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彀

　　守着的四个人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已经注意到了游珂，很快选好几个距离适中的位置围绕她站好，手里还拿着仓库里顺来的棍棒。
　　对方说完就“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喜欢那个称呼，弯腰抄起支在旁边的铁锹朝游珂一把飞过去，同时又从地上拿了一根木棍握在手里，检验趁手度般攥了攥。
　　游珂没躲，迎上去抬手接住。就见对方往自己这边走来，一步一句，连声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游珂！游珂！游珂！”
　　她忽然跳了起来，双手高举铁锹木柄砸下来：“我简直快要想死你了！”
　　游珂迅速横锹挡下，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对方呼吸沉沉，像是吐着信子的蛇，恶毒阴诡：“你的头发长长了。”
　　游珂突然拉开距离，看着她慢慢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秃子。”
　　对方立刻红了眼，抬步就上，嘴巴不停：“真是太久不见，我再教教你什么叫做本分！”
　　林欣在小狱警来之前，正在整理监狱名单。她有些烦躁，拿出打火机点了支烟。
　　然后，小狱警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口不择言，语无伦次。
　　林欣吐出一个烟圈，倒了杯水推过去：“别慌，你离死还远着。”
　　小狱警终于磕磕巴巴说完了。
　　所有关于游珂的事情总是不能掉以轻心，以往的经验证明。
　　因此，林欣摁灭烟头，带上警棍站了起来，一手理着自己的领带道：“去看看。”
　　林欣到工作间的时候，里面很正常。她扫了一圈才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开始问话：“游珂去哪儿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林欣示意小狱警把游珂的椅子拉过来，坐下。
　　由于椅子是没有靠背的，所以林欣直接身体前倾，两腿分开，双手支肘，拖着自己的下巴，眼神饶有所思地一个一个看过去，话也说得慢条斯理：“第一，我说过游珂不能死，她死了会很麻烦。而我，非常不喜欢麻烦。
　　“第二，游珂杀了多少个人，你们都清楚。而能够摆平这些事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得罪的机会。第三，我想你们还不清楚，即便清楚，也不够彻底——游珂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便是在安全期。”
　　终于一个人沉不住气道：“她去仓库救人了。”
　　“救人？”林欣有些惊讶，放下手，右腿搁在了左腿上：“起因经过和结果。”
　　那个人咽了口唾沫：“东屋的秃子找人把小天使叫到仓库——”
　　“停。”
　　听到小天使这三个字，林欣的第一反应是游珂，但很快她就转过神来摆摆手，站起来拉了拉衣摆：“我大致知道了。另外，你们的确是一帮乱找事情的蠢货。放宽心，解决了这件事，我会考虑让你们切身体会一下我的心情。”
　　她转过身直接走了出去，留工作间一众人面面相觑。
　　秃子本来不叫秃子，她的头发是在和游珂打架时被游珂揪掉的。后来，听游珂叫得多了，林欣也就忘记了秃子本来的名字。
　　林欣记得当时游珂还抱着秃子血流不止的脑袋舔了一口，笑容狰狞可怖。
　　林欣后来让人带着秃子往医务室去治疗，听说，被揪掉的地方不可能长头发了。其实，只是揪掉了一部分而已，头发长了遮住的话，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不过考虑到种种因素，林欣不得不将游珂调到了西屋，同时尽量降低两人见面的可能性。
　　但到底不能避免，两人每次见面都是你死我活。尤其游珂，总要折腾出几条人命。
　　说来游珂和秃子，已经很久不曾打过照面了。想到这里，林欣旋即眉头皱得死紧又展开。
　　游珂以前，也是被叫做小天使的，这个称号还是秃子叫出来的。可是地狱里，哪有什么小天使。林欣想着脸上就不自觉挂上了冷笑，嗤了一声。
　　不管是多圣洁的天使，能到地狱里的，更何况交到这一群魔鬼手中后……林欣又想起来一句顶文艺的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可游珂，她变态了。
　　这是鲁迅先生的话，林欣忽然想到，她原来也是读过书的。
　　林欣走得很快，一路上叫了许多帮手，到仓库直接围着里面的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有用且高效。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林欣听到一个自始至终都很聒噪的声音，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
　　其实有一刻，林欣是想直接见到她的尸体的，因为她给自己惹出了大麻烦。但也只是想想。
　　林欣直接走到田星面前把她拉起来，问她怎么样？
　　田星眼神又沉又冷，抬手摁了下破开流血的嘴角，嘶了一声，对她道：“送我去医务室。”
　　游珂和秃子已经被分开了，其他人也被抓住。
　　秃子还在不停狂吠。游珂盯着她，面无表情，时不时在空歇的档口插一句：“秃子。”
　　没有语气，没有声调，对方却几乎跳脚。
