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梅依依掩庭落

　　春日的梁家宅邸里总会飘起悬铃木的毛絮，梁茵澍没到这个季节就帽子口罩地捂自己一脸，鬼鬼祟祟地进进出出。
　　梁家的大家长梁迥先生坐在书房里翻看最近的教育期刊，他五分钟前传呼女儿来书房，他托人介绍了一位好夫婿，要和茵澍见上一面。
　　走廊上踢踢沓沓地响起慵懒的脚步声，梁茵澍穿了一身修身的红大衣，戴着时兴的圆顶帽推门进来。
　　“父亲！”
　　梁迥取下老花镜，严肃的面孔柔和起来，“澍儿，过来坐。”
　　茵澍晃荡半天才端正坐下，抚平裙裾的皱褶好好听梁迥讲话。
　　“桃李中学的校长，留日学者，林物华，大你六岁。后天晚上，你们去前庭西餐厅一起吃个晚饭吧。”
　　梁茵澍玩着新涂上的桃红色指甲，毫不经意地答应着。
　　“你好好听着，我不是随便给你介绍相亲的人。复深走之后这都多少年了，你年纪不小，该成家了。”
　　茵澍点点头，俏皮地冲父亲做了个鬼脸，“知道啦，我会漂漂亮亮地去的！”
　　梁迥微微抬抬下巴，目送女儿轻巧地离去。
　　梁茵澍回到卧房，一如既往地打开收音机接受上峰的指示。
　　后天晚上七时，翠华琉璃厅传递重要情报。
　　梁茵澍搁下笔呆呆地凝视报纸燃烧的火苗，这么巧啊，那不是要放人家鸽子了？
　　她苦恼地挠头，自己在党内资历尚浅，任务是必须好好完成的。而父亲介绍的绅士也同样不忍辜负，啊真是难办。
　　她翻来地图仔细查看，翠华和前庭西餐厅相隔不算太远，都是租界附近，如果手脚快些，说不定只是迟到些许。

　　悠闲的日子总一闪而过，梁茵澍这些日子猫在家里陪父亲读书下棋，偶尔去药铺里帮衬母亲的生意。
　　她似乎很自然地将日子过的饱满，满的很难想起过去的事，过去的人。
　　当年的那枚订婚尾戒，杨庭落以为她早就在争吵中丢弃了的那枚，他苦苦在医院的垃圾箱中翻找许久，都不见踪迹。
　　梁茵澍当时自己去捡了回来，用银链子穿了戴着，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她在约定的日子梳洗打扮，在父母亲盈盈的期待中登上包车，然后绕了圈子去了翠华琉璃厅。
　　舞厅这种地方，越是不起眼越是好办事。
　　梁茵澍穿一身贴身的背带黑色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的呢子大衣，长发垂在肩上，素净优雅，在一帮搔首弄姿的红男绿女中毫不显眼。
　　她坐在远离吧台的角落里呷着一杯柠檬水，光线昏暗根本看不分清是酒是水。
　　舞池中央的目标很快被锁定，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有今天的情报，据情报处的线索，应该是藏在目标身上的雪茄盒里，纸片被卷成和烟卷相似的形状，试图鱼目混珠。
　　梁茵澍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柠檬水，解开大衣，娉婷地走向目标男人。她将肩上的背带巧妙的绕在手里，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男人很快被她吸引，上前邀她跳舞。
　　茵澍的黑色礼貌的面纱半掩她的面容，红唇在糜烂的气氛里神秘性感。她矜持地接受了男人的邀请，扶上他的手臂。
　　华尔兹的伴奏声慵懒地勾引着人们骨子里的堕落，茵澍阖着眼伏在男人肩上，手指扶在他滚圆的腰间，灵巧地勾走了男人的魂，和他的雪茄。
　　一曲舞罢，那男人眯着眼睛要请梁茵澍一同去楼上的包间喝酒。茵澍微微摇头，以家里门禁严格为由拒绝，披上外衣翩然离开。
　　她推门而去，在琉璃厅门口撞上一人，她立刻停下低声道歉。
　　那人扶住她的手臂，她一惊，抬头发现这人戴着宽沿黑礼帽，墨镜和口罩，根本看不清五官也谈不上认识。正欲离开，那人在她手掌里描了几个字，她反应过来是自己人，轻咳一声把他领到转门另一侧。
　　那男人个子很高，收下雪茄盒立即匆匆离去，始终不曾对茵澍说过半个字。

　　梁茵澍意外，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行人渐少，她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赶去前庭。
　　那家西餐厅是学者文人们青睐的雅致地方，一定是父亲向对方建议的，梁茵澍对那里很是熟悉。她下了车便推门进去，走到吧台询问林先生可有离开。
　　女服务生向她指着靠窗台的位置，梁茵澍隔着帽檐的面纱看过去，一位黑色西服的绅士儒雅地坐在两人座位的一边，正用小勺搅拌着浓浓的咖啡。
　　他抬手唤来一位服务生，梁茵澍以为他要结账离开，愧疚地定下心来。却见林物华指点服务生将对面的罗宋汤撤下，不一会又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新汤。
　　她戴着手套的右手捂紧了嘴巴，立刻匆匆出了餐厅。
　　茵澍在前庭对面的衣料店借了电话打给前庭西餐厅，请吧台的服务生转告林物华请他不要再等，赶紧回家休息。
　　她看着腕表的指针，林物华在着秋日薄凉的夜晚，足足等了她三个小时。
　　她捂紧大衣的衣领，走出衣料店站在路边等车。
　　对面模糊的窗户里，林物华正礼貌地接过找零，披上外套起身。
　　他们的视线在虚空中相遇，茵澍觉得林物华似乎微微点了头。
　　她还没来得及微笑，林物华已经拉开轿车的车门。
　　这样温柔，这样好的人。
　　自然是要放弃。
　　茵澍的左手压在心脏处，蓦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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