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最美不过夕阳红

　　【八】

　　两人一番商议，决定前去拜访这位青云先生，临行前，燕家娘亲把他们喊了过去。
　　老娘倚着棉被吧唧着嘴，把碗里的葱花挑出来：“三皇子一个埋了快三十年的死人了，如何担当得起杨先生这么大兴趣。”
　　杨清寻拱手道：“伯母有所不知，三皇子管理江南期间，我杨家有幸承蒙恩公德行，一家老小才得以活命。祖父临终前交代我等后辈定要报答恩情，我自幼入长歌门习武学文，一为报效国家，二为三皇子平反昭雪。”
　　“报效国家，你又为何辞去太子太傅之职。”
　　杨清寻一时语塞，“各中缘故难以启齿，还望伯母不要多问了。”
　　“你是江南首富杨家的嫡长子，本该舒舒服服地做你的大少爷，可若我没猜错，你自出生，便在为了这素未谋面之人的生死奔波。”
　　杨清寻不做声了，她说的没错。
　　燕娘了然点头，思虑再三，终于打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块老旧腰牌，语重心长道：“三皇子行善无错，因训诫教条误了小辈却是不该，你七岁救了我们苍行，早可在杨家祖父坟前有个交代了。”
　　腰牌之上，斑斑锈迹里埋着三皇子的大名。
　　杨清寻唰地一扭头，不可置信道：“你……小时候皱皱巴巴油豆皮似的……”
　　燕苍行懒得搭理他：“你还胖的一颠一颠怎么不说呢。”

　　燕家娘亲道：“我名为燕靖，也是他未过门的遗孀。”
　　“鬼娘娘燕靖？”
　　燕苍行本就不愿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一直端坐在旁神游太虚，他听这俩人废话起来怕是要没完没了，就伸手一把勾过杨清寻的腰：“走吧。”
　　反正他娘那伶仃的腿脚也撵不上他。

　　从将军府前往青云书院，必经集市长街。
　　市井繁华热闹，早市两处叫卖，书摊众多，杨清寻信步转了一圈，嫌弃得摇头摆尾，没一本看得上的。
　　有书贩看他眼晕，好奇打听：“公子您究竟要什么书。”
　　杨清寻正色道：“邪魔外道。”
　　小贩龇牙一乐，从摊子下头掏出一本卷起递上：“公子行家人。”

　　杨清寻淡然一翻，图文并茂的春宫。
　　燕苍行侧目而视，脸色乍红，跟活见鬼一样抄起春宫册便砸了回去，他不懂什么叫有辱斯文，单纯觉得这玩意儿脏了杨清寻的眼。
　　一摊被辱，八方支援，只是燕苍行看着来者不善，只敢从背后抄起板砖。
　　杨清寻五指运力，凭空伸手一抓，隔着一臂远，那块方方正正而来的砖头就被这迅如疾风的一爪子硬给挠碎了。

　　他又想起了点什么，收手拢袖，呵呵笑道：“你我欢好时，就不用这么大手劲了。”
　　燕苍行□□一凉。

　　他俩人凭借着一身本事，毫发无损地挤出了吃瓜群众的包围圈。
　　杨清寻碰不上邪物传，就四处看看玉石，燕苍行见他的确发愁碰不上好玉，终于解下了腰上经常磕燕铭大板牙的黑玉佩。
　　杨清寻：“君子不夺人所爱。”
　　“拿着吧，要别的我也没有。”
　　人家还是不要，只是盯着这块墨玉上下扫量起来。
　　燕苍行道：“它叫冤仇。”
　　杨清寻夸赞：“真吉利。”
　　冤仇本为白玉，天命呈静之人佩之，初色不改，哀愁怨恨之人佩之，其色将浊。
　　“此物我父久佩，因对他有所怨怼，并无心头所爱这一说，拿去吧。”
　　杨清寻：“三皇子心系天下百姓，堪称当世之杰，你又为何——”
　　燕苍行皱眉按下情绪，不再言语。

　　雁门关天寒地冻，流血漂橹，燕靖身怀六甲，还要上阵杀敌。
　　他自己心里清楚男女之事是你情我愿，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杨清寻看得出来，虽然燕苍行口头上厌烦燕靖的神神叨叨，可那毕竟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又一同出生入死，他对母亲的感情之深，并非常人所能体会。
　　他低头感叹道：“真是艳羡如你这般萱堂在上之人。”
　　想到自己，自幼丧母，父亲苛责，三岁送往长歌门习武学文，七岁游历，十三岁出师，十九岁殿试由皇帝钦点为太子太傅。生而为江南首富杨家嫡长子，又有长辈尊师赞叹难得的奇才惊世，却有着理不清的无奈和力不从心。
　　他这半生，如燕靖所言，皆为了祖父一句报贵人恩，报家国德，死而后已。
　　燕苍行颇合时宜地伸手搂过他：“走吧。”
　　还好如今值得了。

