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新而论

作者:三山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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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花川


      有了新的方向,两人此刻恨不得直接闯进佐久间家里一探究竟,反正小小一间长屋,连秘密都没地方藏。盖因缺乏有力证据申请搜查令,只得按捺下来。
      二人原本想将情况通知目暮,顾忌警方兴师动众,引起佐久间警觉之后寻找真相恐怕会更加困难,于是作罢。

      且与她耗个几天,水磨工夫。
      思索一番,服部决定先从佐久间身边的邻居入手。长屋的一大特点就是不隔音,彼此紧邻,当中就一层墙,画面虽然看不到,但若有哪家吵架,挨着几户都能听个大概。爱嚼舌头的人遍布天南海北,数住宅密集区最甚,这里的人平日为了生计奔波,娱乐活动少之又少,女人之间谈论八卦就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要得知以往佐久间家有过什么变故,不妨在她邻里身上多下点功夫。

      出乎工藤的预料,服部对这片区的人情世故简直门儿清,他装成回乡省亲的城里学生,也不知从哪找到一大群不良,请他们吃喝唱k,偶尔从指缝里漏点小恩惠,不出两天就和几个同龄人混成了哥们。服部虽出身名门望族,很奇异的,牌九骰子却样样精通,吹瓶也从不甘拜下风。
      这事儿工藤做不来,也鲜少插得上话,少说少错,干脆就任他捯饬,自己做一个跟班,落得清闲。

      其实不良也没什么好干的,无非电玩厅KTV轧马路找陪酒女寻衅滋事。
      工藤寻思着服部这小子还装的挺像,说话也是那么回事儿,牙缝蹦字,粗口后头缀着卷舌音。唯一欠妥的地方,就是他一双剑眉凌厉张扬,放在混混身上看着非常不协调。

      他也没什么别的事好干,就在脑子里按着旁的混混的眉形,往服部脸上套。
      有一个剃了半截,上下眉弓修得凌厉,拿棕褐色细细描了。安到服部脸上,不说那雾蒙蒙的褐色还看不看得出,就那娘了吧唧拖长的眉尾,工藤暗地里没笑死。
      下一个下一个。
      这样打发着时间,他把所有人都端详了个遍,视线又忍不住重新回到了服部平次的脸上。
      工藤突然发现,明明已经认识了这么久,自己以往却从未认真看过这家伙的长相。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服部平次这副样子其实非常吸引人。
      浓眉,微微上扬的眼尾,皮肤是健康的颜色,自信张扬像个发光体。
      ...果然是很受女人欢迎的面孔,怪不得他那个青梅竹马也被迷得七荤八素。这么想着,工藤突然莫名有些不爽。他撇撇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服部不知道工藤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会儿他和几个玩的好的勾肩搭背。路过佐久间一家,状似不甚在乎地努努嘴,拿眼梢去瞟那门牌,痞里痞气道:“那家的女人挺标致的,但怎么早晚都见不着几回,我想表心意,却连机会都没有。”
      工藤摆在台面上的身份是服部在东京寡言的表弟,他看着服部强行不良的模样,有点想笑,又不能出声坏他计划,只好绷着嘴角忍耐。

      “那女人怪得很,大哥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她?”旁的一个洗剪吹不等服部发问就滔滔不绝,“她啊以前还挺正常的,反正我们这一片搬家的也不多,都算熟悉。”
      “怎么?”几天瞎唠扯淡,服部知道重点终于来了,他按下心头急切,故作高深道。
      “都说她是被厄运缠身,小时候我妈还警告过我别与她往来,这女人其实不是佐久间家的亲女,领养来的时候就是孤儿,后来佐久间一家也没什么好下场。”
      洗剪吹撇下嘴角,又突然想到大哥心里属意她,话不好说得太难听,便摸摸鼻子讪笑道,“但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其实我们心里都是不信的,再加上她一个人打拼,为了照料那个病痨鬼哥哥,很不容易。算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大家有目共睹。”

      “她还有个哥哥?”服部装作不悦的样子拧起眉头,心里免不得打起鼓来。
      快了,快要接近了,冰山一角的真相。

      “是,那个药罐子,就没怎么见他出过门,还是个神经病。成天想当音乐家,时不时发疯就会摔杯掼盏,佐久间玲奈也被他折腾的不轻。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长屋彼此紧挨,邻居有什么大动静,第二天全片区都得知道。”洗剪吹怕服部误会心上人被自己偷窥,急忙解释。
      “...音乐家..吗。”服部沉吟。

