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系列—雷神之锤

　　红头发的少年托尔来到镇上时，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天。
　　白芒芒的雪将这山谷中的小镇整个儿裹了起来。太阳极少露出脸来，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雪片。人们蜷缩在家中的壁炉前，等着春天到来，雪融冰消。
　　艾米特就是在这样一个灰蒙蒙的日子里的静悄悄的下午，看见了站在街中央的红头发少年。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那头红发在北风中像火一样舞动着。
　　艾米特认识镇上所有的孩子，所以他对这个显然是外来的男孩觉得好奇。趁着妈妈不注意，他就推开门跑到街上，来到红发少年面前，大声说：“喂——”
　　少年用与头发一样颜色的眸子看向艾米特，说：“嗨！”
　　“你是谁？打哪儿来？”艾米特边朝手上呵气，边问。没等对方回答，他又问：“你在这儿干嘛呢？你家在哪儿？喂，你再这么傻站着，会冻死的！”
　　少年摇摇头，说：“我不会冻死的！你是谁？这里的人？”
　　“当然！”艾米特一扬头，“我叫艾米特，你呢？”
　　“托尔！”红头发少年呼出口白气，“这儿的冬天可真冷！”
　　“没错儿！”艾米特狠狠吸了口气，“昨天波特家那只到处乱跑的狗就被冻死了。你若不想冻死，就该回家去！”
　　“回家？”托尔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我找不着路了！”
　　“什么？”艾米特夸张地大叫了一声，正要问时，街的另一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艾米特，淘气鬼，你在干什么？”
　　“哟！”艾米特原地跳了一下，转回头大声说：“妈，这家伙迷路了！他迷路了！”他指着托尔，托尔红着脸朝那个立在门前裹得厚厚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呀呀！”女人三步两步就走过来，“真可怜。快进来暖暖身子，等雪停了，我送你回家！”女人也不管托尔是不是愿意，半拖半拽地便将他带进了门。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关着窗，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艾米特冲托尔缩缩脖子，作了个鬼脸，说：“你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嘿嘿，我们这儿的雪总是特别大！你放心！等雪停了，我们准送你！不骗你！”艾米特见托尔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窗外，便将热饮递过去，说：“喝了它。这玩艺儿不赖！”
　　托尔接过杯子，目光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上打了两个转，然后移到艾米特的脸上，“你们，送我回家？”
　　艾米特瞪圆了眼睛。托尔红色的眸子里，艾米特的影子和壁炉火焰的投影搅在一起，像在燃烧。艾米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怎，怎么啦？”他像是要壮胆似地使劲挥了下手，“当然要送你回家！”
　　“怎么送？”托尔斜着眼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从哪儿来么？而且，我的锤子丢了，找不到，就回不去！”
　　“锤子？锤子和你回家有什么关系？”艾米特不明白。
　　托尔翻了翻眼睛，像是在寻找解释的方法，可是最终也没能找到，他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说说看！”艾米特立时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托尔皱起眉毛，说：“你知道，我的锤子，我的锤子有很多用处的。没有锤子，我就看不见回家的路，而且，如果没有锤子，我就不能让雷响。我是路过这儿时把锤子弄丢的，所以，我没有办法让雷在这儿响起来，所以，冬天就一直赖在这儿不走了……所以，所以，你看，我就说这事是没办法说清楚的。艾米特，你懂了没有？”
　　艾米特瞪圆了眼，张大的嘴巴根本没有合上的打算。
　　托尔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听不懂。没人能听懂！算了，我还是走吧，我得去找我的锤子！不然，会有大麻烦的！”他站起来，就要朝外面走。
　　艾米特跳起来大声说：“等等，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他赶上去，抓起外套穿好。托尔瞪着他。
　　艾米特耸耸肩，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我不懂，但你到底是个外地人，可我一出生就在这儿了。对这个镇子，我比你熟悉。也许你那锤子掉在谁家里了，要是没有我，你准拿不回来！当然，我帮你找锤子是有条件的。就是说，你找到后，得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打雷的！”
　　“嗯！”托尔歪着头想了一下，点点头，“当然！没有问题！”
　　艾米特小声欢呼了一声，趁着妈妈不注意，拖着托尔溜出了房门。“对了，”在出门前，艾米特回头问托尔，“你到底是谁？”
　　“雷神，雷神托尔！”托尔说。

