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留

　　皇墙之内，御书房中，永诚宗林敏泽与左丞相韩立忠君臣二人并肩站于一副用各色针线在白色丝绸上绣制的、全新的永朝地图前；丝绸地图做工精良，不仅通过颜色深浅体现地势地貌，还勾勒出了三个重要城府的轮廓，包括广宁地界内的兴州城、广宁府以及西南地界的石都。
　　“石都，想想四十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而当年的韩爱卿正是金榜题名时，本应留在临阳大展拳脚，却偏偏放下大好前程，向父皇自荐陪朕去到石都。”林敏泽将目光从石都移到韩立忠身上，说：“立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去到石都诚王府的景象？那副冷清破败的模样，朕至今历历在目，就连宫里的马槽都比它气派。朕当时怎么都想不明白，同样是皇子，为什么父皇要这样对我？我只是八岁的孩童，为什么要排挤我？”林敏泽苦笑中带着难掩的冷漠，说：“多亏了父皇的偏心，否则，朕又岂会有今日？”韩立忠却只是弓着身，一言未发。林敏泽露出不悦之色，说：“立忠，你是朕最敬仰的人，难道你不为朕的成就高兴吗？你理应留在朕的身边，陪着朕继续扩展朕的大永皇朝。”
　　“圣上，老臣年纪大了，处理朝政已力不从心，眼下老臣只求圣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去石都安享晚年。”韩立忠捂着胸口一字一句费劲地说着，额头还冒着豆大的汗粒，咳嗽个不停。
　　“那你也大可留在临阳，何必千里迢迢跑去石都呢？”
　　“圣上，石都有臣此生最珍贵美好的回忆，臣愿长眠石都。”韩立忠咳嗽加剧，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敏泽紧缩的眉头放松下来，说：“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也不强留，朕就把石都诚王府赐予你，封你为西南爵，一了你的夙愿。”
　　翌日，韩立忠告老的圣旨颁布，韩府失去了往日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一片凄清。直到亥时，楚礼洺单骑一人来到韩府，与韩立忠在书房会面。
　　“恩师。”楚礼洺一见到韩立忠就作势要跪。
　　韩立忠伸手搀扶，说：“礼洺，快快请起！坐吧！”楚礼洺挺起身，坐于韩立忠右侧。韩立忠一扫病容，气度翩翩，说：“皇贵妃娘娘近来可好？”
　　“身子上倒是没有大碍，可是心里面的郁结始终难消。恩师，您说圣上是不是糊涂了呢？孙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公主，而且已经远嫁乌壁，圣上为何不好好地立一位有王储的妃子为后以稳固朝纲呢？”楚礼洺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呢喃着说。
　　“皇帝这是在害怕呢！兄弟阋墙，弑兄篡位，最后还把刀架在先皇脖子上逼先皇退位，他能不怀疑自己的儿子吗？以前是内忧外患，他根本无心警惕身边最亲近的人，可十八年过去了，朝野一片静好。这人只要一闲下来，说不准会想起什么来。”韩立忠抿了一口茶，身子往后靠，说：“都缓缓吧！皇帝也就只有四个能继承大统的儿子，丽妃和静妃的儿子天赋平平，怎么跟大皇子和三皇子比呢？我们要沉住气，我有信心重走‘造王路’。”韩立忠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说：“童承宇那边怎么样？”
　　“他的态度并不明朗，而且一心要躲到兴州去。”
　　“随他去吧！他远离临阳也好，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能让孙氏有机可乘。眼下永朝三股势力分天下，其一是临阳，天子脚下，皇家的势力；然后就是兴州，商贸繁荣，那里的富商联盟本来就强势，日后再加上童承宇，绝不可小觑；最后正是貌似不起眼的石都，都是江湖义气儿女，英雄人物辈出，可惜修谨老了，儿子都不中用，怕是镇不住这片江湖了。”
　　“恩师的意思是——”
　　“这次我主动告老就是想替未来的武林物色一位新的盟主为我们所用。”
　　“恩师可有人选？”
　　“听说过狄继源吗？”
　　“三个月前，单人匹马带着秋阳剑冲上火焰谷，从十三匪手里救出石都知府公子的那位狄少侠吗？略有耳闻，不过江湖传言未必能够尽信。而且，狄门原本只是小门小派，因为出了一位天赋稍高的后辈而一夜崛起，实在没有王者霸气，怕是撑不起这片天。”
　　“礼洺，眼光放长远一点。当年诚王才八岁，为师宁可抛下高官厚禄随他前往破败荒凉的石都当长史，为什么？”回想起当年的风光，韩立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豪。
　　“恩师教训的是。”
　　“时势造英雄，狄继源才十九岁，少年英雄，未来大有可为，潜力远比一些名门老朽要好得多，虽然要花很多的心思，倒也值得。要不是应薇为情所困，自断前程，我也不用再花这些心思。”
　　“独醒宫不是有位少宫主吗？”
　　“有暮只是个小妮子，武功是挺好，性子也好，只是就怕到头来跟她娘亲一副德行，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冒不起这个险。”
　　“恩师，我听说左清禾重出江湖了，你说那个孩子会不会影响大局？要不要我做点事情以防万一呢？”
　　“不是个女娃吗？能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在哪个角落里正等着嫁人呢！别自找麻烦，多一事不如省一事。”韩立忠又抿了一口已然凉透的茶水，说：“至于左清禾，她不找我们，我们何必去招惹她呢？免得逼虎跳墙。”
　　“伴君如伴虎，日后少了恩师的指点，学生怕是无所适从。”
　　“礼洺，你是为师众多弟子中最有造王者天赋的，大概也唯有你能够继承为师的衣钵。临走之前，为师再叮嘱你一次，切忌骄纵。礼滨心地不坏，可脾气真是不好，该劝该骂该罚的都不应再留情了。”楚礼洺面露难色，韩立忠会意一笑，说：“就要看皇贵妃娘娘更想要什么了？是天下还是良知？”
　　“恩师的话学生谨记于心，一定找机会向娘娘言明。”
　　“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免得生疑。”韩立忠困意袭来，镇定自若地坐着打了个鼾。
　　“学生告退，恩师多加保重。”
　　楚礼洺跨上骏马，往前去了三两步，回首望了韩府的牌匾一眼，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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