      洗剪吹名字是今吉充也,今天他们一行人没有在电玩厅多作停留,充也说什么都要邀请服部家里做客,说是拜托老妈准备了饭菜招待大老远来省亲的二人,同时回敬之前服部请的客。

      服部没有多做推脱,只是和工藤一起摆出一副受之有愧的谦虚样子。
      心里却是在说“正合我意”的。

      女性原本就对八卦杂谈要更敏感与有兴趣一些,要说家长里短的消息灵通,今吉太太算是个中翘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二人自然欢迎。在言语的刻意引导之下,她乐得和人闲话家常,分享辛秘。

      说起佐久间一家的往事,今吉太太是当仁不让,“要说他们一家和我们比也宽裕不到哪里去,又赶时髦一样的接了个养女回家。明明不是大户人家,却死要面子,还给儿子置办了钢琴这种大件。要培养音乐家,其实还是白日做梦更多一点。”
      她压低些声音,“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家啊,就好像被恶鬼盯上了一样厄运连连,撞死两夫妇的那个肇事司机也是一穷二白,根本赔不出什么钱。大儿子明明好好的,却有一天突然魔怔了,据说还将钢琴给砸碎了。”

      旧事重提,今吉太太也有几分唏嘘,“佐久间凉以前还是个开朗的孩子,会理人,听说是双亲去了之后身体就一直欠佳。但约莫两三年前,起了变故。像疯了一样,一步都不肯踏出那间屋子。只知道捣鼓那些乐器,架子鼓,钢琴。真是害人的东西。那时候我们的生活也难过,常常夜半三更,就被那些乐器的噪音弄醒,叫门不开。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似乎说的有些口干,手里的水杯已经空了,就又站起来倒了杯茶。

      “年前终于消停下来,但一点消息都不曾再有。六月的时候再听到,竟是死讯。”

      ————————————————————————————
      温柔声线让空气里的粒子开始震动,透明感,穿过藤木编织的篱笆,像纸片一样轻盈。如果没有周遭的噪音,大抵会越过低矮的房檐,登上屋瓦,从樱花飘落的树梢落入粉色闪光的河川。

      玲奈从这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在鼠尾草与迷迭香的芬芳中,他穿着水洗过的衬衣,侧头让落樱从发间擦过,像无数像少女纯爱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男主角感受到注视,抬头沐浴着柔和的阳光与她交换微笑。

      她眼中灰败的方圆世界,顷刻间便被声与光的景色倾覆。

      佐久间凉,哥哥。

      清露轻踏涟漪,记忆如丝缎滴上蜡油,烧出斑驳的洞。

      雨云从天色尽头堆砌,漫过穹顶,温暖褪却得了无痕迹,夏华总是来不及盛开就要凋谢。

      ————————————————————————————
      “为什么,这明明是我的曲子,为什么会在那个千实濡鸟的署名下!?”佐久间凉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与痛苦。

      他将自己曲子的demo投了唱片公司,公司收下母带却再没有回音。那时他们兄妹失恃失怙,父母双亡后余下的存款已经不多,因身体原因,佐久间难以找到一份能支持二人生活的工作。他便投石问路,往唱片公司发了试唱,表明自己想签约成为创作型歌手,实在不行,要是能将自己的曲子换成钱也好。

      多年心血。佐久间凉热衷于新曲风的写作,将和乐与摇滚结合,达到完美的平衡共存点。
      听着轻飘飘一句话。却是从荆棘之地中用双脚实打实踏出一条路来,以往从没有人这么做过,他想当领航者,就要先成为开拓者。
      佐久间凉曾经的梦想是成为歌手,也许是从地下live开始,他想站在那个不算大的舞台上,镁光灯只有几支,或许又根本不会有菲林闪烁。他依旧会沐浴在光柱里,沉浸在双手写下的音乐里。
      三味线与贝斯,尺八和架子鼓,在他的梦里,在空旷的夜幕里泼出奇异的颜色。

      但为生活所迫,他不得不这样做,如果唱片公司不要他,凉就只能试着将自己的曲子卖掉,他哪里甘心。
      可是为了妹妹,他是愿意的。

      好在那家公司的反响不错,要他马上寄别的demo过去。
      佐久间凉欣喜若狂,将自己几年来写的东西与干音录音带一股脑的打包邮寄。连合同的签署都忽略了。

      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不再有回音。佐久间凉等得焦急,却只道是公司效率太低。
      直到他在收音机里听到熟悉的旋律。

      如雷轰顶,他跌跌撞撞打开电视,荧屏上是一张年轻漂亮,意气风发的脸。少年清澈的眼睛里饱含泪水,举着麦克风糯糯地开口,“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父母,在创作之初,他们给予了莫大的鼓励。和乐与摇滚都是我的最爱,我只是突发奇想的想把它们组合起来看看,但惊艳的效果让我马上坚定了钻研下去的信心....”

