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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正唱得高兴,却听旁边一人笑出声来。小爷被搅了兴致,瞪眼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穿宝蓝色道袍的年轻修士,大约筑基中期修为。那修士眉眼弯弯,笑起来大眼睛眯成一条缝,观之可亲,令人不知不觉心生好感。
见小爷神情不善地盯着他,修士连忙躬身一礼:“这位师兄勿怪,在下是笑这戏本里的官大人,当真是直言不讳,什么话都敢说。这场戏在下听一次笑一次,师兄唱得好,在下竟听住了。真是失礼,失礼。”
小爷斜眼看着他:“你也听这凡间戏曲?”
修士笑道:“小时候偷溜下山,爱往人多的地方走,有戏台子的地方人最多。就这么听了不少。后来倒成了习惯,凡是下山总去戏楼里转转。”
对着这么个笑语嫣然的美人儿,小爷的冷脸也摆不下去。他用下巴点点身旁:“坐。”自己仍是前前后后地晃着椅子。
那修士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又叫了一壶茶并几样糕点,笑眯眯地看向小爷:“在下问水谷杨湛,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小爷眼睛一转:“你唤我吕师兄便是。”
小爷脚上一用力,把竹椅放正,自己端身坐好,仔细打量着这人:宽袍大袖,腰间一把玉笛和一柄宝剑,头发并未全束。
“我倒不知问水谷竟然尚有传人。”小爷说。
杨湛轻声道:“师门几遭大难,师父和师祖不愿弟子们远游。”
小爷念及问水往事,不愿再问。只道:“长辈们总是担心的多一点儿。”
杨湛忍不住笑了:“吕师兄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深有感触。”
小爷扬扬眉,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杨湛拈了块糕点慢慢吃,小爷见那糕点做成曲水绕山之形,精致细巧,便也取了一块,尝了一口。
一尝之下,他整个脸就皱了起来。那糕点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一口咬下去,各种滋味齐齐在舌尖炸开,仿佛世界上各种味道都在他嘴里敲锣打鼓,猛冲乱撞。小爷觉得连脑袋里都在嗡嗡作响,欲炸欲裂,赶紧丢下剩下的点心,喝茶猛灌。
小爷喝了三四杯茶,好容易缓过劲来,待那各种味道都消去,却只觉得似是从心底泛上来一股苦味,苦得人不能言。
杨湛笑眯眯地看着小爷的苦脸,道:“这糕点是七苦糕。糕点师父说,凭什么茶有三苦茶,点心便不能有各种滋味呢?于是就做了这七苦糕。”
小爷口中苦味渐消,冷笑一声:“这师傅又担心食客不愿意吃,就做成了这精巧形状引着人吃,是不是?”
杨湛眼睛一亮:“正是!吕师兄果然知我!我便猜吕师兄喜欢这山水开阔之景,果然对了。”
小爷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今日已经忍到了极限。
杨湛仍是那副笑模样,拈起一道小点心托在掌心:“吕师兄莫恼,师兄看看这景可眼熟?”
小爷压着火气,细看那糕点:“这是……”
“五华山溪图。”杨湛低声道。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小爷冷冷地看着杨湛,杨湛依旧眉眼弯弯笑得开心:“叶师兄莫恼。我确实是问水谷弟子,今日看到师兄也确实是偶然,只是博师兄一笑罢了。叶师兄怎么到这小地方来了?”
小爷缓缓松开握成拳的手,刚才只差一点,杨湛便要丧命于他的掌下。
小爷冷声道:“小爷可不记得见过你。”
杨湛笑语:“师兄自是没有见过我,我见过师兄就是了。”
小爷不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心中思量:杨湛这是把他当作叶衣衣了。
杨湛指着另一碟点心道:“这才是这楼中的师傅做的桃花糕,师兄不尝尝?断没有那七苦糕的怪味。”
一提七苦糕,小爷嘴里仿佛又出现了那强烈刺激的奇特滋味和仿佛吃尽了世上所有的糖也压不下去的苦味,便挑了一块桃花糕放入口中。
桃花糕入口即化,花香浓而不腻,咽下去齿颊留香。小爷细细品味,口中花香满溢,心中却不由浮现出吕浩一身墨衫,手持竹枝的身影。
小爷瞟了一眼杨湛:“这才是好点心!”