　　瞄了眼这一幼儿园水平的骂战，林欣对田星点点头，带她在前头走着。
　　两人刚出仓库走了几步，林欣旁边的田星就被从后飞来的黑影瞬间压倒在地。
　　游珂骑在田星背上，双手掐在她的颈动脉上，蓦地低下了头。
　　本来看两人的情况，林欣是松了口气的，此刻又绷紧了身体，同时渴望看到尸体的意念再次生出。
　　如果游珂把田星杀了，如果是游珂把田星杀了。
　　然而就在林欣回过神，准备拿警棍时，游珂站了起来，笑得阴森邪气，并自觉往后退回拿抓她的两个狱警中间，然后朝她的方向眯了下眼。
　　林欣迅速调整好呼吸，盯着游珂。
　　秃子这时忽然在旁边低低地笑了，对林欣道：“她在笑你平胸。”
　　游珂又成了面无表情地样子，对她叫：“秃子。”
　　林欣脸色不变，警告地看向秃子：“好了，这下扯平了。”
　　秃子没再动作，脸上的笑却没了。
　　林欣确认游珂没有进一步动作后，方才移开目光示意旁边两人抓好，蹲身去扶田星，清楚察觉手下的胳膊一个哆嗦。
　　站起来时，田星脸上还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眼神木然。
　　走了不多远，林欣让人把田星带去医务室，自己转身，看到秃子双眼几乎黏在游珂身上，又恢复了笑容，正在对游珂喋喋不休：“游珂，你记得的吧？我的手摸过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噢，你也是平胸。”
　　“闭嘴！”林欣直接踢了她的腿一脚：“还嫌事儿不够大。”说着伸手点了点对方：“一个月小黑屋都不够关的，这个度你给我悠着点儿。”
　　游珂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在要去小黑屋的时候忽然笑了，眼睛黑沉沉地盯着秃子道：“你和我的小点心商量好了的？”
　　秃子又笑了，游珂不等她说话，垂眼微笑起来，一边认真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问她：“狱里新来了高科技，你想不想试一试？”
　　秃子一愣，林欣也是一愣。
　　游珂转向林欣看起来格外严肃地问：“怎么样？”
　　林欣点点头：“还可以，就是发色不太健康。”
　　游珂似乎为此苦恼了一下，然后迅速反手扼住了旁边小狱警的脖子：“我不要去小黑屋。”
　　林欣终于有些不耐，抽出腰间的警棍，道：“放心，你不用管。我们可以把你抬过去。”
　　游珂摇摇头：“带我过去。脑袋上面插线的那个，带我过去。”她说着看向秃子，“我觉得不错，给你介绍一下。”
　　秃子还有些疑惑，林欣却明白了，于是拿警棍在手心轻轻敲打，不紧不慢地道：“狱里好久没什么新鲜东西了，你喜欢就好。”
　　林欣收起警棍，点点头：“我带你去。当然，你得把我的小狱警放下，这可是我昨晚刚换的，难得顺眼。至于秃子，她不能去，因为上面的人交代过，那东西是特意送给你一个人的礼物。我是个严格遵守命令的人，你知道的。”
　　小狱警已经被放了下来，却瘫软着直接躺到了地上。游珂夸张地张大嘴巴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着林欣继续笑：“死了。”
　　秃子动了动，林欣立刻警告道：“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今天已经很烦了，而这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
　　游珂来回看着两人，兴味盎然地问：“那一小部分呢？”
　　林欣转过身看她：“还有那一群蠢货。好了，走吧！”
　　游珂低下头快速说了些什么，又抬起头，对上秃子很有一种显摆的成分在，冲她摆摆手：“再见。”又说，“可惜。”
　　林欣走过去问：“什么可惜？”
　　游珂独自笑眯眯地往前走了好远才听到般，回过头看着林欣笑道：“我觉得好东西不能分享，很可惜。”
　　林欣习以为常地点点头：“那个杀不死人，也很可惜。”
　　游珂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收了笑容低下头，嘴唇不断开合。
　　林欣习以为常，对旁边的人抬了下下巴，立刻有人上前给游珂蒙住眼睛。
　　再次坐在椅子上，遮眼的布条也被取下。游珂感受着线路片挨在头皮上的触感，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嘴角咧得露出牙齿，眼睛全神贯注瞪着玻璃窗外的按钮，全身充满了迫不及待。
　　林欣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她估计自己接下来得去安排田星的出狱事宜了，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棘手的麻烦打包扔出自己的地盘。
　　田星坐在医务室的时候，还有些出神，反复想着游珂在耳边说得那句话：“‘我走一步并逃不过太阳。但是我往前走了一步，仅仅一步。’”
　　她打电话过去把这句话复述的时候，听到对方冷静而又优雅地解释道：“出自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这是里面的主人公将要杀人之前的举动。看来你完成得很漂亮。”
　　田星几乎要捏不住话筒，强作冷静：“你说过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我完成了任务，现在要求出狱。”
　　“嗯？出狱？”
　　田星握着话筒的手指节青白，声音也跟着发抖：“是的，现在，立刻，马上。”
　　“乖，别怕。”对方轻轻笑了，“条件谈归谈，但也没有人规定谈过的条件就必须履行，不是吗？”
　　田星忍不住吼起来：“你什么意思？！”
