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幸运E

　　顾宛站在台上，惊叹于陈于飞稀烂的人品。

　　这样的正经场合，公报私仇，让一位女士下不来台，实在不是一个男人，更何况是一个当权者的作风。

　　可顾宛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看陈于飞身边的人。

　　萧誉神色未动，依然含着常有的三分笑意，眼中略带思忖，连纪泯杰都收起笑容的时候，他这样玩味的笑更是有些刺痛顾宛的眼睛。

　　顾宛迎上陈于飞的注视，在会场气氛还未僵硬之前，微笑道：“陈总，杰睿当然追求完美，我额头上的这一分‘不经意’其实是我这次发言的潜台词。正如白纸黑点的故事所说，一张白纸上有一处黑点，大家的目光总是习惯集中在这原本微小的黑点上。我这一张脸，可看的难道就是额头上的这一小处吗？同理，每一个项目在进行过程中都会遇到一些困难，我们的项目启动会不正是要鼓励大家不要将目光过分地集中于这些困难上，而是应该放在项目成功所带来的未来效益上吗？陈总您说呢？”

　　陈于飞一时笑意大盛，鼓掌道：“嘉恒的项目有顾小姐的这一片苦心，实在是让我对项目信心大增。”

　　顾宛朝陈于飞鞠了一躬，以示感谢，在俯身的那一瞬间骂了一句“王八蛋”，然后淡定地下台，让项目启动会继续。

　　等嘉恒的项目负责人发言过后，便是两方领导表支持，先是纪泯杰，然后是萧誉。

　　顾宛抬头看向台上的那个人，温润谦和，几句笑语便拉近了自己与台下的距离，让人为他所吸引，可举手投足间，却又让人觉得他就该站在那个高位上，高高在上才好。

　　收敛锋芒却又锋芒毕露，好像从前就是这样的吧。顾宛看着，突然就有些发怔，这时候，萧誉目光不经意扫过，她与萧誉的目光极快地撞了一下，顾宛只觉得那一刻心要跳出了嗓眼，迅速将目光移走。

　　项目启动会结束后，萧誉邀请身边的纪泯杰，说：“今晚，纪总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饭？”

　　纪泯杰自然欣然应邀，萧誉目光一转，又道：“项目组一起来吧，顾小姐也要赏脸啊。”

　　他单单点了自己的名字，顾宛又是心头一惊，与那目光一撞，只觉得五味杂陈。

　　哲学上说，万事万物都是矛盾的，顾宛深以为然，她最喜欢的事情和最厌恶的事情，归根结底竟是同一件事情。

　　她最喜欢吃，最讨厌和领导一起吃。

　　觥筹交错的饭局对于不善交际的她而言每一分钟都是难耐的，更何况还有一个，不，两个不怎么好对付的人。

　　宴席就在嘉恒本部食堂的贵宾厅，席前顾宛让了又让，才坐到一个离主位那两个人远了一点的位置。这样按理应当是相安无事了，萧誉也的确没怎么，可陈于飞却有事没事地总往她这边瞧两眼，连她身边的女同事都发现了：“姐，陈总一直在看你呢。”

　　“大约他现在良知觉醒，想要弥补一下启动会上给我的难堪了。”

　　女同事思索一番，说：“我掐指一算，他应该是想要撩你。”

　　是么？她那天叫了一声“没有男人”，神仙就还愿了？

　　只是各路神仙啊，我上辈子不仅拆了天宫，还撩跑了所有的仙女对吗？寂寞难耐到变态的你们要这么玩我？

　　神仙马上又显灵了，陈于飞的眼神再度扫了过来，女同事心理防线不坚固，在陈于飞的扫视下心虚地一低头，于是被陈于飞逮了个正着。

　　但见他眼神倏地一亮，一双眼睛精光闪闪地投向女同事，询问：“看着我，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心理防线不坚固的女同事立马要挖洞钻到地下去了。

　　顾宛只能替她答道：“哪里哪里，称赞陈总呢。”

　　陈于飞兴趣蓦然浓厚：“称赞我什么？”

　　顾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陈于飞一下，原谅她狗眼看人低，着实没找到一点可以称赞的地方，于是淡定道：“称赞您眼光很好。”

　　陈于飞还要再说，萧誉忽然开口：“陈总眼光向来不错。”

　　陈于飞听见萧誉这一句话，看了一眼他，不再纠缠于顾宛，眉目间有了丝别样光华。

　　女同事这边危机刚刚解除，立马死性不改地又过来跟顾宛八卦：“我发现萧总和陈总的关系好像有点微妙唉，姐，你知道内情不。”