杨湛也不恼,笑看着他:“师兄不说我也知道,这两盘点心,师兄都喜欢,对不对?”
小爷瞪他一眼,不做声。
杨湛一口点心一口茶,吃得开心。小爷被他带着也吃了不少下肚。肚子舒坦了,黑脸就挂不住了。
“怎么看出我是叶……那个谁的?”小爷问道。
杨湛眨了眨眼:“是我自己发明的一个小法术。别担心,师兄伪装得挺好的,尤其是那半截胡子。”
小爷脸一沉,抬手便将胡子剃了个干净。
杨湛眼睛一转,换了说辞:“我想把七苦糕给你吃,当然得知道你是谁,才好讨你欢心啊。”
小爷瞥了他一眼:“切勿告诉他人。”
杨湛似乎在犹豫。小爷脸一沉,金丹期的威压放开来压在杨湛身上。杨湛脸色有些发白,却仍是一脸笑意,他凑近小爷低声道:“师兄若自己离开了,哪里知道我会不会对别人说起呢?可若是师兄带我一同上路,就能自己看着我了。”
小爷打量他,见他在威压之下额角都渗出汗珠,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笑模样。小爷心里暗赞一声,收回了威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便同行吧。”
杨湛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多谢师兄!”
小爷喝完茶,看看日头,对杨湛道:“走吧。”
杨湛乖巧地跟着他出了茶楼,往城南门行去。
“师兄可赶时间?”杨湛跟在小爷身边,边走边问。
“江海大会时到了景江城便可。”
“那倒不急了。沿途我做些吃食给师兄赔罪可好?”
小爷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师兄可别这副表情,那桃花糕也是我做的,我看师兄爱吃得很。”杨湛说,学着小爷的模样斜眼看着他。
小爷忆起那桃花糕的滋味,看杨湛顺眼不少,哼一声:“行了你厉害,快点出城!”
杨湛斜了他一眼,下巴一扬,大摇大摆地向城门走去。
小爷看着他这副做派,只觉得手痒痒。
二人出了城,杨湛就恢复了正常,问:“师兄是坐自己的法器还是和我一道?”
小爷想了想,与杨湛毕竟是初识,还是自己的东西用着安心,便说:“你我同乘我的飞舟就是了。”说着将飞舟放出。
他的飞舟是筑基时自长辈出得来的,出处已不可考,工艺极其精湛。
杨湛看着这座外形粗犷的飞行法器,眼中异光大盛,一双眼睛黏在飞舟上一般,撕都撕不下来。他怔怔地盯着飞舟,扯扯小爷的袖子:“师兄,我能摸摸吗?”
小爷看他一眼,允了。
传言中,问水弟子个个技通六艺,礼乐雍容,才德俱佳,一肩明月。可惜如今问水谷绝迹于世,再不见当年“濯濯明月入云影,皎皎问水出山林”的卓然风采。
对于这样的人物,小爷总愿意在他们年少之时多宠着一点儿。
杨湛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甚至还钻到了飞舟下方不知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爬出来,捏了个诀把自己弄干净,一溜小跑到小爷身边,双眼放光地说:“师兄师兄,这飞舟是问水弟子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用?”
“这飞舟出自问水弟子之手?”小爷意外。这飞舟在他手中上百年,他从未追究过它的来历。
“是啊是啊!”杨湛很是兴奋:“好多手艺我见都没见过,是万年前已经失传的技术!师兄师兄,这些日子能让我好好看看么?”
小爷一把揪住杨湛的领子,拖着他上了飞舟:“自己玩儿吧,别把我摔下去就成。”
这飞舟外形粗犷霸气,内里却是精致舒适。一道屏风隔开了里外两间。小爷随手挑了一本书,懒懒躺在外间窗边的软榻上,任凭杨湛在飞舟里左跳右窜。
杨湛毕竟出身名门,行止有度。内里的隔间他连看都没看,外间的陈设也没有多加注意,只注意着飞舟舟璧上的各色符篆、阵法,不时摸一摸,自始至终未用丝毫灵力。
小爷开始的时候还看他两眼,后来见他谨守分寸,就不再理他,自顾自地研究阵图。
看着看着,小爷拿着书开始走神。
这方世界与他的世界几乎一模一样,他不是非得回去。若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此界飞升。他甚至有无数方法洗去吕㵆的记忆,抹去商洋这个人的存在,重新和吕澔在一起。
可是他若留在此界,那他的道侣,原来的吕㵆又该怎么办?这是同一个人,可却因为有着不同的记忆,而拥有了不同的灵魂。
他的道侣,现在必定因发现他失踪而心急如焚,他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爱上另一个吕㵆?
