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失色

　　谬回到家里的时候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有五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缠着他，要求他教他们画画。他就拿一张板凳坐在家门口开起了幼儿园似的绘画班，孩子们坐在青色的石头地上把他当首领。
　　他无论在哪里都像是一个首领。那是因为他知道他表现地仿佛能提供一切——除了钱。在团队里人们都需要他，需要像首领一样的人出现来给别人以心灵安慰。其实他画画并不是最好的，但是大家就是喜欢他来说点什么，使花椰菜显得不那么零散。
　　他灰色的眼睛透着温和，皮肤干净，身材中等，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谬的家住在市中心地带紧罗密布的平民住宅区里，房子参差不齐，破破烂烂。那一带是普通又贫穷的老城区居民聚集地，也有很多外来人掺杂在里面。秘密小子现在是他的邻居。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他喜欢保持神秘。一次他秘密地跟踪谬出门，看看他五颜六色地早出晚归究竟去干什么，之后他说他要加入谬的涂鸦社，尽管他不喜欢花椰菜这个傻名字。
　　秘密小子是个美少年，所以对于他的加入大家全都盯着他的脸高兴地说好。尤其是米加，那是个古怪的富家小姐。她得知秘密小子居住在此地后就常常往这里跑，带着各种奇异的礼物。米加迷信巫术和玄学，业余爱好除了绘画就是占星。她有一天一大早跑来和谬说她预见自己将会在不久以后成为一条人鱼。从那以后她只穿蓝色和白色的衣服。
　　于是谬和秘密小子，还有米加，在近些日子以来就忽然彼此亲近了起来。谬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想到这里，他的儿童画画好了。
　　“哥，你画的是什么？”
　　“长颈鹿，不像吗？”
　　“让我看看！”小妹妹爬了过来。
　　“长颈鹿好大啊。”她的眼睛放出光来。
　　“是啊，是啊。”弟弟们也凑过来，“长颈鹿贵吗？这里都没有看到过。”
　　“这是动物园才有的动物。”
　　“原来不能吃啊。”大家都很失望。
　　“谬，你的相好来找你了。”外边洗衣服的大嫂吆喝道。
　　“相好”就是指秘密小子。总是有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来找自己，谬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秘密小子身后跟着米加，她对他形影不离，可是他对她却不以为意。秘密小子一见到谬就说：“我看到了了不起的作品。”
　　“恩？”
　　“了不起的作品，我昨天在东区看到的，全出自于一个人之手，署名是‘M.L’。”
　　“怎样的呢？”
　　“抽象的，非常多的各种颜色的竖线条。”
　　“那带我去看看。”谬没有多问什么。
　　“可以。”
　　“米加也要去吗？今天没有钢琴课吗？”谬看了看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米加。
　　“我和他一起。”她毫不犹豫的。
　　“拜托，”秘密小子无奈地摇摇头，“你真烦人。”
　　米加露出了不能理解的神色，接着她忽然大声叫起来：“你为什么不带上我给你的项链？这些天木星的运动会影响你的星盘，我已经有厄运的预感……我必须得在你身边，请相信我。”
　　“天啊，她是个疯子。——听着，你就是我的厄运，懂吗？”
　　“嘿，别那么对她，大家都是朋友。”谬说。其实谬也并不十分喜欢神经质加古怪的米加，但她一直孜孜不倦地赞助着涂鸦社，并对画画抱着一种着魔的迷恋，让人为之感动。
　　米加露出了哀怨的表情。她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眼睛直勾勾盯着秘密小子的背影。
　　他们步行了近一个小时，然后坐地铁，又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东区一个废弃工厂后面。那儿很荒芜，杂草丛生，人烟稀少。在草丛中间树立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墙，上面涂着许多图案，大多是用自喷漆喷上去的，色彩艳丽夺目，冲击力很强。远远看过去这里就像一片安静的艺术天堂，只有自然和艺术品，让人感觉舒畅。“是个好地方，不怕警察，可惜观众也太少。”谬说。
　　“这里很偏僻，涂在这儿的人一定是个避世的家伙，没有去街头的勇气。”秘密小子很直接地说，“不过他还挺有才华，真想见见那人。”
　　谬慢慢走到墙的边缘，然后摸了摸墙角的签名“M.L”。显然这是个人作品，不属于任何团体的，但那种感觉谬似曾相识。
　　密密麻麻的线条，每根都是不一样的颜色，却都是自上而下的竖直。色彩纷繁复杂，总体明亮而活跃，规律而整齐。但一种扭曲的、夸张的、变形的趋势隐含在其中，像一张即将露出一口七彩牙来微笑的嘴，随着怪诞的直线节奏而狂喜。而所有的笔触就是这一种，所有的意义就是这一样。繁多成为了谎言。颜料涂得非常厚，以至于一些颜色足足厚出了墙壁半厘米，像浮雕似的。
　　“如果你说它普通，我也不会反对，但你不觉得这副画给人一种暗藏玄机说不出理由的感觉吗？”
　　“没错，”米加说，“不单单是漂亮，它像一个迷……”她走到画前用手摸了摸，然后微笑了一下。
　　谬看了半晌有些激动起来：“果然，果然是他……”
　　“是谁？你认识这个人？”
　　“M.L……米歇尔·伦那德，我们以前的成员，后来他退出了。”
　　“伦那德到底是谁？他为什么退出了？”
　　“是一个忧郁的男孩，他心中藏着一个鬼，每天折磨他。”米加说，“但他无法释放它，所以无法和任何人交流。”
　　“他是个哑巴。”谬说，“并且自闭，非常阴郁。后来他留了字条说要走，我没拦他，也许他更适合独立创作。”
　　“我想见见这个人。”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那我就每天在这里等他，他总会出现的。”
　　“我陪你等。”
　　“不用了，米加小姐，你真碍事。别总说我有厄运！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遇难，厄运不就是你带来的么！”
　　米加皱了皱眉头，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浓密的深黑色的长发，深黑色的眸，白皙的皮肤。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女巫，成为了一个难以被理解的人。
　　“他来了……”米加的眼神忽然一闪，神秘兮兮地说。
　　“谁啊？”秘密小子有些不耐烦。
　　“伦那德！”谬大声叫了出来，他有些不可思议。
　　不远处，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正在从茂盛的草丛里一跛一跛地走来。他不仅听不见，而且还是个跛子。他面容极其消瘦，额头有些夸张地向外突出；眼睛很大，琥珀色的瞳孔闪着茶色的光；右耳上带着三个耳钉，都是“6”的形状。他向前方三个站在他作品前的人投去了意外的目光，其中还含着一丝惊恐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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