　　整条街都是白茫茫一片，见不到任何异样的东西。雪更大了，地上除了艾米特和托尔的深深的脚印，再也见不到其他痕迹。小镇静极了，只有风在尖叫着跑来跑去。
　　天已黑了下来，雪片在阴沉的天空中放肆的跳舞，托尔抬头看天，红眉毛紧紧地皱着。
　　“累死了！”艾米特两手撑着膝盖，在托尔身边大声喘着气。“说不定被雪埋起来了。我们明天再找吧。今晚你可以住我家，我准许你睡在我的房间里！”
　　“不行，一定要找到！”托尔大声说。他依旧仰头看天，像是天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为什么？我已经很累了！”艾米特不满地叫起来。
　　托尔扭头看着他，“等不到明天早上了！”他的眸子亮得就像两团火，艾米特骇了一跳。“为什么？”他吼叫。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托尔犹豫着不说下去。
　　艾米特狠拍了他一巴掌，“说啊！”托尔瞪圆了眼，盯着艾米特：“明天早上，镇子就会被埋起来！”他指着这天，“会被埋起来的！”
　　艾米特张大了嘴。托尔不再看他，目光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下的雪景，“如果我的锤子还在，如果我没把它弄丢的话……对不起！”他看向艾米特，“我，我总是很粗心，你知道！不过我会想办法的，我不会让这里被埋起来！”他挥着拳头，大声地说着。艾米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脸的不知所措。
　　雪大得不可思议。两人只不过站了几分钟，积雪竟已高得埋住了他们的腿。周围依旧静得出奇，房子里都没有亮灯，整个小镇被埋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就仿佛一切都被这雪和这冷风冻住了，就连时间也变得极其缓慢。只有雪片越舞越快，越旋越大，在视野里放肆地飘摇。
　　艾米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回过神来，说：“没什么！”
　　托尔瞪着他。艾米特嘿嘿地笑起来，说：“我也总粗心，丢个东西算什么？丢了就再找回来呗！是不是只要找回你的锤子，你就能让一切都变回来？”
　　托尔点头。
　　“那我们就快点儿找啊！”艾米特催促着。托尔愣了愣，随即露出同样的笑容，跟着艾米特朝前面跑去。

　　雪越积越厚，不过一小会儿，便积到了腰间。两个男孩无法再前进。两人爬上树去，站到旁边一户人家的房顶上。
　　哪儿也没有托尔的锤子。
　　“怪了！”艾米特不停地嚷嚷着。“怎么会找不着？喂，托尔，难道除了锤子就没有别的办法？”
　　托尔摇摇头。
　　北风继续呼啸着，就像是什么人在得意地大笑。托尔倏地抬起头来，看着风吹来的方向。有隐约的笑声夹杂在风的尖吼中飘荡而来，在混乱的雪片间，有个影子轻飘飘地落在街对面的房顶上。
　　艾米特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房顶上。
　　对面的那个瘦小的孩子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把发光的锤子。
　　托尔跳起来，指着那孩子大叫：“洛基，你这个家伙！”
　　叫洛基的孩子咧着嘴嘻嘻地笑个不停，他将锤子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大声说：“喂，托尔，你丢了它，害这里被雪埋起来，你要受惩罚啦！”
　　“还给我！”托尔跳着叫。“原来是你偷了它！”
　　洛基哈哈地笑，“那么你来抢吧！反正你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子！我可不怕你！”
　　“该死的家伙！你也是一样！”托尔吼叫着从房顶上直直跳了下去，一头扎进积雪里。艾米特在房顶上尖叫一声，想跟着跳下去，两条腿却忽然不听话了。
　　托尔像鱼一样从积雪里游过去，爬上对面的房子。叫洛基的孩子等他爬上来，便迅速从房子的另一边溜下去，顺着一个转角的梯子很快地逃到另一栋房子上。托尔站在他原来站的地方，瞪着火红的眸子，气喘吁吁。
　　洛基朝他不停地做鬼脸。托尔气呼呼地跑过去，沿着同样的路爬上那栋房子。而洛基趁他爬上来的时候，又迅速地溜了下去，左转右转，便消失在小巷子里。大雪很快就将他的足迹盖住了。托尔站在房上气得直跺脚。艾米特从对面的房上对他大声喊：“等我一下，我帮你抓他！”他顺着树溜下去，努力赶到托尔身边。
　　“他是谁？”艾米特领着托尔抄另一条路跑去。
　　“洛基！”托尔咬牙切齿地说：“邪神洛基，是个喜欢捣乱的混蛋！”
　　“捣乱？”
　　“他喜欢做怪，捉弄人，给别人捣乱！”托尔一说起洛基，满头红发都气得直竖。

