。”

　　如果楼天宇是廖一凡认识的那个朋友，他又是谁呢？周斌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拨出电话，等了一会儿对着电话说道：“孙淳，哥们儿有个人想麻烦你帮忙查一下，对，华裔美国人，任何信息都可以，美国要是查不到，至少看下他以前有没有在中国生活过。。。好说好说，回头请你吃饭啊！我手头上有几张照片给你发过去，谢拉。。。”

　　凯德律师事务所，坐落在一幢殖民时期风格的大楼内，与汇通大厦比邻而居。这家律所很奇怪，没像其他律师行一般，把办公室设在高级商务楼里面，却单找了这么个江边大楼做办公室，也算是别致。这是家美资律师行，撑体面的钱总部是不会吝啬的，何况，这家律所全球闻名，且并以跨国并购和国际诉讼见长，里面都是世界一流学府培养出来的律师。同样，收费当然也会是好看的数字。

　　楼天宇走到事务所接待处，前台立即感受到眼前这个人身上强大的气场。黑色的修身的西服、褐色长风衣，一手闲插在口袋，一手提着一只黑色公文箱。他的眉骨和耳根处有着两道伤疤，却不显突兀，配上一双深凹的眼睛、笔挺的鼻梁和抿成一线的唇，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出一股难以征服的刚毅，还有一丝高深莫测的感觉，令人敬而远之。

　　前台优雅地领着他去往大会议室。楼天宇推开门的时候，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齐齐地站起身望向他。

　　一个看上去像ABC的中年人走过来，张开手握住楼天宇：“Kent，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凯德律所主管合伙人James，这是我们的资深律师苏原，她将具体负责您投资的这个铜生能源的合作开发项目”。

　　楼天宇礼貌地回答：“您好，很高兴终于见面了”。

　　这段时间以来，双方电话、电子邮件也已经算是相识很久了。他淡然地将目光望向他——James——为什么，这张脸，尤其这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

　　就在他略为沉默的一刹那，一双清凉的手伸过来，楼天宇心不在焉地礼节性地回握。

　　没有多余的话，苏原也似乎没有想要过分客套，只浅浅一笑。

　　意外地，楼天宇感到那双手的力度，他回过神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一个黑发披肩，双目漆黑有神，30岁上下的年轻女律师，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她早就认出了他，却没有说话，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的张扬，有一种安静的从容不迫，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做国际并购案的极具侵略性的律师倒很是不同。

　　“哦，你是。。。”想起江边的偶遇，两个女孩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拍照片的样子，楼天宇突然咧嘴笑了，世界竟然这么小。他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律师。刚走进屋的强大气场瞬间被这一孩子气的笑容带走大半，人也看起来亲切不少。

　　James刚才介绍说。。。她是资深律师？楼天宇暗自好笑，人家律所的安排，自己自然也不便多说。

　　苏原从他进门瞬间的那一刻惊异转成了欣喜，她轻声地加了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楼天宇会心地冲苏原笑笑，拉开周斌旁边的座位坐下。

　　周斌不动声色地咬牙切齿，轻轻问道：“干嘛去了，我都喝完两杯咖啡了。人家事务所都快要order午餐了，你这个big entrance有点过了吧？”

　　“我在楼下喝咖啡啊，没有咖啡实在头痛的不行”，楼天宇侧身在他耳边淡淡地回了一句。

　　周斌回看他一眼，感到他有些过于苍白，忍住住加了一句：“你注意点身体，晚上熬夜早上开会的，你这是拿生命在奋斗啊。”

　　“有目标，就不会觉得累。”

　　“嗯”，周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啥目标搞得战斗力如此之强？”他有些推己及人地想想，自己忙了这么些年，怎么连一个梦想都没有，挣钱算是个目标吗？多少算够？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真是失败，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面苏原开始招呼了——“各位，我们回到议题上来。刚才我们将铜生能源现存的主要合同的一些问题，还有目前尽职调查发现的一些重点意见发到了大家手上，我简单总结一下，欢迎大家深入探讨，之后我们再来看看几个主要的投资条款，包括最重要的：董事会席位，僵局的处理方式，以及向第三方转让的限制等等。”

　　没过几分钟，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James的电话响，他说了声“抱歉，你们继续”，很快地离开座位出了门。楼天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出门去，周斌若有所思地瞟了楼天宇一眼，苏原接过一旁的助手递过来的一份文件，目光从James身上顺着楼天宇，又看向周斌。一个普通的离席，忽然间使得会议室安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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