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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7.
凌晨一点的汇通大厦47层,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一面落地玻璃窗前。他的身后是空旷的办公室,没有开室内灯。左边尽头处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长排褐色实木书架。桌上台灯昏暗。
他慢慢地将手张开,放在落地窗上,手掌覆盖住眼前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现在对他而言,已不算陌生了,可他还是愿意经常站在这样深夜的窗边,感受这座城市的繁华与魅力。他眼中的那份疲倦,掩饰不住一丝期待精彩的张扬。
门轻叩了两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进来,他戴着半黑框的眼镜,条纹西装敞开,休闲衬衣的领口笔挺。
“Kent”,嗓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他清了清嗓,说:“有位廖先生找你。”
“廖先生?”楼天宇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随即又陷入疑惑,“现在?”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来人身后的那个身影——廖一凡,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闲闲地定眼看着他。
楼天宇浅浅地笑了一下,知道此刻拒绝也于事无补,反倒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过来拜访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奇和兴趣。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廖一凡轻轻地朝他点了一下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来点”?楼天宇拿起一个酒杯。
“好”。
两个并不熟面的人,对话却似老友似地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客套。这种奇怪的氛围,让门口楼天宇的这位助理王新看得很是疑惑不解,但里面的两个人似乎也并未觉有任何的不妥。他有些怔怔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房间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廖一凡接过酒杯,透过酒杯,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和他身后的落地窗外,那片黑暗却璀璨的城市夜色。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20年前面对的那个少年,和他身后的黑暗丛林。
他的心中刹那恍惚,仿佛穿越到了四维空间——面对面的两个人,不过置换了周边的时空。
“楼。。。”“廖先生。。。”
两人沉默几许,一同开了口。随即相视一笑。
“楼先生还习惯申城吗?”
“还行,刚来不久,还在适应中。廖先生一直生活在申城吗?”
“我15岁的时候来的申城。现在应该算是习惯了吧。”
“算是?”楼天宇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我能理解这样的感觉,我是差不多的时候去的美国”。
“你原来在?”
“在一家中国的孤儿院,被领养的,但养父母对我很好。”
孤儿?廖一凡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是谁,对他隐瞒了他的人生?廖一凡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旋即慢慢地抬起头说道:“我理解,我也是被姑妈收养的,能体会那种感觉”,他沉默了一下道:“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呵呵”,楼天宇无奈地笑笑道:“不记得喽。。。年少时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来了,缺失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他用手指轻轻地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道。
多久,算是他提到的“年少时”?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难道他们分离后的那些年,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可循了吗?现在的他们,又究竟是敌是友?他没有办法坦诚地面对他。二十年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廖一凡思索着,不知道以怎样一种方式,以一种不触痛他的方式,才能不露痕迹地寻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不过,楼天宇的叙述已使廖一凡瞬间了解了些大概,便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于是他轻轻地道了声:“抱歉”!
“呵,何必,其实没有记忆的人,也没有负担,不是吗?”
“是的,有时候,我宁愿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这句倒是坦诚无比的实话。
楼天宇轻轻笑了下,用嘴唇珉了一小口杯中酒,幽幽地说,“烈酒虽烈,飘出的却是一种沉郁的芳香”。
“波本威士忌,强悍中带着一缕温柔”,廖一凡同样幽幽地答道。
这种风味,是当年他们最为熟悉的味道,仿佛站在面前的凌峰,桀骜不驯地举着瓶子看着天空道,“女人,要有这样的味道,才是我的菜!”
廖一凡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今天突然涌上心头的记忆,如此清晰,他越想逃离越是无处可逃。他的耳边又回响起两个少年的声音——
“你至少还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都没有见过,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都说你妈是个大美人儿,看你的样子就知道”。
“谁不知道,你的母亲,才是出名的一朵白莲花。。。”
“这名字也是你该叫的?叫咱妈!咱妈有两个儿子,我是你大哥!”
。。。他如此深爱的母亲呢?现在在哪里?有一瞬间,廖一凡有一种冲动,想要跳上去握住他的肩膀,大声摇醒他——“你怎么会是什么孤儿,你有父亲,有母亲,你都不记得了吗?。。。”
“廖先生对酒的研究很深啊”,楼天宇缓缓地话语,打断了廖一凡的思绪。
“楼先生也是爱酒之人吧”?他随即回到现实——是的,他们已是似是故人的路人了。
“呵呵,中国有句古话,叫浅、尝、辄、止。”他的音调怪怪的,好像成语他都念得都很费力。
廖一凡会心地一笑。
“对了,”,楼天宇话锋一转,“今天廖先生来。。。?”
“哦,”廖一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给你一份融资计划”。
“给谁融资?”
“你。”
天边已露出一丝灰白,而楼天宇仍没有睡意,他思索着廖一凡和他的对话:
“你是说。。。你想投资KC Capital?”