　　对方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然后道：“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难得喜欢杀个人。我总得宠着不是吗？”
　　田星手抖了一阵，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不是说你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难道你告诉我的都是假的？”
　　“不。”对方说，“无论我告诉你的故事是真实与否，它的作用都只是为了让你可以合理运用而已。那么，它是真是假又有什么用呢？”
　　田星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听对方依旧不急不躁道：“好了，我们的确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呢？”
　　田星犹不死心：“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那边沉默了，田星心里慢慢升腾出一股自信，接着心瞬间凉了。
　　“听着，”对方语重心长道：“你已经没有用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用处。”
　　电话很快断开。几分钟后，有狱警进来，把她带回了牢房。
　　田星呆滞地走到自己床铺的地方，她无比痛恨自己骄傲自大又自作聪明地冒险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来到这个有魔鬼的真正的地狱。
　　她低下头，在扫到游珂墙角的线条时，蓦地油然而生无尽的恐惧，觉得那些凌乱的线条和血迹仿佛是天罗地网，把她重新困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只是这次必要抽筋剥皮，锤肉煅骨。
　　按钮摁下——
　　要开始了。
　　疼痛几乎与黑暗一并传来，游珂深吸一口气，猛地踉跄着往前倒去，下一刻直接坐了起来。
　　屋子里人的目光全都朝向她的方向。
　　两个男生和一个男人。左边是个大高个，运动服，黄头发，他的手搭在旁边矮一些的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肩膀上。他们看起来很熟。
　　最右边离两人有些距离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白衬衫休闲裤，像个白领精英。
　　这是个异常简单的屋子，长方形，长约莫有宽的两倍。自己正对的那面长墙上有一扇门，左有两边短墙各有一扇门，身后看着的这面墙上有两扇门。
　　高个子看了看游珂袖子捋起来，露出缠着带血纱布的右臂，吹了声口哨：“哟～醒了？刀不错。”
　　他旁边的黑框眼镜男生用力把他的手甩掉，然后推了推眼镜框，冲游珂点点头：“你好。”
　　白衬衫男主动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白辉。”
　　游珂看着最后说话的白辉，忽然一笑，眼睛看到他被笑得站不住了退后一步，又急忙上前一步跟上，歪了歪头，扫过其余两人，才低声道：“我叫游珂。”
　　说完，她就直接看向三个人后面的那个背影。
　　白辉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好让她可以看清楚。
　　那个人似乎在忙着摆弄什么，长马尾柔顺地垂下。
　　一阵咔哒的声响后，那个人转过身来说了句：“好了。”
　　游珂的双眼噌得一亮，唇角咧得更大，立刻背刀冲了过去：“陛下！”
　　对方闻言迅疾摆出应战姿势，抽刀将游珂的刀打落，同时抵住游珂的脖子，问道：“你是谁？”
　　游珂一顿，笑容消失了，看起来严肃认真得可怕，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人。
　　桌子上放置的收音机吱吱拉拉地响了起来：
　　“致白辉，郝玢，席沫，游珂，周楠，欢迎来到游戏世界！”
　　“首先让我们为席沫和游珂鼓掌，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其次，恭喜诸位被选中参加此轮游戏。”
　　席沫听到这里，脸色有些不自然。
　　收音机还在继续：“以下是游戏规则：1，这里一共有15个房间，你们在序号为1的房间。每个房间里的每扇门都只能打开一次。门一旦打开，将在5秒钟内自动关闭并消失。2，每个房间里都有大于等于一条线索，线索来自于往届玩家，可信度不予置评。3，找到房间的钥匙，并找到正确的房间。友情提示：你们也可以留下自己的线索哦～”
　　“最后，祝你们好运！”
　　“咔哒——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歌曲在并不宽敞的屋子里一遍遍重复着。高个子男生一脸嫌弃：“这什么歌？”
　　黑框眼镜的男生看了他一眼：“周旋的《花好月圆》。”
　　然后游珂动了，席沫一愣，急忙收刀，然而游珂的脖子还是溢出了血丝。她丝毫不在意，重新绽开笑容，目光却阴沉沉的，脚步不停地问道：“你是谁？”
　　席沫忍不住抽刀，直接把对方一脚踹出去，看着她道：“你叫游珂。”
　　其余人纷纷看着两人。席沫紧接着皱了下眉，继续道：“我叫席沫。我没有关于第一关的任何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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