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

　　从不知几岁开始，她就开始做噩梦了，又或者说那可怖的童年在梦里一次次的重演？
　　是五岁的时候吧，因为护士的疏忽，仍是个婴孩的她被一个患有狂躁症的精神病患者抱走，病人将她高高地举过头顶，他逃出了医院，在喧闹的公路上开始狂奔。
　　如箭离弦般，所有的景物化成一色的丝带向后倒驰着，无知的她第一次体味到一种兴奋与恐惧并存的晕眩感。
　　医生护士在后面急急地追着，还有无数的警察，却怎么也追不上这个已完全疯狂的人。她坐在他的颈上，向后仰视，露出像兔子一样无辜求助的眼神，却并不害怕。
　　病人依旧在狂奔，她无情无绪，却分明想笑，直到这疯狂的景象轰然倒地，只一瞬，病人犹如一个破碎的风筝飞了出去，倒在了血泊里。肇事司机惶恐地看着这浸淫着鲜血的画面，不知所措。
　　幸运地,她毫发无伤。她适时地扑到护士的怀里大哭，护士却仿如触电般用力得推开了她。因为那护士分明看见那个如兔子般惹人怜爱的女娃娃的眼底藏着一个妖精。她被猛地一推，一个踉跄，跌倒在一地的碎玻璃。
　　她回头，无助地望着那个推倒她的护士。她伸出那沾满泥血的手，嘴唇微动，神情如此渴盼。
　　谁可以抱一抱我？
　　但无人理会，从此她眼底的妖精开得更艳，更嚣张。
　　事后，医院里的人对她愈发的敬而远之，尽管她常常流露出那如兔子般可怜的眼神，但更多人愿意去相信她是个带有不幸的孩子，更何况她的眼底藏着一个衣姿绰约，浮华艳丽的妖精。
　　她记得是九岁那年，唯一还照顾她的管事叔叔将她从燃烧的木架上救下，她再次看见自己满手的泥，满手的血，身后还有那群疯狂的人们恶鬼般的叫嚣。
　　烧死她，烧死她，她是个妖精，她带着诅咒来到这个世上，烧死她！
　　她怯怯地看着救下自己的人，叔叔那络腮胡子刺疼了她异常娇嫩的肌肤，她却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
　　玉儿，离开着吧。给自己再找对父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差点忘了，她父母叫她玉儿，玉姓，单字一个碎，玉碎。
　　她点了头，做了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从一个放肆嚣张的妖精变成了一个可爱玲珑的女孩，她也从了他们的姓，姓林，名玉碎。
　　她遇见了一个男孩，她恋爱了。她望着男孩那澄澈到容不下一丝杂质的眼神，幸福的笑。
　　“我爱你，至死不渝。”她说了七个字。
　　男孩笑了笑，推开了她试图拥抱的手。
　　那一刹，她才明白，男孩的眼神澄澈，容不下那个妖精，更容不下她那曾经满是泥血的手，又该怎么拥抱？
　　她从此知道他们不是对的人。
　　玉碎从回忆里抬头，望了望天，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对的人，对不对？无意识的她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笑。
　　他能纵容她眼底的妖精，让她美的艳绝尘寰。
　　可他好忙呢。玉碎露出无奈的表情，一道光闪过，她的眼神变的决绝。她要定他了，尽管这算背叛，背叛了她曾经的誓言，她也要他是她的，是别人碰不得。
　　“咚咚……”玉碎扣了扣门。
　　一个陌生的女孩开了门，“你是谁？”
　　“谢叔叔在吗？”玉碎笑得真诚，玉儿回来看你了。
　　“你不知道吗？”女孩歪了歪头，奇怪的打量着她，“他看了一辈子精神病院的门，自己也进去了。”
　　犹如一盆冷水浇灌下来，玉碎愣在当场。
　　“谢叔叔他……”
　　“疯了。”女孩接过了话，同时也关了门。
　　玉碎愣愣地，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你在哪里？
　　回答我，好不好？我怕。
　　你在哪？
　　……
　　她不断的向男孩求助，不断的发消息来发泄她心中的恐慌。
　　是的，她慌了。
　　但再次地，没有人可以依靠。
　　“你是玉儿吗？”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医院门口，一个身着保安服装的男子拦住了她。
　　玉碎抬起头，吃力的辨认着，一字一句地道：“谢叔叔？”
　　男子笑了，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向里走去，“唉，玉儿都长这么大了？可真漂亮……”
　　“他们不是说你……”玉碎疑惑地看着眼前几乎完全正常的叔叔。
　　“来来来，让大家瞧瞧咱们的玉儿现在可漂亮了。”谢叔叔似乎并未听见玉碎的质疑，而是让玉碎坐了下来，自己却招呼起围拢过来的病人们。
　　“谢叔叔，你……我……”玉碎诧异万分，不知从何开口，但下一秒她就觉得不对劲。
　　只见谢大叔手里点着火，而病人们则想玉碎扔木块，浇汽油。
　　一瞬，伪装的假象剥落，所有人都露出了如狼似虎的眼神。
　　“烧死她，烧死她，她是妖精，是带给这个世界不详的人。”
　　只有在噩梦里叫嚣的声音在现实中上演。
　　不要！
　　玉碎晕厥了过去，梦里她再次看见无助的她举起沾满泥血的手在求助。
　　到底有谁可以依靠？
　　她不断地寻求答案，她看见了自己认为是对的男孩，她看见自己伸出手摸过男孩的脸庞，甚至弄脏了男孩那张好看的脸，但玉碎已经完全不在乎，她只听见自己用虚弱至极的声音轻问：
　　你可以抱抱我吗？
　　玉碎猛然坐起。依稀的梦境瞬间烟消云散，她有点恍惚，却只听见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讨论。