      再往下,佐久间就只能看到他姣好的唇形张张合合,耳边蜂鸣声渐响,世界在单音中静默,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大梦初醒,蚀骨钻心。

      他想走司法途径维权,但千实濡鸟的后台注定了佐久间难起波澜。两年下来,为了打官司,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愈发困难,还欠下了债务。几次几次,屡屡碰壁,佐久间凉不肯认命,反复奔走辛劳。他憔悴的很快,本就没有肉的双颊凹陷下去,瘦骨嶙峋,他变得像一匹决意向死的孤狼,变得尖锐癫狂,浑身反骨。

      玲奈看在眼里,却根本劝不下哥哥,她本想说即使自己放弃学业也无所谓,只要提前打工,总能撑起家庭,找方法替哥哥调养身体。
      她甚至偷偷递交了退学申请。
      回到家,从未对自己说过重话的哥哥却堵在门口,拿回了她的退学申请,撕得粉碎。他满面阴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麻木先于疼痛在脸上蔓延开来,下一秒,一个影子从头上罩下,她的哥哥蹲下伸手抱她,拍着她的脑袋说对不起。

      那样温柔,掌心的温度染上头发,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他们初见的樱川,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呜咽声在黄昏残留的辉光中异常清晰,她第一次听见哥哥在哭,低沉,嘶哑。
      “要是我能小心一些,要是我不被骗,就不会让玲奈吃这么多苦,对不起,是哥哥没用...对不起......”
      他们在巷口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长到仿佛能追上归去的斜阳。

      那一天之后,佐久间凉就不再提要上诉的话了。他开始埋头创作,想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日以继夜地弹琴,想从中寻找灵感,都写不出哪怕一个小节的谱子。
      他疯了一样砸碎了陈列柜里曾经获得演奏比赛的所有奖杯,铜质的杯座磕在钢琴上,将平滑光亮的纯黑色漆面砸出一道裂痕,他又触电一样扔开奖杯,痛惜地来回抚摸那道痕迹,仿佛那道口子是用刀刻在了心口一样。佐久间原以为生活与经历会给音乐以丰满的血肉,饱经沧桑的音符更能叩开听者的心门。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他的脊梁已经被压碎了,灵魂里对音乐的热情泯灭一空,曾经脑海中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新点子,现在就有多索然无味。

      音符有什么用,纵然能被书写出来,却依旧会被偷走。脑袋空空的人在耀眼的射灯下手捧荣誉,但妹妹与自己却为此吃尽了苦头。
      他为什么要不切实际,为什么要自不量力,选这条难走的荆棘之路?
      为什么要执迷不悟,为什么要义无反顾?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回答不出。

      以后,佐久间凉的世界,再也不会有色彩。

      他成天的坐在钢琴前,十指搭着黑白分明的琴键,也不按下去,只是呆滞地坐着,好像被剪断了线的木偶。整日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身体渐渐衰弱,失去生机,单薄得像一张纸。

      开始还可以坐着,后来却是要起身都不能了。他躺着,玲奈给他喂饭,他就机械地张开嘴,机械地咀嚼。
      玲奈清楚,他的躯壳缺乏灵魂,缺乏思维。

      小时候被父亲虐待的时候,佐久间玲奈不恨,只是单纯的想逃离恶魔的掌控,所以一有机会,她就冷静地让父亲自取灭亡。那时候她没有过母亲,从有记忆伊始就没有。
      佐久间玲奈甚至怀疑,自己从被生出来到长大,有没有喝过哪怕一口母乳。如果有,为什么看见生父倒在面前的时候她能够如此冷血,置身事外;如果没有,那哺育她长大的又究竟是什么,一头奶牛?山羊?或是刚下崽的母狗?但不管怎样,她是不恨的,在经历那么多之后,无论是对生父,还是生母。

      可是此刻,她对着那个素未谋面,十六七岁的未成年人,千实濡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尖锐至极,暴戾至极的恨意。
      如果没有他,一切理所当然的都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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