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果的朋友

　　瑶瑶认识林暮的时候，才刚上大学不久。扎着马尾，踩着白球鞋。那时候的瑶瑶还不会抽烟不会喝酒，素面朝天，清纯可人。这样的姑娘总会被关注。新生欢迎晚会上，很多瑶瑶不认识的男生来和她打招呼，声称是学长，都说这一样的话。以后有不知道的来问学长；有麻烦找学长帮忙；小学妹你有男朋友吗？瑶瑶只是笑笑，让她喝酒她就抿上一口。但是哪怕喝的再少，一会儿时间也是两杯啤酒下肚儿。
　　就在瑶瑶脸色绯红，头微微晕眩的时候，碰见了林暮。也许他才刚来，也许他早就来了。总之林暮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能喝酒还喝酒。不是问句，是陈述句。瑶瑶抬起头看他，但是很朦胧，看不清楚。林暮拉起瑶瑶把她送回了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问，仅仅是把她安全的送回家。
　　之后，瑶瑶很久都在迷茫，她甚至认为那只是她的臆想。也许根本没有这个人？也许是她自己回的家？要不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瑶瑶的家就在她的大学里，她的父母是这个大学的教授，她们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这里的大学校园瑶瑶并不陌生。她知道西面有一个小湖，里面养了87条锦鲤和5只王八。她知道南面的大榕树上有7个鸟窝。她还知道二食堂第三个窗口盛饭的大妈是左撇子。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一切。但她不知道这里有林暮，一个她之后倾尽身心去爱而得不到的人。
　　再一次碰到林暮的时候，瑶瑶还是睡眼朦胧的样子。瑶瑶的父亲带着金丝边的眼睛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瑶瑶啊，待会儿我的学生过来送资料，你去拿一下。”林暮穿着白色的短袖，头发还有点微微的潮湿，慌忙的把一叠资料递给瑶瑶：“我马上有课，和郭教授说一下，我就先走了。”像是把资料递到瑶瑶手里一样，林暮把自己递到了瑶瑶心里。
　　爸！瑶瑶风风火火的跑回屋里。来送资料的是你的学生？
　　咋咋呼呼的。郭教授扶了扶眼睛，拿过资料。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学生感兴趣了？
　　我没有啊。就是看着眼熟。
　　你当然眼熟啊。瑶瑶爸爸点了点瑶瑶的额头。迎新那天可是人家送你回的家。
　　原来真的有这么个人。在恶魔给公主喝下毒药的时候，真的有解救公主的王子。瑶瑶当时这么想着。
　　那时候的瑶瑶脸皮很薄，只敢在接郭教授下课的时候偷偷在远处看看林暮。只敢在图书馆的角落从书架的缝隙中观察林暮。她甚至不知道林暮的名字，不知道林暮的喜好。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恋爱了。
　　大学的社团活动总是多姿多彩的。因为林暮是体育部的，所以瑶瑶理所当然的跟着去了。金融系的系花去了体育部，连看比赛的男生都多了。
　　就这样，瑶瑶并未和林暮说过一句话，却出现在林暮生活中的角角落落。
　　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瑶瑶记得很清楚。林暮从自习室的前排慢慢走到后排，坐在瑶瑶旁边的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你喜欢我吗？瑶瑶的脸比迎新晚会上喝过了酒的脸还要红。她低着头，半天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很轻很轻的幅度点头。
　　你真的很容易脸红呢。林暮说，说完便吻在瑶瑶的脸上。就是这轻轻的一个吻，让瑶瑶彻底的陷进了爱里。让她觉得自己连心跳和呼吸都是为了林暮，让她一步一步变得卑微。
　　瑶瑶的父亲说林暮是他的学生，算不上出众，但也算是努力。