至于此界的叶衣衣,看在同根同源的份儿上,他不会让叶衣衣和吕㵆在景江城见面,至于以后……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小爷在以茶楼为中心布下了一个独困阵,吕㵆三个月之内都出不了城门半步,之后江海大会结束,吕㵆是去寻他那青梅竹马还是另有打算,他就不管了。
小爷正专心读书,杨湛慢慢地凑到他跟前,摆出一张笑脸:“师兄?”
小爷视线仍在书页上:“说。”
“师兄啊,咱们正经过万兽原,下面可有不少三角鹿啊火羚羊之类的小家伙,肉嫩多汁,烹调佳品,我随身带着调料,煎炒烹煮随师兄的喜好。师兄想不想尝一尝?”
小爷被他说得动心,七苦糕暂且不论,桃花糕是真的合他口味,这个小家伙厨艺应该是不错的。他也确实有阵子没吃过正经饭菜了。
“行吧。小爷就尝尝你的手艺,”小爷合上书:“只是一点,不准再做些味道奇怪的东西出来!做出来就自己全吃了!”
杨湛笑得一脸纯良:“师兄您放心,您不爱吃的尽管留给我。”
小爷怀疑地扫他一眼,心里嘀咕:不会故意做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出来自己吃独食吧?真敢这么干就把他扔在这里让他自己走到景江城去!
飞舟缓缓降落,悬在半空,杨湛自下舟去寻适合烹饪的灵物。小爷从飞舟里的储物柜中摸出瓶美酒,冷水泉的冰裂酒,正是小爷的心头好。他又找了盏浅碧色的青玉盏,自斟自酌,自得其趣。
喝到得趣处,小爷一手持杯,一手执壶,走到窗边,边享受美酒边欣赏美景。飞舟停在半空中,舟上附有隐身阵和敛息阵,时有飞禽飞过窗边。小爷随手洒出一把灵草的草籽,引得一群鸟儿争相啄食。小爷看着有趣,嘴角弯出一道弧度。
忽然间地面上似乎起了一阵骚动,一群小型食草动物蒙头蒙脑地冲出丛林,在草原上飞奔。小爷看向丛林,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杨湛看上去是个聪明人啊……
小爷隐隐看到丛林深处有两个大家伙在四处乱撞,惊起飞鸟无数,一批批的小型动物都在拼命往丛林外奔逃。能引起这种规模的骚动,那两个影子的修为恐怕至少有筑基后期。
小爷无声地叹口气,飞身跃出窗外,同时将飞舟收回,瞬息之间已到达丛林深处。
杨湛站在山溪中间,浑身血迹斑斑,借着溪流形成一道道水幕,左支右绌,极其狼狈,已是只有自保之力。攻击他的是两头成年暴熊,其中较大的一头毛色隐约闪着金光,是马上便要结丹的征兆。
小爷随手在青玉盏上划了一个囚阵,将青玉盏抛向个头较小的那一头,自己则迎上了另一头快要结丹的暴熊。他在瞬息之间抛出两个阵盘,正落在暴熊脚下。暴熊一脚踏入剑阵,剑阵乃万剑所化,入阵者须受万剑入体之痛。暴熊又痛又怒,发出一阵怒吼,待它挣扎着走出剑阵,又为囚阵所困,被小爷一剑斩去了头颅。另一头暴熊被扣在青玉盏下,动弹不得,也被小爷一剑送入轮回。
不过须臾,两头暴熊已丧命于小爷之手。
杨湛早已力竭,只凭着一股意气在支撑。他勉强冲小爷笑笑:“多谢师兄。”
小爷凌空走到他身边,取出一枚混元丹:“服下。”
杨湛毫不犹豫地服下丹药,就地坐下调息。
小爷左右无事,又不敢离杨湛太远,索性从储物袋中找出一把剥皮刀开始剥熊皮。他从未做过这活,动作很慢,但却细致。待他完整剥出两副熊皮,杨湛也调息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来见他。
“师兄救命之恩,湛此生不敢忘。日后但凡师兄有令,湛决不推辞。”杨湛脸上没有了笑容,规规矩矩地长揖到地。
小爷侧身避过这一礼,正色道:“师弟不必如此。昔日问水谷三千弟子守昆仑,救下的是修真界无数修士。问水谷昔年不曾受天下礼敬,今日我也不敢受问水弟子如此大礼。”