“不,我想投资的是。。。你”,廖一凡认真地盯着楼天宇道:“我要投资你,组建一支KC Capital旗下的人民币基金,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团队”。
“你是想带着资金加入?”
“是。计划里面,对我曾经投资的项目和回报率有充分的介绍”。
“我对你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你已经站在著名投资机构的顶端了,为什么还想要单独出来?”
“因为我要话语权。投资需要分析,我分析我做决策,输了我认。但我不喜欢为其他人的分析结果买单。”
“嗯,这点我赞同!”楼天宇附和的点头,但随即又问道,“那为什么投资我呢?”
“你有完美的履历和强大的美金渠道,加上KC Capital的业界声誉,是一个完美的境外平台。我的第一期人民币大约40亿,虽然不多,但联合了这样一个平台,我们可以做的事却会很多。”
楼天宇沉默了几秒,这个廖一凡说的一点都没错,专业、激进,野心和头脑一样都不缺。他一直和最优秀的投资团队共事,很清楚:这一个行业,血液里不自带着贪婪因子的人根本做不出成就。可是,廖一凡看上去,似乎又并不像这样的人。
“廖先生,我好奇地问一下,是什么驱动着你做投资行业?”
“楼先生,你觉得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
“你是想说。。。人才?”
“不,我是想说:资本。”廖一凡顿了一下说道,“驾驭了资本,就驾驭了人。如你所说,浅尝辄止。我只想驾驭我的人生,而不是被任何其他人驾驭。”
楼天宇矗立在窗前,望着脚下一条绵延的坤申江,他的视线凝神在江对岸的一座殖民时期建造的大楼,衡泰集团的总部就坐落在那里,这是家纽约交易所上市的最大规模的中国公司,是一个飞速扩张的神话——金融、地产、互联网、酒店、甚至航空公司,这个集团的资产,可以建造好几个大型城市。这是一个奇迹,也是他的下一个猎物。他想起来中国之前,KC Capital的管理合伙人Steven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Remember your target, Kent: I will let you know when the time is right - Take over Hanton, and you’ll earn your life back!”
初春的季节,窗外霓虹璀璨,一片繁华似锦的黑夜里,高楼林立。那是属于城市的黑暗森林。
驾驭自己的人生。。。他又何尝不是!十多年前的一场车祸,让他遗忘了曾经25年的所有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他的故乡。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一对好心的美国华裔夫妇收养。
当时他在ICU中整整躺了一个月。他的养父求助于他的旧识Steven——KC Capital的掌门人。Steven用当时的天文数字找来美国最强的医疗团队,为他支付了天价的治疗和后期的康复费用,整整两年。他培养他,供他进最好的学校、受教于最好的投资团队,让他从26岁起的人生,拥有了一张完美的履历。衡泰的控股权,对任何投资人都可谓是梦寐以求,又岂会如此平白简单兵不血刃?但无论怎样,他答应了Steven,等他的命令,收购衡泰。也许到那时,离开或是仍留在KC Capital,他对Steven便都不再有亏欠。
现在,他已身在中国。对此,他甚至感到有些兴奋:虽说他清楚自己在中国的时间有限,但毕竟有机会可以顺便找寻一下那段孤儿院的历史。可是偌大的中国,无数的城市,成千上万的孤儿院,要想找到答案,又谈何容易呢?
不知道为什么,廖一凡这个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熟悉的感觉。他想起第一眼见到他时,对面那双眼睛中无法掩饰的错愕。
难道,他认识之前的他?!
但,怎么可能呢?他虽是美籍华裔,却是第一次来申城。茫茫世间,就算他以前的孤儿院是在申城,他们也不可能在同一家吧。
他想了想,给Steven发了个邮件,他要招一个中国合伙人。
邮件回得很快,两个字:your call(你决定)。
楼天宇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他拿起桌上衡泰系商业帝国的架构图,在灯下默默地看着。要想捕获这个猎物,最完美的的确是廖一凡建议搭建的那个联动平台。而他知道,这场交易一旦开始,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衡泰系商业帝国,就将迎来血雨腥风。
血雨腥风。。。他的脑中涌现出这个词。
突然,毫无预料的,右半边大脑涌上一阵涟漪,一波连一波的痛楚袭来。一张又一张断续的影像画面不可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一个女人的哭喊和嘶叫、扫射的机枪、林地、带着面具的几排荷枪实弹的。。。军人。眼前林立的大楼仿似海市蜃楼般地崩塌,他抓不住坠落的那份无望,也无法思考这些不知何来的片断画面。熟悉的窒息感,让他低下头喘息着,他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瓶药,抓过桌上的一杯水,飞快地吞下。
慢慢好转之后,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色。
这样的画面,在最近的几年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但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想不起究竟是哪里看到过——是记忆?不会,这些镜头都毫无可能与他的生活轨迹有关。那么,是一部电影?他无法思考,每每触碰到这些画面的一丝真实感之后,大脑就像陷入无边的黑暗般,痛楚袭来,逼迫他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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