　　瑶瑶的同学说林暮很普通，长相一般，身材一般，家境一般。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瑶瑶眼里却是完美的，瑶瑶把林暮当成自己的天，她见不得别人说林暮，谁要是和她说林暮不好，她会跟人家争得面红耳赤。
　　瑶瑶总是帮林暮占自习室的座位，帮林暮打饭，替林暮签到。甚至为林暮偷父亲拟好的试卷。林暮并没有觉得感谢。他习惯了瑶瑶的付出，习惯了瑶瑶在身边绕来绕去，叽叽喳喳。但是，偶尔的林暮会觉得烦，他不想两个人整天整天的待在一起，不也不想每天都见到同一个人。
　　我们互相应该有一点私人空间，你也应该多和朋友一起玩。林暮是这样说的。
　　这次谈话之后，瑶瑶开始克制自己的思念，却又找各种理由去见林暮。比如大半夜的突然饿了，别人都睡了，让林暮陪自己吃夜宵。比如郭教授的金丝边眼镜忘带了，让林暮上课的时候帮他带过去。比如今天天气很好，约林暮一起看夕阳。甚至用上了钱钟书老先生借书还书的招式。
　　可是瑶瑶忘了，这是她男朋友，为什么还要费劲心思才能短暂的见上一面？是不是他不够喜欢？不够爱？没有人去提醒瑶瑶这个问题，瑶瑶自己也选择自动的忽略。
　　时间总是很快的，转眼就是毕业了。瑶瑶和林暮在公司旁边租了房子。每天上班前，瑶瑶会买好早饭，这样林暮起来就不会饿肚子了。每天下班，瑶瑶都会买菜回来然后做饭。两个人吃完饭后林暮会主动去洗碗，瑶瑶就开始打扫家里的卫生。
　　毕业后的林暮没有去上班，只是待在他们租住的房子里玩他一直玩着的游戏。瑶瑶有催促过他，他却说没有合适的。时间长了，瑶瑶也就不说了。两个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总是温馨的，一起安装从宜家买回来的家具；讨论明天吃什么菜；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样的生活让瑶瑶感到幸福和安逸，她已经习惯了林暮在家里等她，习惯了林暮的一切，习惯把林暮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这天，家里空空荡荡的，林暮不在，瑶瑶照常做好了饭，然后就是无尽的等待。十二点的时候，瑶瑶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林暮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喧嚣吵闹的声音，然后就挂断了。林暮发来一条短信。马上回，你先睡。
　　第二天醒来，瑶瑶看见林暮睡在旁边，却仿佛很久不见一样紧紧的拥抱了林暮。
　　可能是第一次瑶瑶没有说什么的原因？可能是在家里待久了实在太无聊？这样等到饭菜冰凉的日子越来越多。可是在这段感情里，瑶瑶早就忘记如何反抗了。
　　你是不是该找个工作？瑶瑶又一次和林暮提到这个问题
　　这么着急干嘛啊？林暮抱着手机在聊天。这不是没合适的吗？有合适的再说呗。
　　可是我爸说你工作稳定了才能结婚。瑶瑶拿起自己的包，阻止林暮伸过来拿钱的手。
　　没有也一样，我给我爸妈打电话，大家见一面，先定下来我再去找工作不就行了。林暮是这样说的。我和朋友出去玩，也不能身无分文把。说着就理所当然的拿走了瑶瑶的工资卡。
　　瑶瑶总是记得林暮说过的话，她想，他是爱自己的，谁会和不爱的人结婚呢？所以他们互相见了父母，定下了婚期。瑶瑶真的很开心，她跟自己所有的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悦。计算着自己的存款，幻想去哪里度蜜月。客厅的角落里还可以再买一个花架，种一些两个人都喜欢的花。
　　可是林暮却表现的漫不经心，仿佛将要结婚的不是自己。依旧我行我素，打游戏泡吧夜不归宿。
　　终于，有一种情绪爆发了。不是瑶瑶对林暮的不满，而是林暮对别人的爱。
　　分手的时候瑶瑶也记得。清晨起来床的另一边没有人，空空荡荡的。瑶瑶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坐起来，在床上抱住自己的腿。那天早上是她第一次抽烟，烟草燃烧后呛鼻的味道被她猛地吸入口腔，然后她开始剧烈的咳嗽。
