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镜

　　青鸾在方丈山大殿上驻足，太阳升起的时候扯了嗓子大声嘶鸣。万物顿时像是活了，山门中人也陆陆续续的起了身，在夜里寂然如水的方丈山，霎时就有了人气。
　　喻文卿走上大殿，例行听着众长老的奏报，歪斜的靠在又软又大的椅子上，那样子倒是与白泽珠如出一辙。
　　白泽珠果真把方丈山交给他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说服这些迂腐的长老，就连金玉堂主也没有置喙，这让喻文卿啧啧称奇。

　　散了例会，喻文卿坐在自己院儿里晒太阳。
　　白泽珠离去已半年之久，喻文卿刻意的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就连四方居，也再没有去过。手里那面可以窥探人间的镜子，被他来回把玩，却也只是把玩，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决心去念那繁琐的口诀。

　　他闭着眼假寐，凌华从门外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喻岛主来了，在大殿等您。”
　　喻文卿点点头，凌华便退了下去。

　　喻田丰在殿内坐着，内里陈设一如往昔，上次见她像是还在昨天，可时光荏苒，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父亲。”
　　喻田丰转头，看到喻文卿进来，从善如流的坐上那把曾经属于白泽珠的椅子。
　　“嗯，你真不准备去找珠儿回来？”喻田丰问道。
　　喻文卿闻言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缓缓答道，“她想回来，便回来了。”
　　喻田丰被喻文卿的话一梗，顿时接不上去了，叹了口气，才说道，“那你也该去看看她罢。”

　　喻田丰说完便起身，喻文卿跟在他身后，目送着他离开。

　　喻田丰走后，喻文卿在大殿外站了许久，直到凌华来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去你主子那儿看看。”
　　喻文卿说罢，提步便往四方居走去。

　　四方居内静悄悄一片，内里还算干净，即便长久无人居住，下人也不敢怠慢，总是隔些天就会来收拾一番。
　　喻文卿推门进去，瞧着里面黑乎乎一片，空气里夹杂着潮湿木屑的气味，冲的人鼻子直痒，只得唤了凌华去把那窗户打开，又熏了香，这才好些。

　　他在梳妆台前坐下，广袖扫过桌面，带翻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喻文卿小心翼翼的摆好，好奇的去拉梳妆台的抽屉。
　　而抽屉里，满满当当放着相同样式的帕子，喻文卿当即怔住，他颤抖着手，执起一方手帕，那帕子的一角，小小的绣了个“文”，翻过面儿来，又是一个“珠”字。
　　这帕子他自然是认得的，在他们要好的日子里，白泽珠每日都会用这帕子给练剑练得满头大汗的他擦拭脸颊，那帕上的汗渍还在，有的还沾染了黄色的泥土，黑色的灰尘。

　　喻文卿蓦地心酸，伸了手捏在眉心，狠狠揉捏着。一抬头，转眼又见内室墙边摆放着一把琴，只见着有些眼熟。
　　喻文卿站起身，大步的走了过去，原来是先前的那把碎月。
　　仔细看去，琴面上细细小小布满了伤痕，却又被勉强粘合在一起，缝隙并不契合，于是摸上去尽是毛毛刺刺扎手的触感。
　　胸膛跳动的心脏像是忽的被人狠命的抓了一把，他脚步踉跄在岁月琴前坐下，而后，蓦地才记起，原来曾经，他们也是有过美好回忆的。
　　喻文卿想笑，眼角却流出泪来，他活在自以为委屈的世界里，把旁的人狠狠推开，却不知那人早已遍体鳞伤，却还忍着痛抚恤自己。

　　“你当真不知道我爱你吗？”
　　“从此，我们两清了。”
　　“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常乐镇最近来了一个姑娘，美的跟那天边儿的神仙似的，自个儿在集市里租了个铺，没事儿就给人看手相。
　　其中上门的客人也不乏登徒浪子，可那姑娘却总是有办法把人治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来闹事。
　　一来二去，也就安宁了。

　　很久之后的某天，天色渐晚，白泽珠慢悠悠的收拾着摊子，正取了那招牌准备往屋里般，转身回来却见着椅子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公子。
　　她的眼皮不受控制的一跳，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来，轻声说道，“打烊了。”

　　“最后一卦可好？”那公子抬起头来，一双眉眼，不是喻文卿却又是谁？
　　夜色之中，只觉得他眼眶通红，双目凝视，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白泽珠站了半晌，总算在他面前坐下，执起了他的手，问道，“要算什么？”

　　喻文卿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不由得又愣了过去。直到那双手逐渐变得冰凉，他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想要算算，我的未婚妻，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泽珠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她吸了吸鼻子，不说话，只指尖在那人手心纹路上来回摩挲。
　　喻文卿觉得手心被一两点液体灼烧，条件反射的握手成拳，这才发现原来是眼泪。

　　“我算卦可是很贵的。”白泽珠塞了鼻子，说话软软蠕蠕，像个孩子。
　　喻文卿眼里泛酸，伸手在腰间的乾坤袋里掏了半晌，把一厚沓白帕放在了桌子上，“这些可够？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这个。”
　　说着，又悉悉索索摸了半天，连带那碎月，也一并放在了桌上。

　　白泽珠顿时羞得脸色通红，磕磕巴巴的说道，“这......这些都是我的。”
　　“我妻子的，自然也是我的。”喻文卿说着，拉了白泽珠的手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所以，这些够吗？”
　　白泽珠心下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要再逃了，你也给我一次机会罢。”喻文卿顿了顿，低头看向白泽珠，“我的未婚妻，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于是未过多久，方丈山和蓬莱岛又举行了第二次婚宴。
　　这一次喻文卿可不敢再多喝，只拜了父母长老，便急匆匆的去洞房找白泽珠了。

　　推门进去，在烛光里看到白泽珠一身红坐在床边，红色纱帐衬得整个屋子满是霞光，连带着人都染上一层红色光晕。

　　喻文卿这才放心下来，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珠儿。”喻文卿唤她。
　　白泽珠却不吭气，喻文卿慢慢的挑开了那层喜帕，她那张好看的脸，从下巴到额间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
　　脸色是尤带健康和喜悦的红色，眉目里也尽是藏不住的暖意。

　　她看向喻文卿的目光柔和，只叫喻文卿心窝子都软了。
　　喻文卿搂着她坐着，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丝，髪间的香气缕缕飘散进喻文卿的鼻翼，熏得他整个人都醉了过去。
　　他摸索着亲吻她，手指轻巧的挑开她厚重的喜服，一层又一层。很快，白泽珠身上便不着片缕。
　　再一挥手，房间烛光也灭了，床帐松散开来，掩住了满床的旖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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