　　艾米特找到的路与洛基逃走的小巷有一处交叉。两个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一去，以为能把洛基拦住时，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雪球结结实实砸在两人头上。在纷乱的雪粉中，洛基做着鬼脸从另一侧溜掉了。
　　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艾米特突然咧着嘴笑起来，朝着洛基消失的方向叫道：“我也喜欢捣乱！这是我住的镇子，看我不把你抓起来！”没有回音。艾米特看着托尔嘿嘿笑个不停，托尔只是有些发愣地看着他。
　　之后，三个男孩如同比赛一样，在被雪掩盖的城镇上来回地奔跑。艾米特的陷井似乎总是会晚上那么一点点才发生作用，洛基每一次都能大笑着逃走。他像是很享受这种追逃的感觉，似乎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种游戏。托尔每次堪堪躲过洛基的陷井时，他对洛基的咒骂就会增加一倍，那双红眸子简直像是能喷出火来。
　　入夜了，雪又厚又结实，只有一层的房子大多都被埋起来了，剩下的那些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雪面上。没有灯火，窗子都是黑洞洞的，就像一双双眼睛。
　　艾米特又掘了一个大坑，自信满满地对托尔说：“这回他准逃不了！”两人将陷井掩盖好，然后开始搜寻洛基的踪迹。在一栋房子的拐角处，艾米特将托尔按倒在地，躲过一连串的雪球攻击。两人爬起来，看见洛基瘦瘦的影子在前面一闪而逝。两人跳起来追上去。按照商量好的路线将洛基迫向有陷井的地方。
　　洛基像是早就知道那里有坑，想都没想就绕了过去，还忘不了回头朝两人做了个鬼脸。托尔见他又逃掉了，忍不住冲艾米特瞪起了眼。艾米特却依旧在笑，一副狡猾的表情。
　　洛基消失了一小会儿，前面突然传来声尖叫。“抓住啦！”艾米特欢呼一声，拽着托尔便冲过去。
　　洛基被一个网子整个兜了起来，悬在半空中。若不是因为雪太厚，他其实是应该被吊在空中的。
　　托尔瞪圆了眼睛看着艾米特。艾米特得意地笑，“我说我能抓住你，就一定能！”
　　洛基在网子里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动了，瞪着双灰蓝色的眼，“你是什么时候装的网子？”
　　“这个啊，”艾米特仰起头来夸张地大笑了两声，说：“这是捕鸟的网子，冬天之前就装上啦！现在用来抓你正合适！怎么样，没想到吧！前面那个坑只是用来让你放松警惕的！这可是我住的镇子，你是绝对不可能逃掉的！”
　　托尔爬上树，从洛基的口袋里将锤子拿出来，对着他恶狠狠地晃了晃。洛基的神情立时软下去。“饶了我吧托尔，你知道我只是跟你玩个玩笑！一个玩笑而已。你不能，你不能……”他话还没说完，托尔的锤子就狠狠地敲了上去。洛基翻了翻眼，没了声息。
　　艾米特尖叫一声，指着托尔大声说：“你，你把他打死啦？”
　　“没！”托尔晃晃锤子，“他可没那么容易死！这样子他能安静些，不然他又该给我捣乱了！好了，我得走了！趁着这里还没完全被埋起来，我得先把雪弄没！”
　　“怎么弄？”艾米特看着他手里那个精致小巧的铁锤子。“打雷？我想不出，你怎么能让天打雷呢？而且，打雷和雪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托尔耸耸肩，说：“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看吧！”

　　那之后，事情的发生就像梦一样让人不敢相信。托尔和洛基消失在一片光芒里。那光芒里有轰轰的雷声响起，趋散了天上的云层。雪停了，月亮露出圆圆的脸来，月光水一样洒遍大地。雷声朝着山那边滚滚而去，留下艾米特呆呆地站在街中央，仰头看着天空。
　　小镇安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厚厚的积雪，没有纷飞的雪片，没有密实的云层，没有托尔，也没有捣乱的洛基。只有艾米特一个人，傻瓜一样呆站着。
　　艾米特突然朝着天空大喊起来：“托尔——”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得不到回音。
　　一栋房子突然亮了灯，门被撞开，一个女人从里面冲出来，冲着艾米特尖叫：“艾米特，捣蛋鬼，你不在房间里好好睡觉，溜出来鬼叫什么！”
　　“妈妈，我……”艾米特想分辨，女人却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扯着他的耳朵将他拉进了门。
　　房间里温暖舒适，艾米特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那明亮的大月亮。这一个下午的事，都是梦吗？也许吧。他摇摇头，夸张地叹了口气。就是啊，哪里会有神呢？
　　艾米特掀开被子躺下，在睡着的一瞬间，他似乎听见有谁在窗外大声地说：“谢谢你，帮我找回了锤子！”这也是梦吧？艾米特打了个呵欠，彻底滑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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