　　林暮听见声音，从客厅进来，他熬了一夜没睡，黑眼圈在他消瘦的脸上格外的明显。我有事和你说。他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选择了床对面化妆台的椅子。无形中，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在他们之间产生。林暮把胳膊轻轻的搭在腿上，垂着头，仿佛要接受一场审判。
　　你既然已经做好决定 ，就收拾东西走吧，如果一次拿不完，就趁我上班的时候来收拾东西，总之不要让我碰见。瑶瑶一口气说完说所有的话，就出门去了卫生间。
　　这是瑶瑶最后能为林暮做的事，就是放他离开。他不知道的是，30前，准备婚礼的瑶瑶在行车记录仪的录像里，看见了他与另一个女孩依依不舍的吻别。28天前，瑶瑶发现自己怀孕了却强忍住内心的痛苦等待着他的选择。26天前瑶瑶跟父母说也许自己结不了婚了，她已经不再喜欢林暮了。之后就是等待。瑶瑶以为五年的感情可以胜过初识的新鲜感。瑶瑶以为最初她选择了林暮，现在就有被林暮选择的权利。
　　然而她错了，一味的退让使她在这段感情里越来越卑微，像一颗心脏被踩进土里慢慢的腐烂。她无法再去想关于林暮的种种，他阳光下的笑颜，他手掌里的温度。
　　孩子拿掉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死了。但是她说，这样一身轻松。她开始去夜店，在灯红酒绿里消费这自己的青春。其实她只是想看看，那让林暮流连忘返的地方，想感受林暮的想法，想再一次不经意间遇到那个她深爱着的人。
　　瑶瑶总是在喝下一杯杯浓烈酒精的时候幻想这，林暮会不会再一次夺走她的酒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只是送她回家。可是没有，她很久没有再碰见林暮了，久到她慢慢忘记了林暮这个人，忘记了他对自己的好，也忘记了他带给自己的伤痛。
　　秋果走的前一晚，瑶瑶醉了，她搂着秋果告诉她。明明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又让我去回忆，为什么要逃走？
　　瑶瑶还在不停的灌自己酒，辛辣的酒精帮助她抒发自己的不甘。这一次，拿走她酒杯的人，不会是林暮，是那个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孩。一双好看的手牵住瑶瑶。再喝下去，会胃痛的。
　　但是不喝下去会心痛。瑶瑶抬起头，那双灵动的眼睛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变得妩媚。
　　那就一起喝吧？咱俩一起胃痛。
　　也许瑶瑶再也等不到一个阻止她喝酒的人，但是，可以找到一个陪她喝酒的人。
　　那天最后，那个在咖啡厅门口停下车来等她的男孩，那个陪着她玩CS的男孩，那个看着她哭看着她闹的男孩在她喝醉失去意识以后，代替她和秋果告别，把她安全的送回家。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问。
　　也许瑶瑶第二天能在灶台上发现热着的粥，也许这一次，瑶瑶真的可以忘记那个叫林暮的男人，给自己一次新生。
　　秋果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环路上的灯光在黑漆漆的深夜里显得有些刺眼。她最后检查了一次行李，然后踏上了飞往英国的飞机。
　　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秋果感觉到了疲累，前一天喝的酒，在身体里不断带走水分，她渴的厉害，不断地找空乘要水，一杯一杯冰凉的水下肚，缓解了一点她的难受。
　　当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麻烦空乘倒水的时候，一大瓶矿泉水从旁边递了过来。喝酒了吧？喝酒以后是会特别渴的。
　　机舱里的亮度不够，秋果只知道那是一个卷发的男人。谢谢，总算是救了我一命，真的是要渴死了。秋果拿过水来喝了半瓶。你也是去旅行的吗？
　　不是。他说，我去参加我前女友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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