　　女同事一副“你肯定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的语气，顾宛却听得心头起了一抹自嘲，这个原因，她不巧，真猜得到。

　　因此她情肯不要萧誉这样的解围。

　　可女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萧总是在吃醋吧。”

　　顾宛勾了勾嘴角，原来提及到某个人的时候，就算是不形于色的他，醋意也能让人看出来。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同事话里“吃醋”所指的对象可能有偏差，连忙板了脸纠正：“你别胡说，我和萧总又没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吃醋。”

　　女同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补充：“姐，我当然知道萧总和你没关系，我是说是说萧总和陈总有关系。”

　　顾宛差点一头栽进盘子里去，女同事却意犹未尽：“霸道攻和风骚受，强撩不成反被CAO，不是很有爱吗？”

　　看着顾宛一脸难以接受，女同事继续安利：“姐，你看呀，萧总一出声陈总就萎了，晚上肯定好激烈的……哎呀呀呀……什么陈总花名在外，这才是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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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得同事炽烈的眼神又要引来陈于飞的注意了，顾宛可不想再撞在靶子上，于是一句“抱歉”，迅速起身往厕所去。

　　她出包厢的时候，回头看见陈于飞似乎也要起身，但是纪泯杰正好要跟他说话，他只能作罢，又坐了回去。

　　自家老板就是贴心，顾宛长舒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和陈于飞去厕所门口探讨“味道”的问题了。

　　顾宛一边在厕所里享受着宁静的氛围一遍郁闷自己今天为什么只能在厕所里享受宁静，慢慢踱出来的时候，男厕所门口又立了一尊大佛，是萧誉。

　　顾宛还没来得及收敛吃惊，已经在心头默念“我会隐身，我在隐身”，准备从他旁边溜过去。

　　不料那尊大佛出声了：“额头怎么受伤的？”

　　顾宛立即伸手去捂了一下额头，呐呐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萧誉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准备嘲讽她，她只是真的不知道这犄角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出来的。

　　于是她只能打哈哈：“也许真的是给启动会碰出来讨个彩的。”

　　萧誉嘴角的笑意往上挑了挑：“那这样的苦心，今日还多亏陈总挑出来了？”

　　不知道萧誉为什么会提到陈于飞，顾宛也只能违心道：“陈总……眼光好嘛。”

　　话音刚落，顾宛看见萧誉的眼里有些冷厉，心里一哆嗦，若不是知道内情，她几乎都有些相信女同事的推断了。

　　萧誉一时没再说话，气氛沉闷。顾宛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找句话缓解一下尴尬，可掀了掀嘴唇，却终是说不出一句来，说什么呢，像朋友一样厚着脸皮寒暄这十年的光景，还是装作陌路，就事论事的聊项目？

　　可已经要到嘴边的，居然是一个人的名字——陆希。

　　也是言蹊。

　　顾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想要说出这个名字，其实无论是陆希，还是萧誉，他们如何，跟她顾宛又有何关系？

　　“我回去了。”她最后只能这样说，这句她对萧誉说得最多的话，她拼了命努力想要挣脱的话，可在十年后，终于，仍然只能是这样。

　　顾宛急急走了几步，在长廊转弯处终于忍不住回眸一瞥，那个男子还站在原地，脸在半明半暗间，像极了那一晚。

　　顾宛遇到萧誉的时候，正值少女怀春之季。可她的母亲，正全方位多角度宽领域高层次地要将顾宛这个年华应该萌生的一点点春意掐掉。

　　顾宛这一腔蠢蠢欲动无法自身排遣的时候，便一股脑地倾泻给了别人，比如她偷偷摸摸写的小说人物，再比如她的发小陆照影。

　　陆照影那时候单恋他的青梅叶臻，相思甚苦，给顾宛看了出来，于是开始了对陆照影长时间的撺掇，包括，帮他炮制情书。

　　顾宛的父母从小就对她要求很高，看管甚严。自上学起便一直亲自接送，到了高中仍然没有改变。她从小学到高中的班主任要么是她的家人，要么和她家沾亲带故，因而在学校对她也是管教甚严。于是顾宛的人生就在这一场老师和父母从严格到严苛的交接中，被一张大网拢住，密不透风。

　　她没有朋友。试想一下，一个总是在老师严格监控下的学生，谁会和她相交过密？而一到放学时间，她就被爸妈接走，自然不能和朋友一起在放学路上谈论话题，也无法和他们去一家餐馆有片刻小聚。