杨湛缓缓站直身体,一双眼睛凝视着小爷。小爷这才发现,杨湛的眼睛并不是黑色或棕色,而是澄澈的蓝色,恰似雨后的碧空万里。这双蓝色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小爷,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凝成了一个月牙:“师兄不受我的礼,我却是必要道谢的。师兄稍坐,我这就去准备。”
杨湛厨艺确实高超,在荒郊野外生生整治出了一桌大菜,小爷一时开心,拍开一坛西山黄酒,两人边吃边喝,谈兴大发,天南地北凡间仙界闲侃一通,极其尽兴。
“那两头熊是怎么盯上你的?”酒至半酣,小爷问道。
杨湛有些醉了,一双蓝眼睛雾蒙蒙的,思路却还清楚:“我也奇怪呢。我刚进入林子里没多久,那两头熊就冲了过来,若不是附近有山溪,我恐怕撑不到师兄来救。那熊应是一对儿夫妻,这番表现倒像是以为我偷了它们的孩儿,来找我算账的。我啊,大概是成了代人受过的冤大头了。”
小爷点点头,灌了一口酒,说:“你宁可死战也不愿向我求救,是怕连累小爷,还是担心你求救于我我却不来,连累了问水和五华的交情?”
杨湛面上泛起一丝薄红:“是我太小瞧师兄了。师兄莫怪。小弟自罚一杯赔罪!”语罢,仰头干尽杯中酒,照杯一亮。
“师兄你啊,真是出人意料,”杨湛感慨:“我平时自负修为也不差,以为即使遇上英才榜的年轻人物也有一拼之力。今日见了师兄,方知我平日里实在是自大了。”
小爷失笑:“问水谷弟子何必妄自菲薄?师弟天资过人,只是欠缺些经验罢了。若你信得过为兄,这几日就放心大胆地去找些猎物练练身手,小爷给你掠阵!”
杨湛一双蓝眸亮闪闪的,似乎落入了满天星光:“小弟先行谢过师兄!干杯!”
小爷举杯相迎,两人一饮而尽杯中酒,对视大笑。
后来几日,两人每日都寻一处降下飞舟,杨湛捕杀猎物,小爷在旁观战,之后再借着杨湛的好手艺好好吃一顿。
这日,二人刚刚用完一锅蛇羹,躺在草坡上闭目养神。
杨湛不知从哪里寻来一节枯藤,斩成两段,两人各自枕着,真正惬意。
“师兄你说,咱们身为修士,却对凡尘恋恋不舍,又爱听戏,又喜口腹之欲,这离得道成仙可是越来越远了啊。”杨湛随口调侃,眼睛还闭着。
“小爷本来就没成仙的缘分,还不许我享享人间乐趣么。”小爷一腿高高搭在另一腿上,嘴里还咬着根草茎。
“师兄慎言!”杨湛闻言猛然坐起,罕有的疾声厉色:“仙缘之事师兄岂可作儿戏之语!”
小爷一怔,看向杨湛。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对杨湛真心相交。此刻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熨帖不少。
“哎,你别急,”小爷放下高高翘起的右腿,伸手拉杨湛躺下:“这话我不再说就是了。”
杨湛不动,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师兄,你我修真之人最重缘法,最忌讳无缘之人。师兄方才的话,万万不可再说。”
小爷笑着点点头,在嘴上划了个叉。
杨湛慢慢趟回原处,但心底到底不放心,过了半晌,犹疑问道:“师兄方才所言,可是有什么不吉之兆?”缓了缓,又加了一句:“师兄若不愿说,便当我没问过。”
小爷透过头顶斑驳的树叶望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说:“我的仙缘,给了另一个人。”
杨湛大惊,直愣愣地盯着小爷,一双晴空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震惊和担忧。
小爷冲他安抚地笑笑,不再说话。翘起左腿搭在右腿上,嘴里哼起小调:“……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他春归怎占的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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