　　“那群疯子！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再这样下去，整个精神病院总有一天要被他们烧了。”
　　“不是让你小心点了吗？尤其是那个姓谢的。”
　　“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能偷到保安的衣服，天天到门口招摇，逢人就问她是不是玉儿。”
　　“唉，你们说玉儿是谁啊？”
　　“不就是里边躺着的女的吗？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是个妖精呢？”
　　“胡说八道，疯子的话你也信啊！”
　　医生们没有在做声，玉碎却怔怔地走到镜旁，摸着自己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脸。
　　问，“你真的是个妖精吗？”
　　问话在空空荡荡的病房里回响，沉寂了很久，终成空。
　　忽地，玉碎想起了什么，急急地掏出手机，只一眼，她叹了一声。
　　他还是不肯回啊！
　　为什么不敢呢？你可知道玉儿付出的更多，我既然选择爱你，那么你现在所有的犹豫对我都将是种伤害啊！
　　玉碎下意识地咬着唇，不语。看着手机屏幕上‘已发送’三个字，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
　　然而，手机震动了，她的心也一震。
　　“喂。”玉儿道了一句。
　　“喂，你是谁？”对面的声音很杂，好象有不少人围着。
　　“什么？”玉碎愣住了。
　　“我问你是谁！”女子用很凶狠的语气问道。
　　“可是……”玉碎只说了两个字，用很委屈很无辜的调调。她的眼睛又开始出现像兔子般可怜的眼神，但那眼底的妖精却更嚣张了。
　　“我问你是谁！听到没有啊！”又换了个女生。
　　玉碎的眼睛一弯，在笑，可声音依旧是极尽无辜，“我姓林，叫玉碎，请问你……”
　　“我就是找你！你给我听着从今以后不许你再缠着宋御了，听见没有！”
　　“可是……”
　　“你这个女人，还真不要脸啊！有男朋友了还一天到晚缠着人家，你烦不烦啊，狐狸精！”
　　玉碎听着又笑了，睫毛弯弯地像新月，一个如月的促狭的笑。
　　“姐姐，你是御御的女朋友哦？”
　　“关你什么事！”
　　“那你知不知道，小御御是最讨厌女生做三件事。”
　　“哪三件？”女子似乎被蛊惑了。
　　“要做御御的女朋友，一呢，不可以说脏话，话会弄脏你的嘴，那你跟御御亲吻的时候呢，御御会不要你的。”
　　“你……”
　　“二呢，不可以做无聊的事，御御最讨厌女生浪费生命了。哎呀，你又老了3分又15秒了。”
　　“喂，你神经病啊。”
　　“三呢，做女人嘛，要优雅一点，温柔一点，不然不要说御御，其他男人也不会要你的哦。”
　　“我是来警告你……”
　　“啪”地一声，玉碎的手画了个弧度，挂断了电话。
　　一丝凉意从她优雅绝伦的眼中闪过。
　　“御御？”
　　玉碎握着桌案上的水杯，柔若无骨的手此刻苍白无比，终于玻璃杯承受不住压力，碎了，碎片嵌入玉碎的手。
　　她却用一种迷惘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流着血的手，问，“疼吗，妖精？他不要你呢，还找了一堆的女子来羞辱你的爱情，连我都为你感到羞耻。”
　　玉碎在空荡荡的病房里自言自语，她眼底的凉意还未消散，只是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她接起，优雅的笑着。
　　“臭三八，你干吗挂我电话……”
　　玉碎皱了皱眉，让手机对着空气，她走向盥洗室，清理起伤口，甚至她还哼起歌。
　　天开始亮了/云开始散了/我在你怀里哭了/我准备好了/心就要碎了/眼睁睁看着你走了/那个男人曾经是我的。
　　猝不及防的，她竟然哭了，极慌张的，玉碎抹去眼泪，笑着对镜中的自己说话。
　　“怎么，你疼了？手吗，还是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摸着自己的心。
　　走出来是，手机还为挂断。
　　“你又老了12分57秒呢！还有哦，记得回去刷牙。”
　　“你！”对方一听有了反应，似乎又要骂人。
　　但玉碎一笑，手机又挂了。
　　不出所料，手机再次响起，然而这次未等对方说话，玉碎冷冷的道：“若要再谈他的事，你给我闭嘴。我不会在缠着他的，他已经没有被爱的价值，因为有你在，你骂了人，好臭。还有你敢再打电话来骚扰我，我，就，杀，了，你。”
　　玉碎挂断了电话，一瞬的眼神，那彻骨的恨意，足以让人有如掉入千年冰窖般寒冷。但下一秒，她又笑了，高贵如公主，优雅如君王。
　　她走出医院，看着市内那幢最高最繁华的大厦，走进了空寂的楼梯间。拨通了一个溢满爱恨的电话。
　　“喂。”
　　“是我。”
　　对方顿了一下，“有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给你听一样声音。”
　　“什么声音？”
　　“嘘。”玉碎像个孩子般做着噤声的动作，接着她站在天台上，将手机放在了心口，许久许久。
　　“听到了吗？”
　　“什么？”
　　“你还是听不到啊。”
　　玉碎叹了一声，挂断电话的同时，扔了下去。
　　“你听不到我掉眼泪的声音吗？好疼好疼啊。”玉碎看着自己的手，仿若上面再次沾上了泥血。
　　我好累。为什么连你也不能给我依靠？
　　玉碎无助地向前伸出了手，下坠。只是一瞬，倔强的人从楼顶坠下，开出了一朵血色繁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