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伤

　　“关予卿？”对面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子扶了扶眼镜，双眼直直朝她看过来，唇齿间辗转着一丝讶异的语气。
　　他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合上手边的履历。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关予卿只觉得自己瞬间脊背僵硬，双手抓住腿上的西装裙布料，心冷到了极点。
　　面试室里的气氛有一刹那的冷冻，周围五六双眼睛包含各种情绪燃烧在她的身上。她低着头，头顶惨白的白炽灯照下，刘海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个面部表情。
　　年轻男子清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那么关小姐，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认为在发生这样的事件之后我们尚邦——业内顶尖的企业会聘用你呢？”
　　一番话彬彬有礼，不带有任何侵犯性，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
　　“个人认为这样的事情对我未来的职业生涯并不会产生影响。”
　　“是吗？”男子随口接道，他低头将面前的文件扫到一边，伸开双手撑在桌子上，抬起眼睛盯住关予卿的一举一动，“将公司内部的机密文件透露给非相关人员，仅这一条就足以封住你在业内的所有去路。”
　　关予卿抬起头，“先生若不深入了解事故而这样置一面之词，实在罔为尚邦的高层人事。”
　　“小姐，恐怕是你弄错了。”被攻击的男子无一点恼怒的模样，反而轻声笑出，“在这个行业里，正义公道似乎并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也许你认为你做了有利于人民的事情，而事实上那些钱上交政府后你并不知道何去何从。所谓的规则，都是某些人为了防止这个行业过度膨胀而威胁到他人生存的一个手段，而你的这种行为，恰好成为了这种手段的牺牲品。”
　　“而，同时，将你绑在这个行业的十字架上，成为万众口诛的罪人。”
　　“你要知道，对于我们企业来说，你那点纯洁的善良和墨守成规一点也不值钱，我们要的，是镶金的文凭，同仇敌忾的忠诚，和狮子的野心。”
　　男子说完这一番话，拉了拉领带，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关予卿僵持在凳子上，一直低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指甲陷进肉里，越来越深。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年轻男子向门边的西装壮男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走了过来，向关予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关予卿缓慢地站了起来，高跟鞋尖在地面敲击出清脆的响声，“盲目的忠诚是蒙蔽自我的警戒区，我不过是做了一件心安理得的事情，没必要后悔，没必要压低身价。”
　　散漫地说完这一席话，她直接掉头就走了出去。
　　年轻男子敲打桌面的手指突兀地停止三秒，耳旁是同事尖酸的嘲讽，“这小丫头，在这个圈子都混了三年了还这么幼稚，史耀堂那老头养的白眼狼还真不知好歹。”
　　他拿起文件站起身，推开椅子就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席干眼相瞪的部下。
　　关予卿离开了尚邦大楼，没走多久便被雨淋个通透。
　　她没带伞。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的声响伴随着雨点砸下的哗啦声编成一首寂寞的独奏，她歪歪斜斜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有行人，漠然擦肩，有车辆，呼啸而过。她穿过人流，穿过花圃，穿过商店，穿过雨帘，行走在这个灰败的世界里。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却视而不见……”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阻止了她前进的脚步，她迟钝地拿出手机，愣了两秒，躲进一旁的屋檐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调整好情绪，接听，“喂。”一如既往冷淡的语气。
　　“我说你呀！国庆怎么又不回家？”
　　“我找工作呢。”
　　“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你妈重要啊？你姐都回家了，一家人就剩你一个！以前在家就是，吃饭慢吞吞，洗澡慢吞吞，做事慢吞吞！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姐！好不容易有个三年的工作说辞就辞，你姐那活都干八年了！从毕业做到现在，现在在A城有房有车，你再看看你！你！从小又怕苦又怕累！你……”
　　“有她回去不就好了。”
　　“你说什么？”
　　“她那么好，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她声线有些颤抖，摁掉了挂键，顺手关机。
　　第一次说狠话。第一次如此不甘。不论是外面的世界，还是家里的世界，都没有能够容纳她的一寸之地。
　　她坐在超市外面的小长椅上，冷得瑟瑟发抖，可是雨势却越来越大，而她，不想动。
　　盛夏过后是气温渐凉的秋天，当热烈一点点褪去，人们却仍然习惯性的像夏天一样毫不吝啬地挥霍大量的体温，最终被秋雨打败。
　　关予卿不知道自己在长椅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双腿已经麻木，双手已经冷到僵硬，她站起身来，面前的雨水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她低头迈出脚步，头顶突然奇迹般地出现一方格子伞的天空。
　　她有些迟钝地扭头，灰色西服的一角，银色的袖扣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光辉。她皱眉躲开，退出伞底，看清来人的全貌。
　　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她唯一熟识的是被他当做运动衫随意披在身上的这件灰色西装，意大利纯手工，ME。
　　“谢谢，不用了。”关予卿一边道谢一边后退。
　　“关小姐。”那人举伞站在路灯下面，单手插兜，一脸礼貌的笑容，却不经意染上一抹邪气。
　　关予卿顿住脚步，远远站住。
　　“先生，您找我有事？”
　　那人挑了挑眉，朝她信步走来，笑意愈浓，“关小姐，在不久的将来，你会需要我的。”似乎一眼洞穿女人对他先天性的排斥，他走近她，贴近她的耳廓，轻声道，“记住我的名字，唐少煌。”
　　说完，将伞柄塞给她，又信步走开。
　　关予卿惊得浑身不能动弹，直到左手触到伞柄，她的愤怒才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爆发出来。
　　唐少煌。一个恶魔一样的名字。在那件事中，始终占据着最有利的地位，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而始终没有露面的一个人。史耀堂俯首称臣的那个人，暗中推波助她毁掉睿捷企业的那个人！
　　他到底……为什么做完这些还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伞柄，朝租房的方向走去。
　　她会需要他？可笑，她关予卿再卑微，也不会任自己被另外一个人玩弄在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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