　　登上书院，来到青云居处。
　　老先生仙风道骨，大冬天端坐于竹席上，一派和蔼可亲，跟杨清寻几番客气后，终于谈到了正题。
　　“九皇子之事，您可知晓。”
　　青云点头：“杨先生曾任太子太傅一职，与太子、九皇子也是旧相识了吧。”
　　当年太子逼杨清寻通奸的丑闻为九皇子撞破，若非皇帝知道自己倒霉儿子什么毛病，朝中同门力保，杨清寻没脑袋的一家现在应该都在阴曹地府飘着。
　　杨清寻要再小个十岁没准还能一本正经地不好意思一下，可惜如今他没皮没脸，压根不理这茬：“在下此次前来，是想讨教一事。”
　　“嗯？”

　　杨清寻笑意如初：“四十年前，塔纳驱逐了一位炼尸高手，此人造假临摹乃天下一绝，因伪造尸王信物、掌控塔纳机密，被尸王砍去双腿，从此消失匿迹。”
　　“此事怕是谣——”

　　燕苍行背负刀盾，玄甲铮铮，浑身肃杀之气汹汹而来。
　　青云忽而一言不发，只是与燕苍行四目相对，久久才不可置信道：“三皇子之后？”
　　“算得挺准。”燕苍行横刀立盾于这间仙意缥缈的书室，“老妖怪，九五龙骨阵，就差我一根了吧。”

　　青云听罢，又不再言语，沉默片刻，他忽而一拍身下竹席，空荡荡并无双腿的袍下涌出一团浓黑腥臭的尸气，刹那间他一张血口大喷，凭空消失。
　　竹席之下乃一无底之洞，原本镇压着的无数藏于骊山之内的冤魂尸人一涌而出。
　　缜密如杨清寻也没料到青云如此毛躁，八字没一撇呢，急赤白脸地就摊牌了。
　　看来传闻中可颠覆天下的邪阵将成，老怪胸有成竹，已迫不及待了。

　　燕靖依靠着窗边，手里剪着过年用的窗花，细细碎碎的红纸撒了她一身。
　　自燕杨二人离去，她就一直心不在焉，指甲被两三走了手的剪子撇得跟狗啃一样。
　　突然院里一阵狂风，隆冬腊月里竟然挟来了飞沙走石。天外云形有异，燕靖就顺手用牙签摆了一卦，卦象初成。
　　“还好你二人赶到及时……唉……”
　　她即刻起身拍落一身碎纸，掀开摆了十年的积尘老柜。
　　里头静静封着一副玄色喑哑的将军甲胄，一副寒意凛然的刀盾。
　　刀盾锋芒毕现，将士当视死如归。

　　青云居门口，燕苍行刀劈盾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群尸鬼此时力大无穷，在十几同伙被燕苍行眼也不眨地砸成柿饼子以后，依旧敢死敢拼地往前顶。
　　燕苍行应付这些走尸尚有余力，不由得惦记起了青云那老东西，一溜烟不知上哪去了。

　　此时燕苍行手中玄盾上尖鸣一声，远处杨清寻闻声而望，是被剔除了龙骨的九皇子，正以剑与重盾相搏。
　　他后背无骨，就靠着一股子邪劲儿七扭八歪地顶着个左摇右摆的脑袋，唯独两条胳膊力道比上次交兵更甚，此时简直是非人之猛。
　　杨清寻见势不妙，手下运力，琴弦铮然细碎无数音，好似纷纷冰雨从天而降，一齐刺向了九皇子才被剔出龙骨、还略显疲软的身上，哪怕九皇子一身尸皮无坚不摧，也被他指上骇人的力道震退了几步远。
　　燕苍行锋芒毕露的一刀劈上九皇子的脸，刀锋之气一削而过，顺便拦腰砍断了在旁的书架和石雕，九皇子却没事人一样，脸顶刀锋奋力一抬，又扬起条青紫色的腿，咆哮着把燕苍行踹出了门外。
　　霎时间九皇子一呼百应，万千尸鬼齐涌而出，天地间云雷纵横，乌风邪意，好似炼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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