　　她很努力想融入别人，可融入不了。同学所热衷谈论的那些东西，如热播的《还珠格格》、《武林外史》，还有那时候流传进来的动漫《灌篮高手》、《名侦探柯南》，她都没有看过。

　　她生活的全部就是学习，学习学校的课程，学习家里给她布置好的奥数、英语、写作。还有她妈妈替她强加上的，美名曰让她从学习中放松一下的兴趣爱好，书法和古筝。

　　可那些对她而言，统统都是负担，当坐在窗前临摹字帖，演奏音乐的时候，她所思所想的全部，都是从楼下传来的同龄人的笑语。

　　她希望和所有的人都成为朋友，想和他们一起笑，一起说，可她不知道怎么去开这个口，不知道怎么去交上一个朋友。顾宛怀揣着一颗心思，想要去讨好身边所有的人，抓紧所有的机会去向别人示好，可终于只停留在内心的演练。她害怕他们扫兴，也害怕班主任到自己妈妈那里去说一句：“顾宛最近淘气了，话变多了。”

　　顾宛的父母并不知道顾宛的处境，在他们的眼里，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个成绩优异，多才多艺的人怎么会不讨人喜欢，怎么会没有朋友。

　　但顾宛就是很孤独，她在别人眼里成了孤芳自赏，看不上任何人的高傲，着实是冤枉死了她。

　　不过顾宛还是有一点私人时间的，比如每天都会被她妈妈踢出去沿着梧桐街跑步。

　　于是在这一点空闲里，她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一个因为自己是孤儿而被嘲笑，不忿之下四处找人打架最后惹起众怒被孤立的叶臻。

　　顾宛鼓起全部的勇气朝那时候蹲在槐树下受了点伤的叶臻说：“你没事吧。”叶臻回应了她，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她看见顾宛笑了，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笑得那么开心，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带着笑意，非常漂亮。

　　那个漂亮的女孩也不走，忸怩了半晌又挤出一句话：“他们不和你玩了吗，那我和你玩好不好？”

　　叶臻懵里懵懂地答应了，于是顾宛每天跑步的时候都雷打不动地要在槐树下等到见她一面，说上两句话才行。她要是有一天不来，顾宛第二天就一副难过死了的样子，然后看到她的时候又欢欢喜喜和她说话。

　　叶臻那时才知道，原来这个传说中高冷得不得了的人，着实是一个话唠。

　　再后来，叶臻交到陆照影这个朋友后，也会带陆照影一起来槐树下，顾宛认识的人才算又多了一个。

　　顾宛一心扑在她这两个难得的朋友上，知道了陆照影的心思，兴冲冲要帮他写情书。

　　那时候顾宛高一，她的外婆去首都动手术，她妈妈前往陪床，她爸爸又去台湾参加不得不去的学术论坛。

　　她那两个月暂住在自己舅舅的家里，每天和表哥沈清煦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顾宛那晚吃饭的时候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有问题没有搞清楚，要放学后再请教老师，让表哥不要等自己，自己会和同学一起回家。

　　沈清煦答应得异常爽快。

　　于是顾宛下了晚自习便揣着写好的情书去另一幢教学楼下等高三的陆照影下课。

　　不幸的是，陆照影分在那位曾以一句“你们总说我下课比别的老师慢半拍，从今天起我决定要慢一拍”轰动学校的“慢一拍”老师班上，因此拖堂拖得丧心病狂。

　　还未入秋，顾宛在教学楼下的树影里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依旧等得兴致勃勃。

　　这时候，教学楼下又走来一个人，顾宛似乎闻到了一点血腥味，不由得往树荫里躲了一躲。

　　那个人并没有看她，只是站在离她不远处，似乎也在等人。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站到了他身边，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打完了？”

　　那个人点点头。

　　听见他们把打架说得这么风轻云淡，顾宛不由得又往树荫了缩了缩。

　　另一个人道：“怎么不告诉我，今天杨尧也不在，你一个人去的？沈清煦叫了多少人？”

　　顾宛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说要自己回家时表哥答应得那么痛快了，合着他巴不得甩掉她去干“大事”呢。

　　他居然敢打架，看她准备怎么告状！

　　顾宛一肚子的风起云涌，那个人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没几个。”

　　另一个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注意到了什么，问：“手怎么了？”

　　“没事，流了点血。等一会回去路上买点创可贴就好。”

　　那个人说话的时候，抬眼看了一下教学楼，脸往顾宛这边侧了一下，半明半暗的，顾宛看见了那张脸，非常熟悉。

　　萧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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